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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 119 章
    今年的除夕和正旦同往年没什么区别,  街上行人和长安城里的寻常百姓,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热热闹闹置办着年货和节礼。



    家家户户都重新洒扫和装点过,里外都布置了一番,  瞧起来颇有些焕然一新之感。有的人家甚至还重新涂了墙、更换过破损的瓦片,  里里外外整修一番后,精致得仿若新屋。



    在众臣心怀忐忑的各种猜测时,今年的元日宴还是如期举行了,  这一两月一直深居简出的皇帝也出了紫宸殿,  到含元殿中赴宴。



    上次的宴席,皇帝只出来坐了一刻钟就走了,甚至于中间还隔了一层珠帘。今日瞧见皇帝头戴五色十二旒冕冠、身着十二章玄衣纁裳、腰间以玄色丝带系着白玉双佩,  由宦人搀扶着,  缓缓从后殿步出时,  众臣不由得愣了片刻。



    皇帝如今的模样,  和从前可谓是判若两人。



    以前的皇帝虽从不加以节制,  也对自个的身子骨不怎么上心,  但太医精心调养着、又有权势加身,  一股精神气到底在那摆着。



    身上那大柄在手的气势和帝王威严,便和如今截然不同。



    众人心里难免有些唏嘘之意,  但还是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行礼,  齐声山呼万岁。



    衮冕之服极其繁复,自然也很重,除去必要的成亲、祭祀和正旦、冬至大宴外,无论是皇帝还是一众高官都极少这样穿着。



    徐遂虽由宦者扶着自己出来,  却仍旧觉着有些吃力,  走得很慢。众臣皆沉默地看着,  莫名想起了从前皇帝自个穿着这身衣冠,款款而行的模样。



    今日的正旦大宴,徐遂待在含元殿里过完了整个流程,奏雅乐、众臣称觞献寿、各郡县献表、奏报去年各地所生祥瑞之兆、各大郡县和附属国献上进贡之物。



    等到最后赏赐完朝臣布匹后,众人都以为皇帝会就此离去,却没想到他一直稳稳当当地坐着,压根就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甚至泰然自若地看着伎人演奏,用着案上酒菜。



    等到筵席散去后,顾审作为负责整个大宴流程之一的人,本就是后面走的,这次更是缓步走在了最后面,步子慢吞吞的。身旁另一个侍中见他这个模样,便挤兑了几句“顾相身子骨若是不行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也给那些年轻人留点机会嘛。”



    尚书省有左右仆射,中书省有两名中书令,门下省同样也有两个侍中。本就是为了让俩人相互制衡的,故而俩人虽为同僚,但私底下关系不但不怎么样,少不得还得暗自相互拆台。



    不远处的其余朝臣不敢直观门下省两个长官掐架,但耳朵却都悄悄地竖了起来,眼睛也不住的往这边瞟着,心脏怦怦直跳。



    换做往常顾审肯定是要反唇相讥回去,但今日他只是抬头瞥了那人一眼,摇头轻叹了一声“萧相啊哎”随后便再无多的言语,也没跟他吵起来。



    萧侍中被他这一声叹息给弄得有些毛骨悚然,又见他不接自己的话,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词句一时间都失了用武之地。



    不免有些无趣。



    瞬间失去兴致后,萧侍中一言不发的低头离去,众臣瞧见这场一触即发的大战就这么没了声响,不由得怔了会神,随后也低着头趁着夜色匆匆赶路。



    顾立信等人走得早,顾审此刻便一个人神色淡淡的朝宫外走去,路上却被一人给叫住了。



    看着面前着一身九章衮冕的太子,顾审停下脚步,淡声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事天色已晚,今日又是元旦,明日还有要事。倘若殿下没别的事,审便先回家去了。”



    “有事。”徐晏身姿挺拔的站着,略微往前欠了欠身子,温声说,“师傅可有工夫随我回东宫一叙”



    凝着那青年良久,顾审终是点了点头,应允了下来。



    俩人去了东宫崇政殿。



    入内后,徐晏没先急着去换下今日这身衮冕,而是整理衣袖,对着顾审作了一揖“师傅。”



    他行的是太子见师保傅的礼仪,是顾审刚做上太子太师时、以及后来每年正式的一次见面,太子都会对他行的礼。



    但如今他早就辞了太子太师的位置,便起身还了一礼,淡声道“审如今并非殿下之师,更是担不得殿下如此。”



    无事献殷勤,必定别有所图,顾审深明这个道理。



    “师傅,您先前让我仔细思考过后再将话说出口,如今考虑良久,我还是想娶她。”徐晏在顾审对面坐下,替他斟了一杯茶水。



    “从前是我做错了事,让她伤了心。可后来才发现,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她。”徐晏闭了闭眼,脸上神色复杂,轻声道,“往后不会了,不会再惹她伤心了。”



