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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 125 章
    在无数人或期待、或忐忑的心情中,  太子终于登极为帝,并于圜丘祭祀昭告天地。



    皇帝退位为太上皇,新帝则册封生母朱贵妃为太上皇后。太上皇退位后便携妃嫔和子女们移居西内苑,  但朱贵妃却并未前往,  还是住在大明宫中,  连宫室都懒得挪动。



    在皇帝挪居前,  她终于想起来要去探望一番。



    已经隔了段时日没来紫宸殿,里面的陈设从未变过,她却莫名的觉得有些陌生。太上皇正披着件外衫,  靠坐在榻上饮着汤药,  见她进来,  便扯了下唇角“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朱贵妃在榻边坐下,看着侍从喂皇帝喝药,并未有要搭把手的意思,  反倒是轻叹道,  “圣人折腾什么呢,大明宫也很宽敞,  除了那些个妃嫔们可能要稍微挤一挤,  其余完全是够住的。”



    徐遂将汤药推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不是为了给你们腾地方”



    若说先前还不明白,  那他现在可太清楚,  清楚朱贵妃对他的嫌弃。



    “少君,  当年的事”



    朱贵妃打断他,眼中含着一点笑意“圣人,  当年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  妾都打算忘记的事,何必呢。”



    徐遂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我也想问一声何必呢,宫里这些年,也只有你一个人在妃位,我答应你的事是做到了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原谅过我。”



    活了这么多年,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哪怕是他在心里视作妻子的朱贵妃,也不是真心待他的。



    一切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圣人答应我的事”朱贵妃轻笑了一声,抚了抚自己指尖的蔻丹,眸色浅淡,“我从未向圣人求过什么,那是圣人自个跑来跟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就成了我要的”



    徐遂霎时间愣住,随后又猛然间想起,朱贵妃确实没有向他要过什么东西。



    她向来都是温温柔柔的,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向他讨要东西。然而总是不声不响之间,就让他不自觉的主动说出来。



    “少君。”徐遂唤了她一声,低声道,“我以为你我二人之间,始终是心意相通的。却没想到,你竟是一声不吭的怨恨了我这么多年。”



    朱贵妃瞥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所以我该跟圣人说一声,我准备开始怨恨圣人了”



    徐遂住了口,怔怔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的蜷了一下手指,神色茫然无措。



    “不愧是圣人,普天之下您的地位是独一份的,这脑子里的想法,也当真是独一份的。”朱贵妃将鬓发撩到耳后去,侧面的合浦珠耳坠子一晃一晃,脸上也笑吟吟的,“也亏得圣人先前做了皇帝,若是别人以妻为妾,按我大齐律法可是要坐两年大牢呢。”



    自古以来干政的后族,多为太后的家族,与之相比,皇后家族所能接触到的权力都小得多了。除非他立下的太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然总是要有生母。



    即便跟他过了二十多年,她都没能弄明白这人脑子怎么长的。



    私事上一塌糊涂不说,还以为自己懵想出什么绝妙的主意,自信至极。



    榻边的侍从规规矩矩端着药碗,低着头不敢看两位贵人之间的较量,到底是在御前待了许久的人,端着药碗的手极其稳当,褐色药汁一点晃动的痕迹都没有。



    朱贵妃坐了会子觉得无趣,站起身理了理方胜纹柳青色的裙摆,将鬓边金簪扶正,随后便要往外走去。



    一阵清风顺着敞开的窗户进来,殿中珠帘晃动,放出清脆声响。眼见着她要走,徐遂出声将人给唤住“少君,你当初心里怨我,你该告诉我的。倘若你告诉了我,那我便不会以为”以为她真的不在意这些。



    倘若他早些知道这些,俩人说不定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朱贵妃背对着他转过头,唇角带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不说,圣人就不知道了不过是不愿意想罢了。”



