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正在用午膳的皇后钮祜禄氏, 将筷子往桌上一放。
姜黄姑姑立即道“可是膳食不合胃口”、
钮祜禄氏摇了摇头。
“皇上呢”
姜黄姑姑沉默片刻,说“皇上下朝后去了长春宫。”
她怕引起皇后心情不舒服,急忙转移话题“这几日娘娘可算可以好好歇息了,娘娘想吃点什么, 奴才吩咐御膳房准备着。”
皇后钮祜禄氏摇摇头, 让她不要去忙。
她桌上的膳食,也是简简单单的素菜, 肉类都是极少的, 她近来胃口不太好, 姜黄姑姑猜测,说不好是太过劳累导致。
冬至那天, 荣嫔的儿子长生, 送入皇子陵。
冬至后的第二天,出宫前往西苑, 操心劳肺,冰嬉活动随时内务府在准备, 拍板的可是她。
云榭楼起火一事,她又忙里忙外, 在康熙派人协助下, 才算是了结了。
事情一茬接一茬, 似乎都没有休息时间。
确实是太累了。
不过休息, 也只能短短休息数日, 马上迎来一年一度的春节。
她又要开始准备除夕夜的宴会。
毕竟她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 这些事都是需要她操心的。
“你说皇上这次会停留多久”钮祜禄氏拾着筷子,夹起一块素菜,含入嘴里慢慢咀嚼。
“安嫔曾也是皇上心中人, 荣嫔也为皇上诞下子嗣,宜嫔解语花,善解人意。”
“你说,苏贵人既无位极人臣的父亲,又无子嗣,怎么入了皇上的眼”
姜黄姑姑迟疑道“这这也许是合眼缘吧。”
皇后说得对,苏贵人确实什么都没有,如果硬要说有,就是皇帝从忙于前朝各事下来,心口分出的一点点喜爱,除此之外,还是佟贵妃亲自推出的。
皇后钮祜禄氏淡淡一笑“罢了,有人应该心里很膈应。”
把一个貌美的小宫女推出来,原以为能以她固宠,却没想到竟然让这棋子给跳离了棋盘,占据一方稳稳当当的,三足鼎立。
如今是荣嫔、苏贵人、宜嫔,占据上风,在皇上那留了位置。
单单稍微突出点,只是贵人一个。
“可惜了,”皇后没吃几口放下筷子,脸色如常,平静而端庄,“可惜”
她和太皇太后想得八九不离十。
太皇太后绝对不是说,只是潇湘楼的床小了,而让她搬出去。
原来佟佳仙蕊进宫,颇得皇上几分照拂,后又多了一个苏漾苏贵人,这前朝的势力就隐隐的往上凸显,后宫不仅仅是皇上的后宫,同时也是他权衡前朝的手段。
皇后倒不是很介意。看着苏贵人如今受皇上爱重的模样。
看多了,便觉得这次一如既往,苏贵人除了性子恭顺谨慎些,古板些,也只有这张脸还能在皇帝那留下一席之地。
“不过这后宫,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无势无力,便能旁观在外的。”
长春宫,午膳过后。
苏漾起身在屋内消食。
康熙被她晃得眼晕,伸手把她拉过来,差点给一扯扯到怀里坐着,还好苏漾半路肚子一疼,弓着身子蹲下来。
“你怎么了”
苏漾老老实实道“吃撑了。”
“谁让你吃那么多了。”
苏漾抬头瞪了他一眼“废话,妾身又不是不知道分寸,只是稍微多吃了一点点而已”
康熙微挑起眉梢,“朕听说你腰伤了伤哪了之前怎么不见你说”
苏漾撑着膝盖起身,伸出手指比了比“就这么一指甲盖的伤口,还跟你说,妾身可怕死喝徐太医开的药了。”
她往那边走了走,按了下后腰的那处伤口。
在黑玉膏药下,已经好了许多,就是就是原以为红痣能消掉,却没想到这黑玉膏确实不是凡俗之物,硬是将伤口结巴后,祛得疤痕明明白白,只剩下粉红色的皮肉,估计再过两日就能完全好。
那痣似乎是从肉里长出来的,和皮肤的关系不太大,这次皮肤被烧伤,结果依旧傲然挺立在腰侧,昨天让凝夏给上药后,凝夏还说,好红。
“黑玉膏药,乃徐太医多种罕见药材制成的。”
康熙似笑非笑的,又充斥了一丝丝的威胁,“你说,朕要是把这事告知徐太医,你以后还想要黑玉膏,可怕是难了。”
苏漾脸色微僵,“那皇上你不告诉他,绝对没问题”
谁喜欢自己粗糙着一张脸呢
