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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轻柔的风从远方池面上拂过来,  顾令颜的发丝被风吹到了脸上,细软的发尖挠着脸颊,有些痒痒的。



    顾令颜看着他泛红的眼尾,  一时间怔在那,  没有心思去将发丝从脸颊上弄下来,拂到耳后去。



    眼前徐晏说喜欢她的模样,  同这几日困扰她的梦魇又重叠了起来。他时而满脸嫌恶地说说烦透了她,  时而又温柔而炽热地说喜欢她,仿佛割裂成了两个人。



    幻象与现实交替着出现,  顾令颜一下子变得恍惚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别再说了,别说了。”眼前的人和梦境里的重合了起来,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  却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虚幻。



    她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柔,半点威慑力都没有。但徐晏的面容却随之柔和了下来“好,  我不说了。”



    似是怕她不高兴,徐晏又重复了一遍,  温声说“我不说,  你别生气了。”



    “徐晏,  我没生气。”她低声唤了他一句,  低垂着眸子别过头说,“时候不早了,  你回宫用膳去吧。”



    听出来她声音里勉力维持的平静和淡然,  徐晏感觉心脏被攥紧,  哀声道“颜颜,  别这样不理我,好不好”



    说着让她看他一眼就好,可他心里却清楚得很,这怎么可能呢



    他想要她长长久久的看着他,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他想要她的目光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想要他的颜颜能待他如初,和从前一样喜欢他、和从前一样对着他好。



    倘若她是厌倦了对他好,那可以换他来,换他来对她好。



    只要她不拒绝,便足够了。



    顾令颜回眸看了他一会,凝声问道“徐晏,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他凝望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哀求道。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一双星眸却又固执地盯着她看。



    他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就变了。



    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全都是他的错,是他亲手将颜颜推远了。



    顾令颜捏了捏指尖,先前的怔神和恍惚回转了过来,她哂笑了一声,轻声问“徐晏,你是不是醉了”若不是醉了,如何说得出这些话来



    “没有饮酒。”徐晏快速否认了,随后放软了声音对她说“颜颜,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才”后面的话他几乎要说不下去,几度哽咽了下,终是放弃了。



    他扯着唇角笑“我知道是奢望,可却还是想问你,我们之间,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还像从前那样”



    面前之人的眼眸中带着无限的祈求,还有偏执。



    顾令颜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如擂鼓一般,感受着胸腔里传来的清晰跳动声,她轻抿着唇,微微垂眸掩去思绪。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徐晏从锦匣里拿出了一张花笺,声音轻缓而又低沉地说“从番和城出来时,我以为我会死。”



    他的手指蜷得很紧,将花笺边缘也给揉皱了。



    “我想着,再给你写最后一封信吧。”徐晏看着她,刻意放柔了声音,“然坐在案几前想了许久,提起了笔,最后竟是不知道该给你写些什么。”



    “后来我便想着,唯有祝你年年岁岁,长乐未央。”



    “后来我又想着,万一我活着回来了呢,若我活着回来,我定然还是想见你的,于是我又加了两句诗。”



    那张花笺先前就是放在锦匣最上面的,顾令颜闭了闭眼,想要躲开他的视线。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那两句诗是什么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幸而我没死,后一句,也就不需要了。”



    “徐晏你别这样。”顾令颜颇有些狼狈的别开了头,相识数年,她从未见过徐晏现在的模样。哀戚之色溢于言表,原本桀骜的面容布满了阴郁,眸子里也失去了光。



    顾令颜一时间有些无措,被他身上的气息所困扰,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想要离他远一点。



    徐晏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她带着慌张的面颊,在即将接触到时,又似突然惊醒,将手给缩了回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凝眸看着她,轻声说“出城前,我将东西给了沈定邦,原本是想要他帮我交给你的。”



    “可后来我又想着,我都要死了,还给你看这些东西干什么,只会让你后半生不得安宁。”



    “既然如此,不如给我陪葬,也算是给我留个念想了。”



    日影向中间偏移,金色的光洒在粼粼水面上,随着水波而不停地跳动。原本从池面上拂过来的萧瑟的风,突然间变得轻柔缱绻,一下又一下拂过人的面庞。



    顾令颜缩在袖子里的手蜷得更紧了些,深秋里炽热的光沿着廊檐,洒在了她脸上。



    少女的半边面颊被照得透亮,原本就白皙的面庞,更是仿若一块泛着温润光泽的羊脂美玉。盈盈杏眸里也是一片光在里面闪动。



    因心下慌乱,身子便有些不怎么沉稳,以至于凌云髻上插着的那支楼阁金步摇下坠着的流苏,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在耀目的光华下,隐隐流淌着光泽。



    “颜颜,我是喜欢你的,不是因为你上回问我的什么不甘心。”他缓着声音试图去解释,想要将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看,“我从未想过让你做什么贵妃,只想让你做我的妻子。”



    她那么好,他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去做妾室。



    顾令颜轻轻眨动了几下眼睛,她朝着游廊外面看了一眼,淡声道“徐晏,我该去正院用饭了。”



