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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清思殿内人员嘈杂,  桃树下、竹林边,到处都立满了人。



    俩人入殿后,便不再说话。从太液池边赶过来已经累极了,  没多的心思在庭院里同人闲话,  径直进了殿,被侍者引去了自己的席位上。



    待到落座饮了几口蒲桃酒后,着百鸟纹绛纱长裙的丽人由宫女扶着从内殿缓缓步出,满头青丝梳成凌云髻,头戴闹蛾冠。冠上的珍珠颗颗硕大,  一眼便能瞧出来是合浦郡所产的南珠,  价值连城。



    看到她慢慢的坐在上首的位置上,众人不由得屏声敛气了起来。若是少进宫的妇人,  此刻更是连头也不敢抬,生怕招惹了贵人不快。



    朱贵妃坐下后先向四周扫了几圈,  而后便对顾令颜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说话。



    顾令颜许久没进宫了,  以往朱贵妃时常传召她进宫陪着说话,如今算下来,  已经很有一段日子没见过朱贵妃。此刻咋然到她面前来,  难免有些拘谨。她依着礼数行礼道“贵妃娘子。”



    随后便静悄悄地站在一旁,  微微垂下了头看着脚下的祥云纹地衣。



    朱贵妃却不以为意,  反倒还将声调更柔和了几分,  轻声说“宝兴寺的事,  我已经知晓了,旁的事你无需担心,  三郎已经处理过了。”她顿了顿又道,  “也是我没让人管好的缘故,  令寺里混进去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往后不会了。”



    虽说宝兴寺人人都来得,但到底是她出资兴建的寺庙,明面上虽将管理权给了宝兴寺,但背后一直隐隐有在插手其中。



    这次出了越王这档子事,差点将她给气晕厥过去。虽说徐晏在离开宝兴寺之前,已经将寺中僧侣和侍从处理过,她还是将宝兴寺上下清洗了一遍。



    说到底,在她的地盘上差点闹出事,她面子上过不去。



    “嗯,我知道。”顾令颜声音轻柔的应下了,抬起眼眸时里面盈满了笑意,“多谢娘子。”



    朱贵妃看着她唇角的笑靥,这才放下了心来,随后似是松了口气一样,摇着头说“七娘自小被惯坏了,不用理他。至于大郎三郎前几日将他给狠揍了一顿,以后你应当也不会看到他了。”



    什么叫应当不会看到他了顾令颜惊诧的抬起头,檀口微张。



    骤然听到这话,只以为是越王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可细细想一番又觉得没必要刻意强调一句。顾令颜勉强定住心神,回道“我知道了。”



    是越王要去封地了么她眸光闪烁了几下,又不确定起来。



    以往不是没人上疏言过此事,但这恰好戳了皇帝的肺管子,他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越王又没什么能耐掀不起大的风浪,久而久之提的人就少了。



    此次被参,还是越王纳正妃过后头一遭如此大规模的弹劾。



    “万事有我呢。”朱贵妃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令顾令颜醒过了神。她凝着面前的少女看了一会,唇角漾着一点笑意,“再不济还有三郎,你不用担心。”



    “我这段时日也忙着,没工夫叫你进宫来说话。前几日新得了一幅前朝宋道敏的听琴图,待会筵席散了,我让人拿给你。”



    宋道敏是前朝大家,画作价值连城不说,还是有价无市的宝贝,顾令颜也只在祖父库房里见过两幅。这样贵重的礼物,她哪里敢收急忙推拒道“多谢娘子相赠,只是这画作实在是珍贵,令颜不敢收。”



    少女的声音宛若莺啼,朱贵妃忍不住莞尔,摆了摆手说“这有什么我不大喜欢宋道敏的画,放在我这也是暴殄天物。不若拿给你好好观赏临摹,还能有点用处。”



