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永渊长老, 在场的那两个被虞若卿教训了的弟子都惊呆了。
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真的敢这样顶撞长老的弟子。
哪怕是有可以惩处宗主长老的惩戒堂，事实上历史里也没真的处理过几次门派上层。
永渊长老再也挂不住脸上慈祥的样子, 他伸出手, 手指颤抖地指着虞若卿。
“你、你”
自从几百年前从弟子变成长老，永渊长老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然而最令人生气的不是这女娃娃嚣张，而是他可能真的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虞若卿本人和她的小组在这次万宗大比成绩排第一, 已然是被众多仙门注意到的冉冉升起的新星，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的名气已经流传了出去。
她如今是玄霜仙宗手里的香饽饽，不是任人揉捏的普通弟子。
更何况虞若卿背后还有一个江元霜。
这次秘境出的意外让所有人又一次想起江元霜是个多么疯狂可怕的女人, 为了自己的小徒弟，她拿出的巨型傀儡都是从未上报过门派的新家伙, 并且发挥了恐怖的威力。
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江元霜多在乎这个弟子，别说惩戒虞若卿, 江元霜会不会干。就算虞若卿犯了天大的事情被赶出门派, 江元霜都会毫不犹豫为了弟子和门派决裂。
更别提宗主云天成唯一的弟子, 下一任宗主陆元州、还有仙门英雄弟子苏景泽, 以及主峰韩浅都与她是挚友。
这么一个自己有实力有名气，背后有靠山，身边全是各种关系好友的弟子，如今有谁能动她
更别提, 永渊长老自己便十分心虚，星罗峰确实有秘密，虞若卿不怕闹大，可他
想法在脑海里这么转了一圈，永渊长老的火气便被压了下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放下了手。
“你们情谊深厚，互相担心，老夫也年轻过，能理解。”他说，“可这是态度问题，你一个小小的弟子来星罗峰大闹，又让外人如何看待我峰”
虞若卿心里想，这老头说什么屁话，不是他刚刚推三阻四，先不说人话吗
结果还不等她开口，眼前便嗡地红了一下，是系统拉了提示警报，用这样的方式叫停了虞若卿。
“宿主，既然对方已经退让了，你便也退一步吧。”系统劝道，“永渊长老威望颇深，现在就撕破脸皮没有好处。而且就算你不在意，也要为苍寒凌着想吧。”
“他退让了才是最奇怪的。”虞若卿冷声道，“若不是真心里有鬼，一个长老怎么会任由一个弟子这样挑衅自己的威严”
只不过，她也知道系统说的是有道理的。
她本来今天也没想和永渊长老起争执，完全是话赶话让自己没压住火。
现在最重要的是见到苍寒凌，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殿中的另外两个星罗峰弟子便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虞若卿，前一秒还气势汹汹踢翻了烛台，好似要鱼死网破一般，结果后一脚便露出了笑容，好像刚刚一切的纠纷都没有发生。
“弟子也知道长老是关心苍寒凌，想让他多休息几天。”虞若卿抱拳笑道，“长老大度，一定请原谅弟子关心则乱。”
永渊长老其实不想让苍寒凌今天和她走，可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下了这个台阶，淡淡地说，“那你便在这里多等一会儿，老夫去叫凌儿过来。
看着他起身要从殿后的小门离开，虞若卿反应更快，几步便跟了上去。
“长老一定要体谅我太过担心他，从秘境一别，我们便没见过面，现在只想最快速度见到他。”虞若卿可怜兮兮地说，“我就在住处外等候，绝不给长老添乱”
虞若卿非要跟着永渊长老，都不是怕他背后跟苍寒凌嘱咐什么，而是怕他会不会给苍寒凌下个什么咒之类的。
如果她在殿里等着，永渊长老去多久便无法控制，可她若是跟着，他就没多少时间做其他事情了。
永渊长老脸上有点挂不住，他自然知道虞若卿不信任他，也不想她跟着，可实在没什么办法，只想赶紧送走这瘟神，让她不要再借题发挥。
于是，虞若卿跟面色冷冷的永渊长老穿过了几个庭院。
在其中一个殿前，永渊长老转过头，他道，“那你便在这里等等，我去屋中唤他。”
虞若卿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等到永渊长老的身影进入殿中后，她才在脑海中问系统“你能扫描这附近的建筑吗”