    顾审握着茶盏的手下意识摩挲了几下,神色有些恍然。怪道太子前些日子一直没什么动静,他还当他是仔细思量过后转了性,却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他。



    心思已经转了好几个来回,但他向来是个城府深的,便按捺住了所有的话语,不动声色地望着面前的青年。



    徐晏坐直身子,又是一揖“万望师傅能够应允。”



    半晌,顾审将手中茶盏放下,身子也因着屋中点着的炭火逐渐暖和了起来,轻声说“皇家规矩重,三娘性子太好了,眼里容不得沙子,又被家里养得娇惯了些,恐怕不太合适。”



    如果今日在这说的是顾若兰,他肯定毫不犹豫的应下,因为她那样的性子在哪都吃得开。



    从幼时在吴郡、再到后来进京,嫁人后去了陇西数年、去年又回了京城,无一例外的,全都混得如鱼得水,不费多少工夫就能让人围着她转。



    但顾令颜性子太温和了,若在寻常人家,定能受舅姑喜欢。皇宫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善便只能被欺辱。



    “我知道师傅的顾虑。”徐晏望着他,认真道,“我也担心她受了人欺负,想过要教她如何应对、如何惩治。可思虑良久,却觉得只能治标、不可治本。”



    “她性子温和,若怕她被人欺负,我便不让这个人出现便可。”



    饶是城府深如顾审,也忍不住诧异地抬起头,为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而惊讶。甚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像刚才萧侍中说的一样,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了,所以才会幻听



    “我母亲本就喜欢阿颜,师傅也是知道的。”徐晏轻笑了一声,“往后宫里也不必有其他人,我此生都不会有异生之子。如此,师傅所担忧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哐当”一声脆响,是茶盏掉落在地的声音。



    顾审原本抖着手去摸那茶盏,但却因着满腹心思,没注意到,不小心让那茶盏掉到了地上。



    茶水滚了满地。



    那青年神情坚定,刚毅的眉眼在烛光下愈发显得出色。



    顾审没想到徐晏会同他承诺这些,毕竟娘家再强劲势大,管天管地,能勉强管着女婿不许纳妾,却管不着他房里的其他事。



    莫说是普通的士族小女郎,便是公主,有时也不一定能将驸马给完全弹压住。前朝就有公主对驸马的庶子下手太过狠毒,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之后,被皇家勒令离婚的。



    “殿下今日说这样的话,难道就不担心将来会后悔”沉默良久,顾审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神色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但徐晏从小受先帝教导,虽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却也不至于轻易让旁人看出端倪。更何况经过数次历练,更养就了他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



    顾审什么也没能瞧出来。



    徐晏苦笑了一声“我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初那样对她,甚至对她说了那样重的话。除此之外,再无什么后悔的事。”他向来是个一意孤行的,认定了的事,怎么都拉不回来。



    从小被皇帝因着各种事惩罚时,也从未觉着后悔过。那时身上虽被打得有些痛,但他从未放在心上,唯有那一件事,心上的痛抵过从前所有。



    给人做了数年名义上的学生,他很了解顾审。他既在乎自个儿孙,也在乎顾家基业。



    他今日说的这些话,既让他知道了自己对颜颜的心意,也让他看到了顾家还能强盛数十年的期望。后族和普通士族,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他不信这么多条件加在一块儿,顾审会不心动。



    徐晏握紧了拳,指尖嵌进了肉里“师傅,如今我是诚心想求娶颜颜。”



    半晌过后,即便屋里还燃着炭火,茶水也逐渐的凉了下来。侍从入内更换了茶盏,洒扫干净先前的狼藉,而后悄声退下。



    “我对三娘说过,以后她的婚事让她自个做主。”从前顾令颜的婚事就是他应承的先帝,最终却让她遍体鳞伤,如此一来,他便舍不得再帮她定了,便对顾令颜说了那句话,还道她若是不想嫁人也没关系。



    “殿下若是真有此心,便自个让她应承下来吧。顺带”顾审微微笑了一下,温声说,“审也想看看殿下的诚心究竟是什么。”



    他所说的诚心二字,徐晏很清楚是什么。



    宫里没有妃妾、他此生没有异生之子这些承诺都是长远的事,在顾审眼里都不是定数。想要快速的将诚心展现给他看,最快捷的方式,便是好处。



    他必须让顾审看到他能给的好处,以及他现在对颜颜的态度,还有他能在颜颜身上花费的工夫。



    但无论是资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现在说都只是个空话而已。



    徐晏笑了一声,原本凌厉的眉眼迎着烛光,又因这朗朗笑容,转而一下子变得柔和几分“倘若师傅愿意,我给颜颜的纳采问名礼物也没旁的,是我私库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