    顾令颜再三推辞,但朱贵妃却是铁了心要送她,最后不给人再拒绝的机会,轻声道“你先回你阿娘那吧,筵席也要开始了。我看她那样子,要吃了我一样。”



    心事重重的回了李韶身畔坐下,顾令颜拿着个玛瑙小酒杯在手心里轻轻转动,低垂着眼睫看自己身前的环佩。



    “怎么了”李韶搂住她轻声问了句,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顾令颜摇了摇头“没什么呢。”



    她不愿多说,李韶也懒得去问,拿汤匙从自己面前的案几上舀了些虾肉到她碗里,一面絮叨着“你中午都没用多少吃食,晚上可得多用几口。”



    眼见着面前的梅子青色瓷盏眨眼间就装了一小半,顾令颜叹了口气,制止住李韶的动作“阿娘,我够用了,你不用管我。”



    照她娘这个架势,她很怕自己一顿饭下来,自己案几上的菜还动都没动过,全吃的是她娘案几上的。



    顾令颜漫不经心的用着李韶挟给她的鸭脚羹、鸳鸯炙。殿中央腰肢易折的舞姬身着彩衣,轻歌曼舞,姿态翩然,顾令颜一下子跟着看直了眼。



    身后传来几个妇人的窃窃私语声“你说崔大将军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屡次拒绝发兵,圣人都连下了数道诏令了。”



    “我家那个说,是咱们的兵还没练好,上次又调了一部分去涿郡,所以崔大将军要倚仗关隘据城不出,消耗敌军。”



    “可圣人的诏令也不得不从啊”



    吴昭仪看着那一群相貌明媚、舞姿轻盈的伎人,从水晶盘里摸了个葡萄吃,目光在殿中逡巡一圈后哼道“还是七丫头运气好,得了替圣人抄经文的差事。你说说,怎么就没落到八娘头上呢”



    浔阳专心致志的看着场上歌舞,脸上露出三分笑意,手跟着打起了节拍,没理她。



    吴昭仪想了一会,又道“不止是八娘啊,咱们四郎也是住在宫里的,偏让七丫头得了这差事。”她戳了戳浔阳,“二娘,跟你说话呢。”



    她正好戳在浔阳腰上,痒得很。浔阳忍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怒道“阿姨,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啊”



    “啊”吴昭仪被她给弄懵了,怔怔的看了过去。



    浔阳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偏面前的人是她亲娘,又是在筵席上,发作不得。喘了几口气后,恨声道“阿姨,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差事不成”她看了眼四周,接着说,“你就等着吧,她出来绝对要脱一层皮。”



    哪有闺阁小女郎愿意整日抄经文的又不是准备去做坤道的。现在还直接住进了宫城的小道观里,连筵席都不能来参加。



    吴昭仪光顾着艳羡去了,却没想到这一节,她连连摆手说“那算了那算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四郎呢,我今日怎么没瞧见他”浔阳不想再跟她掰扯,转而问起了四皇子,“他近日功课如何了我让他看的书都看了没”



    吴昭仪忙道“都看了都看了。”随后又抱怨道,“你逼他这么紧作甚,他还小呢,我也不指望他将来能有什么大的出息。”



    浔阳两弯秀眉霎时竖了起来“你不指望,我指望我不求他什么都会,别犯蠢就行了。”她将犯蠢两个字咬得极重,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



    一听这两个字,吴昭仪便知道她是在说越王。但浔阳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始听浔阳的话,此刻见她脸色不好看,便不敢反驳了。



    “他是你弟弟,纵然有不好,你好好教教嘛。”她小声嘀咕了句。



    饮了口茶水后,浔阳气定神闲的转动着腕上的碧玉镯,容色淡淡“教不好。”教了二十年都这蠢样子,还要她怎么教



    还不如趁早回头,还来得及。



    筵席刚开始不久,圣人便让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看中了平阳王世子,其品貌才学都好。恰好想起之前承诺要替朱修彤保媒,便特意让人来问问贵妃喜不喜欢。