系统停顿了一阵，然后说，“已经扫描，似乎就是普通的建筑，没有发现异常。”
虞若卿磨了磨牙。
就算系统说一切正常，可她心中还是不信会这样简单。
按照苍寒凌之前患得患失的表现来看，他和永渊长老的师徒情没有好到让长老亲自叫他的地步。
如今永渊长老没让其他弟子找苍寒凌，而是他自己亲自来，虞若卿便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虞若卿就等在外面的原因，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苍寒凌便随着永渊长老出来了。
虞若卿心中十分满意，她觉得这么短的时间，永渊长老是决不可能在苍寒凌心上再动什么歪心思了。
苍寒凌一身深蓝色长袍，不知是不是错觉，虞若卿总觉得他的肤色似乎比往日还要苍白一些。
他跟在永渊长老的身后，一直垂着睫毛，安静脆弱得像是大病一场的人。
“那你们便出去玩吧。”永渊长老又挂回慈祥的笑容，“早点回来。”
苍寒凌低着头，谨小慎微地对师父行了礼。虞若卿最烦他这个样子，直接伸手拉住青年的手腕，将他拽走了。
待到坐上飞鹤，离开星罗峰，蓝天白云取代了峰顶的黑夜，苍寒凌抬起头看向虞若卿，他的脸色终于不再是死气沉沉。
“你怎么来了”他低声道。
“来看你啊。”虞若卿吐槽道，“你们星罗峰真是压抑，每天都生活在晚上，难道不会觉得瘆得慌吗还有你那个师父，我真是不喜欢他”
虞若卿喋喋不休，苍寒凌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若是过去，他一定会制止她对永渊长老不敬，可这次苍寒凌什么都没说。
星罗峰上那幽蓝深邃的水池像是令人窒息的牢笼，苍寒凌置身在那里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了不断席卷而来的黑浪，除此之外，只有孤独和冰冷。
虞若卿一句又一句的牢骚却仿佛从天空落下的阳光，不断将他拽回人间。
或许她并不知道，她今天忽然出现是个巧合，可对苍寒凌而言，却像是又被她救了一次一样。
一直到虞若卿说她刚刚在大殿的所作所为，苍寒凌才如梦初醒。
“你，你说什么你和我师尊吵起来了”他吃惊道。
“不光吵起来了，我把惩戒堂的名头都摆出来了，还揍了你两个同门师兄，顺带踹翻了一个烛台。”虞若卿想起就生气，“不然永渊长老今日是绝对不会让我见你的”
苍寒凌直接呆住了。
他知道虞若卿的性子嫉恶如仇，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和长老吵起来。
“胡闹”苍寒凌不由得有些着急，他蹙眉道，“不论如何我师父都是星罗峰的长老，你在星罗峰与他对峙，想没想过后果”
“我又不是单纯去找他吵架的，我是来找你的。”
虞若卿看到苍寒凌声音如此严厉，以为他这个时候还站在永渊长老的一边跟自己生气，声音顿时有些委屈起来。
“他越不让我见你，我就觉得越有鬼。谁知道你是真的在养病，还是出事呢”
苍寒凌本来是着急虞若卿太鲁莽，怕她一个人在星罗峰出事，更何况是弟子对阵长老。
可看见女孩一改平日的霸道和自信，背对着他，肩膀也微缩着，像是耷拉着头的小猫咪，苍寒凌心中便不好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生我气。”苍寒凌放缓语气，他连忙解释道，“我是怕你一个人出事，毕竟星罗峰这么封闭，我担心你吃亏”
从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冰冷少言十分难搞的疏远少年，再到如今追着人家后背解释示弱的青年，苍寒凌的变化让系统都有些沉默。
它一直觉得自己这次的宿主心思不深，做事鲁莽，情商负数。它几乎每天都在随着她提心吊胆，可没想到她任务执行的这么顺利，不到一年，便将主要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虞若卿本身也是有些粗神经的，她本来是有点委屈，以为苍寒凌胳膊肘往外拐。可苍寒凌解释了他是为她担心，她也就开心了。
只不过看到苍寒凌似乎很吃这套，虞若卿便保持这幅委委屈屈的难过样子，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你在秘境里答应我的事情，还做不作数”她幽幽地说。
苍寒凌一怔，他想起当时他答应了虞若卿，出来后会将所有秘密都告诉她。
坦诚不是他的性格特质，可他一想到虞若卿掏心掏肺地信任他，对他好，他似乎没有什么秘密是需要跟她坦白的。
“自然是作数的。”苍寒凌小心翼翼地说，“我若是说了，你就原谅我，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你就算不说，我也不会生你的气。”虞若卿道，“但你告诉我，我会很开心的。”