    他自己都不是个无私大度的人,竟然会以为别人是。



    “圣人就在东内苑好好待着吧,那日子也挺舒服的。”撂下最后一句话后,朱贵妃径直出了内殿,只留下身上淡淡的零陵香气息。



    良久,徐遂瞥了眼还端着药碗的侍从,淡声道“去换一碗过来吧。”



    那侍从如释重负,行了一礼后匆忙退了下去,整个内殿一时间静得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墙角的素青落地大花瓶里头放着几支半开未开的梅花,隐隐飘散出来几缕幽香,将原本萦绕在屋子里的药味给冲散殆尽。



    这是朱贵妃以前最爱在屋中摆放的东西之一。



    她爱摆弄四时花卉,至今清思殿里都养着各种花树,一年四季都是一番花团锦簇,从来不显得冷清过。



    无论是在秦王府、东宫,还是广平,她总是会采摘未开的应季鲜花,摆在俩人的房中静待开放。



    未开时摘下来的花,既无虫蚁,又能留住香气。



    后来住进了宫中后,她再未在他屋中布置过这些,不过他倒是将这习惯给留存了下来。



    徐遂闭着眼抚了抚略烫的额头,轻叹了一声“少君”



    以前只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渐行渐远,不复过往的亲密,如今得到了证实,也知道了缘由,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等朱贵妃去了趟太液池散步游船,再慢悠悠的踱回清思殿时,徐晏已经在里头等着了,跟在她身边的侍从们急忙俯身行礼,口中呼着陛下万福。



    “母亲。”徐晏上前躬了下身子,轻声道,“刚才可是去紫宸殿了”



    朱贵妃点点头,拿帕子掩唇打了个呵欠“是啊,他都要搬去东内苑了,相识这么多年,我总得过去送他最后一程。”



    一旁的宫侍们齐刷刷低着头,佯装没听到朱贵妃刚才的话。



    最后一程,说得好像太上皇快



    “你等多久了”朱贵妃一边问他,一边向里面缓缓走着。



    徐晏走在她身侧,也是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温声道“没多大会。”



    朱贵妃轻唔了一声,没再回应,进殿后便斜靠在榻上吃茶,神色间隐约透露出几分疲意。



    徐晏自个将茶釜中的茶水倒了些许在盏中,动作如行云流水,雅致非常。茶香袅袅,冒着滚滚烟雾,仿若博山炉中飘散而出的熏香,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这才将将登极,不知道有多忙,你同颜颜的婚事,怎的不提前些”朱贵妃闭目歇了一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轻声问他。



    新帝登极,不但各地事务繁多,且自个还得将上上下下的事情全都捋一遍,以防自己都不清楚,被人欺上瞒下。



    徐晏这几日都忙得脚不点地,也就今日才得了空过来清思殿。



    他朗朗笑了一声“这不是有母亲么,下月就要纳采了,我过来正好想麻烦母亲替我看顾看顾流程。”



    朱贵妃瞪了他一眼,揉揉眉心抱怨“你前段时日就定下来多好,何必拖到现在,自个都抽不开身来打理。”



    徐晏饮了口茶水,温声道“太子妃和皇后的纳采规格不同,儿想着横竖也没几天了,干脆就拖到现在再办。”



    朱贵妃望了他半晌,无语道“你倒是会为颜颜打算。”



    徐晏握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将茶盏搁下后,身子向前倾了倾“这件事,就劳烦母亲帮着多看顾看顾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睡一会。”朱贵妃挥了挥手,开始赶人。



    待他出去后,方才叹道“以前只觉得我这儿子是个没心的,表面上看着比谁都桀骜张扬,实际上却是冷心冷肺。都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如今倒变成了个痴情的。”



    “这不是挺好”女官扶着她向后殿走,轻笑道,“娘子从前就担心陛下和三娘的事,总说俩人将来是夫妻,要过一辈子的人,陛下这样不像话。现如今陛下上了心,这可不是正好”



    朱贵妃被她几句话给哄得眉开眼笑,转身嗔怪地瞪了人一眼“就你会说话,随便两语就将人夸得天花乱坠。他小时候做错了事,你可没少帮他说话。”



