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食肆里头忙乱不堪, 店家带着一众人收拾刚才被掀翻在地的案几茶盏,先前的那几个男子已经被拷拿住了,在那叫嚷几声后发现无法挣脱, 便也不敢再言语。
店家一面收拾地上杂乱的物件,一面悄悄撇过头用余光往边上探寻。
僵持片刻,顾令颜轻笑了一声“原是我的不是, 叨扰了二位的雅兴,你们慢慢玩吧。”
她招呼了一声侍从退下,转过身就要拎着裙摆上楼去,却被身后的七公主给扯住了衣摆。
“顾令颜。”七公主压低了声音唤她, 顿了片刻后说,“今日的事, 你不许告诉贵妃。”说到最后, 她音调里带了些恼怒, 眉眼间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耐。
郑柏舟立在一旁,脸色铁青, 一直未曾说话。
顾令颜将自己的衣袖给抽了回来, 勾唇笑道“公主, 究竟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不愿意让我告诉贵妃听”
七公主瞪她,恨声道“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顾令颜倒是难得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面上的笑意尽数敛去, 眸子里只剩下一片冰冷。她凝着七公主看了片刻,凉凉道“公主既是要给我下教谕,不若明日派了人, 传公主之教去我府上”
本朝公主大多是出嫁前有的封号与食邑, 除去武陵和浔阳外, 当今剩下的几个女儿都是如此。七公主未行过册封礼,实则算不上是公主。
触及到她寒凉刺骨的目光,七公主霎时哑了声,原本用力攥住她衣袖的手,也跟着缩了回来。
“你”七公主哆嗦着唇,狠命瞪着对面的人,却半晌也发不出一个音来。她又不像武陵这几个姐姐一样有公主府和邑司,根本没有给人下教文的权力。
顾令颜嗤笑一声“今日我也算是帮了公主,公主非但不感激,还对我颐指气使,也真是受教了。”迈上台阶前,她转过头看了眼郑柏舟,意味深长道,“那就恭祝郑阿兄,终能得偿所愿。”
她倒是没想过,郑家还有这尚主的心思。
转至楼梯口,却正好碰上了要下楼的朱修彤。见她又回来了,朱修彤便问“怎么了,事情闹的可大”
“用些精彩。”顾令颜往上走了两步,拽着朱修彤往回走,“你不必下去了。”
她径直往楼上走了,后面顾朱两家的侍从也尽数撤离,先前闹事的几个男子本想趁着机会跑了,又被郑柏舟的人给按在了原地。
七公主是为了同郑柏舟一块出来,才甩脱了本来跟着的宫侍。郑柏舟心知今日这事他脱不了干系,便也不敢轻易放过欺负了七公主的人。
“你将他们私下带走处置,别送去京兆尹。”七公主咬着唇瓣,一双眼里几乎要溢出泪来,“否则要是阿耶”
郑柏舟打断了她,轻声问“七娘,你觉得可能不知道吗”
今日若是没碰上顾令颜,他当然会私下里处理这几个人,可都被顾令颜给瞧见了,怎么可能轻轻揭过去。
他带着七公主出了食肆的门,低声道“事已至此,七娘;应当想想,咱们该怎么将此事说与贵妃听。”
七公主却倏尔瞪大了眼,掌心一瞬间就洇出了一层薄汗,后背也凉了一片。
该怎么将此事说与贵妃听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将俩人的事显露于人前。
郑柏舟在她眼里,不过是闲来无事解闷的玩意,原本是准备玩腻就扔了的,到时候他要是敢乱说话,还能全部推说是郑柏舟胡言乱语。换句话说,她根本就没想过俩人还能更进一步,又如何、又如何能
可眼下,却似乎没有了别的法子。
“好,让我先想想,我现在心里有些乱。”种种思绪在眼前一闪而过,七公主最终仰头笑了一声。
当务之急,还是先要稳住郑柏舟,好歹得为自己留个退路。
仲春时节,武陵公主府上满院子的杏花正盛。
一众人由公主府的侍从引着赏了一会景,觉得累了些后,便在花园里寻了处位置休憩。顾令颜立在葡萄藤架下,走了一段路后身上觉得热,便执着把团扇轻轻摇动。
身后几个小姑娘兴奋地说着话,突然间笑了一阵,有人问道“阿琳,你昨日真的去了宫里呀”
“去了呀。”谢琳今日特意着了身石榴色的长裙,抚了抚鬓发间簪着的杏花,这还是刚才武陵公主见她看了那株杏树许久,特意让人取下来为她簪上的,“我母亲带我去的,她去陪贵妃娘子说话。”
另一个小姑娘对此颇感兴趣,便问了句“那可有见到太子殿下”
谢琳沉吟了半晌,似是在思忖,最后懒洋洋地答道“见到啦,怎么了”
众人还待继续追问“那你可有同”
“你怎么这么聒噪”谢琳突然间就不耐烦了起来,整张面色上都布了层阴霾,“什么事都要问那么清楚,是想做什么”