苍寒凌的眸色便又温柔了一些。
于是，他一点一点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虞若卿。
从他十二岁来仙宗讲起，不论苍寒凌在言语中下意识偏袒美化了永渊长老多少，都仍然听得虞若卿背后发寒。
以她的目光来看，便是永渊长老故意亲近当时孤苦无援的少年鲛人，获得他的信任，而后收他为徒。
等到成了自己徒弟后，永渊长老便抓住苍寒凌本身便自卑敏感的心态，用为他好的理由，将苍寒凌的妖力全部封印。
而且这个封印并不是永久的，随着他长大，封印松动得也越来越快，每次巩固封印无疑是一场漫长的凌迟痛苦。
而且虞若卿觉得，苍寒凌并不是完全觉得永渊长老没问题的。
他有种一直蒙蔽自己不去想的逃避心态，并且在心里给永渊长老找了许多许多借口，说服师父是爱他、为他着想的。
毕竟苍寒凌曾经一无所有，他早就将永渊长老看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知道或许师父有问题，也不舍得松手。
一直到今天，永渊长老还打算将他关到封印的那天再放出来。
听完这些，虞若卿彻底麻了。
她甚至有一种，怪不得苍寒凌后来会黑化杀上修仙界的感觉。
如果没有她，没有陆元州、韩浅和苏景泽，苍寒凌一定会比现在的他更加执拗偏执，等到发现自己被唯一信任的人背叛，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线才会彻底断裂，选择入魔。
“苍寒凌，你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很聪明。”虞若卿说，“你觉得你师尊真的对你没有图谋、是真心关爱你的吗”
面对她锋锐的问题，苍寒凌不由得侧过了头。
他一直不敢面对，也不愿意让自己多想。可是过去他可以逃避，虞若卿却不会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听完了苍寒凌所有的话，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他这么拖下去了，今天就必须有结果
“看着我。”虞若卿说。
苍寒凌只能转回头，他抬起眸子，薄唇轻抿，一向冰冷的面庞上出现了有些脆弱的神情。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师父对我似乎别有所求，可是他也确实养大我，大部分时间对我很好。”
虞若卿差点没气得仰过去。
“我对你好，还是你师尊对你好”她质问道，“还有韩浅、苏景泽、陆元州，他们对你不好吗”
“那不一样。”苍寒凌说。
“哪里不一样”
“你们自然是对我很好的，可我们是朋友，是伙伴。”苍寒凌垂下眸子，过了半响，他才开口，好像说这句话让他费了很大的勇气，他声音沙哑地说，“可我更想像是个普通人一样，有家，有爱护我的长辈。”
虞若卿怔怔地注视着苍寒凌，她能感觉得到，说出这句话，他真的是将他的心扒开给她看了。
她的心脏也不由得抽痛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虞若卿撇开头，二人之间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凝固。
“但你知道他并不爱护你。”过了半响，虞若卿开口道，她的声音带着近乎残忍的坦诚，“一个无法接受你真正身份的人，甚至厌恶你另一半血统的人，他根本不可能爱你。你只是在他营造出的骗局中，随着他骗自己而已。”
苍寒凌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知道。”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我知道的。可至少，他愿意骗我。”
苍寒凌垂下头，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似乎已经脆弱到一阵风都能掀翻他，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你既然知道，那不就好办了”这时，他听到虞若卿说，“两条腿的不好找，正常的师尊不是遍地都是”
“什么意思”苍寒凌疑惑道。
“我的意思是，你换个师父不就行了”虞若卿说，“换一个正常的长辈，难道不比继续在那老头手下受气强”
苍寒凌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许多。