    女官柔声道“小郎君哪有不打架的,偏就太上皇事多,次次要责罚。”她绝口不提徐晏打人时有多狠。



    朱贵妃没再说话,她自然也对徐遂不满,只不过她是提都懒得再提这个人。轻轻拍了下女官的手后,信步入内更衣而眠。



    太上皇并未如期搬往太极宫,只因当日晚上就发了高烧,情况及其凶险,无数太医过去诊治。施针、冷敷、膏药,折腾了一晚上,才堪堪将温度给降了下去。



    然而等到第二日一早,却又开始反复。



    如此持续了数日,直到新帝开始纳采问名之前,才稍稍好了些。



    纳采当日天还未亮,从丹凤门到永昌坊顾府的大路上便开始清道,群臣咸集于横街,等待进入含元殿。



    待到萧侍中宣读完天子纳后诏书后,新帝亲命崔大将军为正使、韦尚书令为副使,前往皇后家中行纳采问名之礼。



    等到崔大将军和韦尚书令的车架出了宫门后,新帝先行离去,群臣却未敢退场,而是一直在宫中等着二人回来复命。



    纳采问名的礼物一箱一箱的从宫中出去,无论是朝臣还是宫中众人,皆是看直了眼。



    皇帝纳后和普通人自然不一样,纳采问名的礼物也格外丰厚,但新帝这架势,早就不知超过制式多少倍了。



    户部尚书最清楚国库开支,知道新帝只按制支取了纳采问名的钱财,那这剩下的,莫非全都是新帝自个从私库掏出来的



    宫中众人不禁唏嘘叹惋,任凭新帝做太子时曾对顾三娘子多厌烦,如今自个喜欢上了人家,还不是跟在人身后做小伏低、甘愿俯首帖耳



    青梧院里围了一群人,都是过来看堆放在院子里的礼物的。



    顾令颜没出去,躲在房里下棋。



    “你自己的婚事,你竟是半点都不上心。”顾若兰戳了下她的额头,皱着眉头笑骂了一句,除此之外倒也没多说,径自落下了一颗黑子。



    顾令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无奈道“看也是那么多,不看也是那么多,有何分别么”



    顾若兰沉默了片刻,又问她“你老实告诉我,这门婚事,你喜欢不喜欢”若是她喜欢这婚事,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可若是她不喜欢



    一时间,顾若兰也想不出什么解决的法子。



    那是新帝,是天子,天下翻云覆雨尽在掌握中的人,他能给予人无上宠爱和荣光,也能轻而易举的将人拉至深渊。



    许是懒得思考棋局,顾令颜落子的速度极快,她轻声说“或许吧,只是喜欢也得嫁,不喜欢还是得嫁,还不如自个欢喜一些,以免徒增烦忧。”



    顾若兰点了点棋盘,温声说“没必要再下了,你输了。”她看得出来,顾令颜并未像她表现的那样平静,否则这一局棋,也不会输得这样一塌糊涂。



    以她的棋艺,虽不说有多精进,可却也偶尔赢过一两次堪称国手的顾审。就算是输,怎能输得这么惨



    顾若兰今日并未回李家,而是带着女儿在娘家住下了,俩人先将阿锦给哄睡了后,又继续在卧房中鏖战。



    顾令颜今日输得尤其惨烈,到了后来顾若兰看不过去,开始悄悄让她一两子。



    半夜东风敲打着窗牖,柳枝顺着风摇曳而响,几声鸟雀低鸣。顾若兰担心窗外刚抽出来的嫩芽被风吹散,便起身打开窗牖,想借着月光瞧上一眼。



    刚打开窗户,便发现外面站着一个赑屃纹玄色圆领袍的男子,一手撑着窗沿,打算一跃而入。



    霎时间,顾若兰脸都绿了。



    顾令颜坐在那收纳棋子,发现屋子太过安静后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顿时面颊涨红,连呼吸都凝滞了下来。



    恨不能连夜逃离长安城,这辈子再也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