当然这种像徐太医都深感心疼的东西,定是好的
“除非你让朕看看,你后腰处的伤,让朕看看严不严重,朕保证不会告诉徐太医,你这用来干嘛的。”
“真的”
“当然。”
苏漾狐疑的看他,“会不会不太好”
“哪里不好,你是朕的贵人,怎么看个腰就不成了”
“又不是让你侍寝,你有什么问题么”
苏漾只能勉为其难的点头“好,不过你保证,不能告诉徐太医”
她见康熙认真点头,临时起意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现在不行。”苏漾说,“现在妾身吃撑了,爬不下来,改日吧。”
“最近朕偶感不适,太医明天会来。”
苏漾咬着牙“你怎么老堵我话”
她摸着肚子,往美人榻上一趟,“来吧,你瞧”
清朝嫔妃裙子繁复,单单想像现代撩裙子一样,显然是不太现实的,苏漾从美人榻上起身,走至内间,在屏风后慢慢脱了外层衣裳。
康熙起身,跟随其后。
苏漾大白天的因为这衣裳层数太多,最后脱得只剩雪白的里衣,她在屏风后,掀起后腰处的伤口
“你看,是不是很严重”
“当时浑身火辣辣的,应该是你用了烧酒才对。”苏漾不太明白,谨慎一问,“你为什么没瞧见这处伤口呢”
康熙“”
他从屏风后走进来,听见外间几个宫人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苏漾还半脱未脱的,撩起里衣让他看,一片潇洒自然。
那个局促的好像变成了康熙一样。
康熙定睛看去。
苏漾露出来的那半截细腰,肌肤莹润。
在腰线后深深凹进去的一处隐秘地方,浅浅淡红色的痕迹周围,确实有暗色疤痕还未完全脱落;而在那淡淡粉色肉的皮肤里,一点红色痕迹,像是颗痣的模样,又像是单纯烧伤,还未好完全。
皇帝一眼,就移不开了。
康熙曾见过一个人,身上后腰处的红痣的。
那颗痣,让他念念不忘许多年,以至于他没有再仔细瞧,到底是颗痣还是烧伤的暗红疤痕,先入为主的,觉得那就是一颗痣。
这颗痣,在他喜欢的女人身上。
而她,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消失数十年的姐姐
受到两种冲击后的康熙,忍不住大步上前,抓住苏漾双肩的手,隐隐有些发颤,他泛红的眼眸,紧紧盯着苏漾。
“你后腰的那颗痣”
苏漾被他失态的神情,震得心中微惊,一时不敢与他对视,偏过头假装看自己后腰。
人体的柔软度,还没能达到旋转90°。
苏漾看不见,连有痣都是别人瞧见了,然后跟她说的,她只能瞧见地上的板砖
“什么痣有痣吗”
她回头,睁大眼,妄图使出小鹿般无辜眼神。
康熙哑声道“就是你后腰的那颗痣,你说在云榭楼火烧伤的天生的还是”
还是这次在火里留下的
难道是这颗痣,惹了他如此陡然变色的原因
这颗痣犯了他的忌讳吗
苏漾呼吸微窒,迅速在对康熙已有的认知里,找出有关于痣的消息,可是她从入宫以后,也没听谁说,皇帝对一颗痣有着不同执念啊
就算对痣有执念,那应该也是脸上的眉心痣、眼尾痣、媒婆痣,哪个好端端的往后腰长
她被康熙捏得双肩发疼,倒吸一口凉气,狠狠的拧了下眉梢,不懂康熙怎么一下,就变成这样了。
仿佛要是她回答是天生的痣,就会发生巨大改变。
这种改变,不像是喜闻乐见的改变。
在她印象里,她只做出过一次重大改变,一个是选择将愿望赠与别人,另外一个她也许承担不了这样改变带来的发展状态。
她和康熙现在的关系,其实挺平衡的。
时间不允许,苏漾考虑不到太多东西,她脑子里有些混乱,顺着康熙的话扯了个谎。
康熙没注意到自己手腕力度有些大,他还在恍神时,听见手下的人吃痛的叫了声“疼。”
登时松开手,倒退两步。
苏漾磕磕巴巴,眼神微闪“这颗痣,是是烧伤后留下的。”
“云榭楼那晚,妾身带着凝夏锤窗柩时,那衣架妾身没完全拿得住,着火燃起来,锤窗柩时被力度反弹回去,烧穿了大氅不小心戳到后腰处,所以皇上您那日没察觉,是一个小伤口,不太严重”
她呼吸急促