今天虞若卿出格的事情做了一件又一件换师尊这话说出去都会让外人感到震惊而不耻，可在虞若卿嘴里，似乎还真有点轻描淡写的感觉。
“可、可是我，这，这”他一时磕磕巴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虞若卿盘着腿，她伸出手，直接压下苍寒凌的话。
“你纠结的不就是那几件事嘛。”她说，“你若是怕对门派有不好的影响，放心，不会有。你这次大比出了风头，地位早就与往日不同，谁当你的师父，是他的荣幸。”
“可是”苍寒凌薄唇微张。
“不用可是，你怕门派不容你，将你逐出师门”
虞若卿抢话道，“你不要忘了我们几个是干什么的，我支持你，代表赤炼峰支持你，就没人敢动你。更别提陆元州和韩浅都是门派下代核心人物，苏景泽是有功之臣，我们护着你，谁敢赶你走不仅你不走，我还要让那永渊长老走人”
“我”
“你什么你，难道你要说你舍不得这臭老头”虞若卿说，“你本来也不是真的尊敬他，他不过是你用来欺骗蒙蔽自己的工具，既然如此，为何不换个真的师父对你好”
“虞若卿，你听我说。”苍寒凌无奈道。
“我不听我不听。”虞若卿抬高声音道，“你别说什么真的被他虐待得出感情了我们对你这么好，你却不珍惜，反而舍不得一直伤害你的人，你要是这么说，别怪我瞧不起你，你都对不起我们”
说完这么长的话，虞若卿觉得自己既讲清了事实又画了大饼，还上升了价值，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无懈可击，她这才看向苍寒凌。
“好了，我说完了，你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苍寒凌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弟子另拜第二个师父，这是足以写成故事一直流传几百年，让人茶余饭后消遣的事情。
这么大的事，在虞若卿嘴里却仿佛变得理所应当轻而易举。
看着他一直不开口，虞若卿还以为她都直直白白说这么清楚了苍寒凌还是不愿意，心中不由得发慌。
“说话啊。”她扬起眉毛，逞能道，“你说吧，选我们还是选你那个臭师尊。反正我告诉你，以后我一定要弄他，我们两个只能留下来一个，你要是选他，你，你就是要跟我为敌。”
“选你，自然是选你的。”苍寒凌无可奈何，他怕虞若卿着急，只能立刻表忠心。
虞若卿一怔，随即她惊喜道，“你答应我啦”
“这件事有些突然，但”苍寒凌低声道，“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必定会一直纠结星罗峰的事情，我又离不开你们，既然如此，早些做决定也没什么区别。”
虞若卿太开心了她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有生之年真的劝通了苍寒凌这个死鱼脑袋。
她兴奋地张开手，直接扑入苍寒凌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还不停地用力拍他的后背，简直开心得难以掩饰。
苍寒凌身体一僵。
感受着自己怀中激动得乱动的姑娘，他的眸子从无奈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他伸出手，也轻轻地抱了抱虞若卿。
有一瞬间，他真的想永远与她保持这样的距离。
可在她全心全意、坦诚又无私而纯粹的关怀和爱护中，他的那些懵懂微动的小心思似乎也在她的面前自惭形秽。
“换师这件事是违背伦常与宗法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苍寒凌说，“你真的觉得会成功吗”
苍寒凌的问题，让虞若卿冷静了下来。
她缓缓坐直，不由得蹙起眉毛。
苍寒凌说得有道理，她说的时候是很爽快，可实际上操作起来极其困难。
如果想让苍寒凌名正言顺地换师尊，那必须需要更多人的支持，而且还需要能至少让永渊长老身败名裂的证据，这些并不是她和苍寒凌便能做得到的。
苍寒凌如今答应了她，一切似乎要开始步入正轨，反而却让虞若卿有些迷茫了。
她擅长砍人找茬，但从来都不习惯弯弯绕绕的事情。
无数的事乱成一团，让她茫然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
就在这时，一个人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虞若卿的脑海里。
“我知道了，我们去找韩浅”她说，“他一定有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震撼我全家一年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