那人霎时住了口,讷讷的同她道了声歉。
周遭同她说话的几个小姑娘家里皆依附着谢家,要么是一些普通士族,要么是寒门。往常都是捧着谢琳的,此刻见她突然冷了脸,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对视一眼后,几人悄无声息的转了话题。
顾令颜靠着葡萄架子,身形被藤蔓给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了半条绛色裙摆。原本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听身后那几人的谈笑,不远处却突然间有人提议要玩投壶。
谢琳几人平常最爱热闹,立刻便挪了位置,往侍女们摆放投壶用具的地方去了。
顾令颜偏过头向后扫了一眼,见人都走光了,竟只剩她一个人待在这。
武陵也在场,闻言便也起了些兴致,从手腕上取下了一对羊脂玉镯当做彩头“怕你们嫌只玩投壶无趣,我就拿这一对镯子做彩头,今日得分最多者,便是魁首。”
这对镯子据说是驸马去西域时,给武陵带回来的,珍贵异常。
花园里众人皆转过头窃窃私语起来,目光不住的往案几上的那对镯子瞥去。而后又有人提议今日投壶胜者,要去摘数枝花过来给众人戴。
顾令颜有些困顿,本想继续靠着打瞌睡,却被武陵派侍女给请了过去“我听说你这段时日技艺精进了许多,上次没亲眼瞧瞧,今日可以定要看着才行。”
“公主过奖了。”顾令颜笑了笑,“我投壶如何公主还能不知道”
白源在一旁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明知道自己玩的不好,还要来自取其辱。”
身旁的人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少做言语。
白源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想起了越王妃交代的话,霎时住了口。可心里到底是不甘心,目光紧紧盯着顾令颜的脸庞,阴沉沉的,手掌也下意识的握成了拳头“真是讨人厌”
顾令颜抽中的顺序靠后,她坐在旁边饮了会茶,观摩着众人投壶的动作,一错不错的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诀窍。
到她时,虽说前面许多年投壶都不算好,但前几次却都不错,众人的眸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少有的被这么多人盯着瞧,顾令颜握着竹矢的手指都有着些微的颤抖。片刻后,手臂往前发力,将箭矢稳稳地扔了出去,恰巧落在壶中央。
十支箭矢,有七支落在壶口,三支贯耳,已是场上最好的成绩。
众人一下子就围了过来,纷纷问道“阿颜,你投壶怎么就突然这么厉害了从前分明总是投不中壶口的。”
顾令颜莞尔一笑,温声说“不过是勤加练习罢了。”她从前几次投不中就失了兴趣,再碰上有投壶的游戏也不愿参与,自然是越来越投不中。
后来学了些技巧,平常在家里没事干就练着玩,自然就会了。
最后一个是谢琳,她投中了六支在壶中,三支贯耳。还剩最后一支箭矢时,花园里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上面。
她投壶一向出众,众人都盘算着,若是这次是贯耳则是她胜了,若是投在壶中便是跟顾令颜得分相当。
一下子被所有人注视,万千目光全都凝在她身上,谢琳也突然间有些慌张,最后发力的方向没对准,箭矢竟是落在了外面。
“是我输了。”谢琳揉了揉手腕,扯着唇角一笑。
众人催促着顾令颜去远处杏林里头摘花。
顾令颜起身往外走去,窈窕身姿,长裙曳地。往外走的模样令众人皆看愣了一瞬,待到回过神时,人却已经转出了小花园,仿佛只剩下一阵芬芳。
杏林不近不远,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走到。
外面的杏树都是刚植了不久的,有的甚至还没能开出花来,顾令颜便往深处走了走,想要找几株年岁大一些的,能一次多摘几枝回去。
面前杏树枝上一株白色杏花开的正盛,顾令颜凝着看了一会,心生喜爱。
她踮着脚去够,还没能摘到手时,却从身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将那朵杏花折下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