“妾身有在用黑玉膏擦,短时间内可能去不掉,要是皇上不喜欢,妾身,妾身拿刀切掉就是了”
话音一落,她看向康熙,目光坚定,不见迟疑。
若康熙要真的说出那句不喜欢,她便能立马拿把刀,把那颗痣给剜掉。似乎是为了证实她所言不虚,准备立刻转身去找刀,
“站住”
康熙叫住她“不准去”
他深深呼吸后,在面对苏漾时,声音沙哑“无事,留着也挺好看的。”
他情绪渐渐冷静,似乎是真的信了苏漾的回答。没在长春宫多待一会儿,直接回了乾清宫。
苏漾站在长春宫正殿前。
刚刚皇帝的举动神情,像一盆凉水,一盆一盆往苏漾身上猛浇,浇得她全身湿透,心凉丝丝的,下午打雪仗时的心动,仿佛是无言的讽刺。
凝冬端了盆给她净手,见她脸色煞白,惊愕道“主子,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苏漾咽了下口水,摇头。
康熙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她以为,今晚康熙会留下来的。
如果没发生刚刚的事。
她为什么要那么冲动的脱衣服,给他看腰上呢明明都快好了不是
皇帝刚刚骤变的神情,让她止不住猜想,以前也没听说过,哪个后妃脸上有红痣,或者哪个后妃腰间有红痣的。
这皇帝,平白无故的吓她一大跳
翊坤宫。
宜嫔正在一只荷包。
身边的宫人匆匆进来,道“娘娘,皇上没留宿长春宫,奴才听人说,皇上出来时,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与苏贵人发生了矛盾”
荣嫔慢条斯理的穿针过线,笑道“这正在盛宠期啊,有矛盾是正常的。”
“别大惊小怪。”
她笑看了宫女一眼,又低头,绣着她小荷包。
她也是从宫女过来的,不过去年八月直接封了嫔,也算得了一段时间的宠,她心思敏捷,对男女之间这事,也有所了解,不然也不会有解语花的称号。
“贵人如今与皇上闹了矛盾这才多久啊。”
她贴身宫女彩玉啧啧两声,“今晚,定是娘娘的牌子”
“胡说八道什么”荣嫔温温柔柔一笑,嘴上轻声斥责,“下次可不能乱说这些话,小心别人听了,还以为本主,对苏贵人不友善。”
“是,娘娘”
乾清宫。
匆匆回来的康熙,与身后不解的梁九功,一同回到了乾清宫。
康熙坐在书房里,闷头处理桌上的奏折。
梁九功拎着胆子,道“万岁爷,可是和苏主子,闹了矛盾”
康熙没说话,他心情略有些复杂和烦躁,埋在奏折里,试图用奏折案牍,来平静他内心的不静。
在看到苏漾后腰处第一眼,见到的红痣时,他顿时想到了十岁时的夏日晚上,一个人,后腰也拥有这样的红痣,几乎差点将两个人给误认,认为苏漾就是她。
他差点出现了失控。
如果苏漾是姐姐的话那她成了自己的后妃,这事怎么算
康熙对前十年出现的姐姐,在后来的记忆里,其实是记不太清她的样貌了,或许是因为不可抗力导致的,至于是何原因,他也无从知道。
但姐姐,在很早出现时,帮助了他。
让他受益良多。
他总是有时候会想,姐姐那么厉害,他将来一定要听姐姐的话,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姐姐与他而言,亦师亦友,甚至还要更亲密一点的关系。
或许是有喜欢的,基于男女之间的喜欢。
只是在那晚上,短暂的生长了名为喜欢的萌芽,随后这个人向他告别,离开消失数十年,直接从源头掐断了他萌生的念头。
而苏漾的出现,在他平静如死水般的心潮里,掀起了更加猛烈的一轮冲击。
冲击下的皇帝,拒绝去想这一种,姐姐和他喜欢的女人是一个人的可能,听着苏漾否认便轻易的相信。
哪怕事后这个理由回想起来,有些站不住脚。
可现在回到乾清宫的康熙,闭上眼深深的呼吸,良久后终于平静下来了。
他得去求证一下徐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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