    众人纷纷道了贺,都道婚宴上再添此喜事,实在是让人高兴。



    朱贵妃笑着应了贺,又端起酒盏祝了自家嫂子一杯,掩面饮酒时才变了脸色,恨不能摔了手中酒盏。



    他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来问她喜不喜欢



    虽说平阳王世子是不错,可要是不好,这当着众人的面,她们家也不好拒绝,否则不是得罪了平阳王



    “平阳王是哪位”顾令颜低声问了一句。



    李韶摸了摸她的鬓发,轻声说“他祖父是武宗,此次对阵突厥和吐谷浑,崔大将军是河西道行军大总管,他是副总管。”



    顾令颜恍然,难怪平阳王世子会在京城,应当是平阳王出征时送过来的。



    殿外天色愈发的黯淡,靡丽歌舞逐渐撤下,席案上也只剩下残羹冷炙。朱贵妃问了女官时辰后,便让众人散去。



    众人行过礼后,起身慢腾腾的朝外走去。夜色正浓,寥寥星子点缀在空中,刚走出清思殿,周遭便乱了起来。



    顾家众人神色怔忡的看着四周,恍惚间听到有人说“崔大将军出关,十余万主力被歼,吐谷浑连夺三城,河西大败了”



    到处都是议论此事的声音,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人人脸上都带着慌张。



    崔绍宁征战二十余年,曾有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声,从前镇守边疆时,突厥即便是牧羊的人也不敢踏足河西半步,从未有大仗败得这么彻底的时候。



    顾令颜记不清一众人是怎么回去的,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绿衣拿了杯水进来喂她喝了,说书房里头还亮着灯,侍中等人应当还没睡。



    “没事的,三娘放宽心。”绿衣宽慰了她几句,随后放下了床前的层层幔帐,熄了烛火。



    顾令颜虽应下了,等到屋中漆黑后却是彻夜难眠,一晚上翻来覆去无数次,被子在身上揉来揉去许久,就是睡不着觉。



    等到天都快蒙蒙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都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侍女进来说今早圣人发了好大的火气,要治几位主事人的罪“侍中吩咐,这段时日就别出门了,咱们在家里好好待着。”



    这样大的战事败了,若是治起罪来多半是要牵连家族的。顾立信此次在军中的位置,算不算主事人全得看圣人如何说。



    “可崔大将军多次上表暂时守住沙州,圣人连催了数道诏令下去啊。”顾令颜拧着眉头嘀咕了几句,抱着膝盖,将脑袋埋了进去。



    她本来就不是很爱出门的性子,在家里也待得住。朝堂上风起云涌,百官皆是战战兢兢,生怕触了圣人霉头而被发落。



    到了入夏的时候,又是连绵不绝的雨季,顾令颜午睡醒来会坐在窗前赏一会雨,大多时候会将雨景给画下来,偶尔拿出琴来弹奏。



    青梧院里琴声潺潺,比雨声更为细密婉转,一曲潇湘水云自书房窗前传出,隔了庭院和满院子的雨,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几不可闻。



    半晌后,琴声停住,听到房门打开的吱呀声,徐晏动了动快要僵住的身体,手指微微蜷缩着,抬眸隔着篱墙看向院子里的那间青瓦小屋。



    顾令颜本是要去朱修月院子里逗弄阿柳,因在下雨,院子里便没人守着,她独自打开了院门,便要迈出去。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她生生顿住了脚步,那人站在院外的那株大槐树下。那株槐树极大、且枝繁叶茂,虽能遮挡一阵的雨,但午后的雨越下越大,他上半身湿漉漉的。



    额角有一片暗红的血块,雨水蜿蜒着从他脸上流淌下来,一部分冲刷到了额角的血块,雨水混杂着血水,顺着他的眼角滴落。



    徐晏看着她,声音沙哑地唤“颜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