在这人世间仿徨了大概有多久了呢。
几十年上百年一缕幽魂散于人间, 不得解脱,也不得离去。没有人能看到她,只有她自己无声地四处游荡, 看到自家的昌盛与兴衰, 看到大蔺的危难与曙光, 看着亲人,好友, 认识的人, 听说过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最终,只剩下了她自己。
太久,太漫长了,漫长到她已经不再为自己的过往感到哀戚悲愤,甚至也慢慢想不起来从前失去孩儿时的撕心裂肺,情与爱都是过往, 一朝即逝。
不管是艰难不已的从前, 还是痛彻心扉的过往,亦或是一时的欢喜, 浮华散尽之时, 皆如空中的烟火一般,咻的一声,没了踪影。
她一直默默地在此处, 看见自己被收敛入棺,丧仪震天,吹锣打鼓,浩浩荡荡地行走过城中。
那时, 人人都说她丧仪的排场比正室还要浩荡,甚至比世家的大长辈们还要有规格。可没人知道,她落寞了一辈子,人生中最盛大的时刻,竟然是自己身死之后。
纸钱漫天飘舞,她在虚空中坐于自己的棺盖上,路过日渐鼎盛的梁家,路过越渐式微的侯府,看见虞楚哭倒在棺旁,虞景昏死了过去,孟流寒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城关处驶进一脸风尘仆仆的马车,下来两位鬓发花白的老人。撑着杖子的那位一看见她的棺木,登时便撕心裂肺地大喊出口。另一位配着刀的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冲上前去颤颤巍巍地对虞景拳打脚踢。
棺木渐远,除却这些,周遭都是议论着的行人。或许有两三位对她的过往唏嘘不已,但更多的是窃窃私语着这几家的阴私往事。
棺木出城,她似乎看见了小姑子孟凌的墓碑,虽然规格甚大,可杂草丛生,连供奉的酒杯都干涸了许久。
下葬后,孟流寒站在她和孟凌的墓前,直至哀乐散去,直至行人尽去,直至天下了雨,才只身一人返回国公府。
后来,后来呢,她看见孟流寒的脸色阴得吓人,庶妹虞静珠吓得缩在孟老夫人的院里不肯出来。
彼时,侯府被查出了偷卖御赐之物,加之草芥人命种种。数罪齐发,虞景下狱,虞楚四处求人,最终潦倒街头,虞玉早些时候便被许氏打发到别处考学,回来之后,才发觉家中早已翻天覆地。
孟流寒在孟家先人的灵位前磕了头,如今侯府没落,孟家式微,他求到庆王蔺泽面前,求蔺泽能够助他翻案。
她记得,那时那位王爷听他说完后只问了一句话。
“你后悔么”
仅仅四个字,就让孟流寒泣不成声。
他说,若是当初她没有入孟家就好了。
她彼时还不知道孟流寒说的是谁,只以为是说虞静珠坏了全部,后来才渐渐明白,那或许说的是她。
再后来,侯府沉冤得雪,换来一座空荡荡的祠堂。虞静珠与许氏下了内狱,她没有去看她们的结局,那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所有人都不在了,即便她们受到了最终惩罚,失去的也不能够再拿回。
家破了,人丁散尽。国破了,留下一地狼藉。
那些曾经风光霁月的人物都化作尘土,直到天地将尽时,她听见一个临终之人的最后一声叹息。
随后,一切流转之物归位,所有故事再度重启。
她一直默默看着,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她的人生可以这样。
但随着她看到的越来越多,她渐渐又明白,一切天翻地覆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选择。过去的已经过去,这是独属于那个人的崭新人生。
梅花,凌寒开放,傲视群芳。她以为那个人会是这般,但却发觉即便是凛然的梅花,也可以有桃花一般的潋滟婉转,尽态极妍。
明白了这些后,加诸在她身上的诸多枷锁逝去,她最后见了她一面,随后带着笑容投向轮回,再度转生。
耀眼阳光即便是闭着眼都令人感到夺目不已,独属于清晨的微风慢慢吹拂于她的面上,远处隐约虫鸣响起,这大约是一个盛夏。
温柔的微风忽地消失,一阵木棱相撞声,随后耀眼阳光也弱去不少,她的双眼似乎感受到一大片阴影。
一阵轻柔女声传来。
“宜儿,该醒了,如今都日上三竿了。”
虞幼宜慢慢睁眼。
一张美得耀眼,明艳至极的女子面容映入眼中,粼粼桃花眼,弯弯细密长睫,一点朱砂唇红,两道含情柳叶眉。
是一张让她思念了许久,阔别了许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