    这样的太子,令她觉得陌生、而又无所适从,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复他。



    甚至于,只想低着头远远地避开。



    徐晏知道除非有什么意外状况,只要顾审或杜夫人在时,顾家众人都是要去正院用膳的。



    他点了点头,柔声道“去吧。”



    看着顾令颜仓皇转过了身子,正要迈步离开的时候,徐晏又忽然唤住了她。



    顾令颜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便皱着眉头问“徐晏,你如今怎么话这么多了”他以前不是最讨厌她话多么



    看着她颇带恼怒的神情,徐晏轻笑了一声,眸子里流露出些许柔和,伸手扯了扯她的披帛“这个掉地上了,小心等会绊一跤。”



    顾令颜垂眸一看,果真是自己那条百草纹茜色泥金的披帛拖到地上了,此刻另一头正被徐晏给攥在手里提了起来。



    她红着脸将披帛拽了回来,重新在衣襟上挽好,随后又瞪了眼徐晏。



    不过片刻,她掉头疾步往正院走,似乎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赶,几乎是慌不择路的沿着游廊朝府中深处而去,连周遭的景致也无心再去欣赏。



    徐晏唇角挂着三分笑意,凝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知道小团花纹绛色裙摆最后消失在转角处,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锦匣后,他沉思片刻,抬步朝着同顾令颜相反的方向而去。



    沈定邦刚从顾证的房里出来,准备去找顾立信,却刚刚好在院门口和太子撞了个正着。



    他挑了挑眉,站在那行了个礼“这个时辰了,殿下还不回宫去么”



    一看到他徐晏就满肚子的火气,勉强压抑着怒气问道“孤将这个匣子拿给你保管,你怎么给了颜颜”他心知顾令颜根本就不想收他的东西,便也从未奢望过将锦匣里的东西送给她。



    沈定邦先是怔愣了一瞬,才想起来了他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他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而后方才迟疑说道“这许是我刚才准备拿给殿下,却不小心给落在游廊那了。”



    “你”徐晏恨不能给他一拳,将将伸到一半的时候,又把拳头给收了回去。



    只因他看到沈定邦毫无畏惧的看着他,眼中似乎还带着点跃跃欲试



    怎么他是想再挨一顿打,然后装可怜么



    他想起上次明明到处都是伤,偏偏脸上没有半点痕迹。而沈定邦就因为脸上的那丁点伤势,装得像模像样的,让颜颜围着他转了许久,关怀备至,甚至于以为是他单方面殴打沈定邦。



    不但如此,甚至于,她还为了沈定邦而冷眼看他。



    想到这儿,徐晏的眸色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故意的”



    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可不能为了个沈定邦就功亏一篑。



    “真不是。”沈定邦感觉自己现在就是有理没处说,他有些懊恼地踱了两步,无奈道,“更何况,我又凭什么要将你的东西给三妹妹”他闲的没事做么



    徐晏一下子愣住,也心知沈定邦说的话没错,他恐怕宁愿将自己的东西扔了,也不会让颜颜看一眼的。



    思及此,他挥了挥手,敛眉道“知道了。”



    太子在门口的动静,顾证早就已经听到了,待沈定邦一走,他就猛地从里面打开了门,拖长了声音道“哟,我当是谁呢,殿下可是来还我的画的”



    徐晏僵了一瞬,方道“你自己不注意,将画掉了出来,同孤有什么关系”



    “殿下能不能要点”顾证满脸扭曲的看着他,将话说到了一半,剩下的留给他自己体会,“连我妹妹给我的画都偷,你以前得的还少了不成”



    顾证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徐晏紧抿薄唇站在那,身子僵硬不堪。但又不得不承认顾证说得没错,颜颜从前,确实经常送他画作和别的礼物。



    但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收到过颜颜送他的画了。



    “孤何时偷你的画了”徐晏拧眉道,“你自己不在意,孤喜欢就捡了起来收着,竟还赖上孤了。”



    顾证低骂了一句,一脚将另外半扇门给踹开,随后让徐晏跟着他进去,一副要跟他好好清算清算的架势。



    院里伺候的侍从见俩人要干架的样子,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但又怕被伤及无辜,磨磨蹭蹭的在那看了许久,不敢上前。



    进去后,顾证又将门给踹上,压低声音道“听闻崔大将军要在河西整顿兵马,约莫得等到冬至前后,方才回京。”



    徐晏揉了揉睛明穴,敛眉道“孤知道。”



    不过片刻,俩人的声音逐渐压低了下来,即便是贴在墙外,也几不可闻。



    顾令颜去了正院后,却发现自己去早了,还未开始传膳,便先陪着杜夫人坐了一会。



    “你祖父和你阿耶还在商量事,让咱们晚些用饭。”杜夫人抚着她柔顺的发丝,轻声说了一句,又小声抱怨道,“他们两个也真是烦人,就不能吃完了再去说么。”



    顾令颜抿唇一笑,随后拿着茶盏给杜夫人斟了杯清茶,轻言细语地安抚了好一阵,才让她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杜夫人捻了捻她的衣衫,温声说“等再过几日,要让针线房的人过来给你制冬衣了。去岁时候你祖父得了几张白狐皮,拿来给你做件袄子”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顾令颜便乖乖巧巧的点了头“好啊。”其实她衣服挺多的,去年做的冬衣有几件都还没怎么穿过,但祖母的好意她也不可能会去拒绝。



    其余人陆陆续续的都到了,不多时,顾审和顾立信俩人也从外走了进来,俩人眉宇间都有些沉重。



    顾令颜溜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李韶忽而问道“三郎呢定邦都来了,他怎么不见踪影。”顾证往常用饭是再积极不过的,这还是少有的时候。



    顾立信环视一圈,皱着眉头问“都什么时辰了我看他是想挨收拾了。”说着,他便招手唤来侍从,准备让人去将顾证给寻来。



    派去的仆从还没出正房的门,迎面就瞧见了顾证的身影,急忙俯下身行礼“三郎。”



    顾立信闻言抬起了眸子望过去,正准备张口骂他,却在看到他身边那人时生生止住了口。脸上原本的淡然之色消失殆尽,面容一寸一寸的皲裂,差点觉得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要去了。



    看着徐晏气定神闲随着顾证阔步走进来的模样,顾令颜怔了一瞬,随后便觉得面前的蜜煎橄榄都不香了。



    顾证解释,已经到了正午用膳的点,太子便提出要留在府里用饭。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太子非要赖在这儿的。



    徐晏也没反驳,甚至于连神色都没什么变化,只沉默着落了座,又问候了杜夫人几句。



    饶是烦他如杜夫人,面对他这体贴关怀的样子,也没法子完全不加以理会,只能时不时的附和几声,免得失了对太子的礼数。



    用过饭后,徐晏并未在顾家久留,拿了几样给杜夫人等人礼物出来后,径直告辞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杜夫人将礼盒打开瞅了眼,发现送他的东西是一组古玉佩和一对蓝田玉镯子,两样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她也不由得哂笑了声,随后将盒子交给侍女“拿下去收起来吧。”这东西岁贵重,但她也没到非其不可的地步。



    众人离去后,顾审和顾立信还在厅堂里坐了一会,俩人偷偷摸摸弄了点淡酒,装作是茶水,时不时的轻啜两口。



    “你还是接着熬着吧,此次老萧空出来这个位置,圣人那边肯定不会让你上去。”顾审拿着白玉小盏抿了一口,声音淡淡的。



    顾立信眼中有些怅惘,只轻叹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应了。



    此次萧中书令的父母双双亡故,因他需丁忧数年,除非朝中无人可用圣人夺情,中书令的位置总不可能一直给他留着。



    算上顾立信,中书省一共有两个中书侍郎,此次中书令的人选基本也要从这两个里头挑出来。



    但侍中和中书令皆为真宰相,皇帝如何会让父子二人同时为相,且都任一省长官



    “圣人因为当年太子的事,反倒更愿意重用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顾审轻叹了一声,他这么多年都熬到这个位置上了,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得皇帝信任和重视,反倒是初初受到猜疑和掣肘。



    侍中掌出纳帝命,始置以来就是天子近臣,但若不是他自己抓稳这位置,皇帝早就把他给架空了。



    他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浮起来的絮状物,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君臣之伦,比于母子。只是君既然不慈,又怎么能去要求臣孝



    用过饭出来,顾令颜问起番和城被围的事。



    犹豫了好一会,沈定邦将大致经过给她说了一遍。顾令颜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徐晏为何要写那两句诗。



    她含笑看着沈定邦“沈阿兄顶住突厥压力守住番和,圣人定然是要嘉奖的。此次回来后是准备再去河西,还是外放呢”



    沈定邦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清楚,要看圣人的意思。”顿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忽而含笑说,“回京的时候,我在郊外看到玄云观的银杏叶子金黄一片,你可想去看看”



    她今年还没去过玄云观呢,顾令颜提起了一点兴趣,不由得问道“何时去呢”



    “我明日要去一趟我姨母家。”沈定邦声音清澈温和,“你定个时间,到时候告诉我一声”



    顾令颜想了一会,便颔首应下“那成,等我想好了什么时候去,就派人去跟阿兄说。”



    俩人在池边分开,沈定邦去寻顾证和顾谚了,顾令颜婉拒了顾容华邀她过去打叶子牌的提议,慢悠悠的往青梧院走,准备回去睡个午觉。



    坐在妆台前卸下钗环净过面后,绿衣带着个小丫鬟给她铺好床、放下床幔,随后退了出去。



    因刚净过面,又是秋日,脸上有些干干的,顾令颜便挖了一点面脂在手心,一点一点的涂到了脸上。



    正涂抹着,余光却骤然瞧见,窗台上摆放着数个羊脂玉摆件,玉羊、玉兔、玉龟种种,同她先前在那个锦匣里头看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