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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147章以夷以制夷
    远远看到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站在驿站的门口, 长发束起,只看背影,见不到这一位的相貌如何。



    来往的人中, 竟然有几个孩童不断地叫唤着, 而那一位听到动静,并不以为然, 转过头去,只见他的脸上长着似是被人特意戳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坑, 几乎占据了整张脸,乍然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萧宁虽是被惊了一下,还是缓缓地行至, 对一旁的孩童轻声道“以貌取人, 不可取也。笑话别人的孩子, 将来会长得青面獠牙, 这个样子”



    谁也想不到, 大昌的镇国公主竟然还做起鬼脸



    一群孩童吓得连忙撒腿就跑, 嘴里叫唤道“丑八怪”



    吓孩子的镇国公主, 没有丝毫欺负孩子的不好意思, 这会儿迎向男子,“七娘且为我引见。”



    周七娘亦是想不到萧宁会是这样的应对, 面露惊愣,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 连忙走来, “殿下,这位是周屈先生。”



    一个周姓,引人遐思。不过姓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不是如周七娘说的那样,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周先生有礼。”萧宁恭敬地朝对方作一揖,周屈岂敢生受之,施以一揖,“惊扰公主殿下了。”



    指的无非是他这一张脸,因这张脸的缘故,他吃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罪,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萧宁方才扮鬼脸也没有多好看,是以道“让先生见笑了。”



    若相貌之过算是他的过错,萧宁有意装丑吓人,那不是罪孽深重



    周屈明显听懂萧宁的话了,倒是更觉得稀奇了,这一位公主殿下和从前他见的那些世族都不一样。



    本以为年少成名,又大权在握的少女,多少会带着几分桀骜,或是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一见面,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萧宁纵然因为他的相貌而受惊,却很快的恢复正常,最重要的是,并无半点嫌弃或是轻视。



    周屈这张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更何况旁人。



    纵然是周七娘,两人算是同病相怜,亦是慢慢适应,这才不被他的相貌所惊。



    萧宁并不避讳他的丑,亦不曾喝斥于孩童们喊出的话,但亦告诉他们,笑话人的时候小心自己将来也会变成这样的丑八怪



    容貌的丑陋是无法改变,可是一颗心的好与坏,却是可以改变的。



    “殿下让人很是惊奇。”周屈说的是真心话,亦是觉得萧宁这样的一个公主,比他这张丑陋的脸更难得一见。



    “先生请。”萧宁这一声先生唤来,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的压力。



    “请”周屈相貌虽丑陋,然敢这样正大光明走在路上,面对所有人诧异的眼神的人,他的内心足够强大,并不畏惧任何人对他的点评,那指指点点。



    这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叫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萧宁喜欢自信的人。有一句话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周屈便是这样的人。



    一行人入,萧三娘正好行来,乍然一见周屈惊得啊的一声,随后察觉失礼,连忙与周屈福身赔礼道“先生勿怪,妾只是受惊。”



    “郡主”于萧三娘赔礼之时,一群人亦同萧三娘行礼,萧三娘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受惊不轻。



    周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萧三娘一身素服,虽周二郎与她再无干系,然与人相交,无论从前两人间有何恩怨,周二郎如今身死,纵然不必给周二郎面子,萧三娘总是要看在孩子的份上。



    此刻对上,萧宁与萧三娘介绍道“这位是周屈先生。”



    “先生有礼。”饶是受惊,萧三娘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嫌弃之色,面对周屈亦是有礼。



    周屈岂敢受之,朝萧三娘作一揖,萧三娘道“既然你们有事,你们且议。我随后再来寻你。”



    甚为自觉,萧宁想了想道“若是阿姐想听,不如旁听。”



    家里的女子,萧宁是巴不得她们都能多出面,齐心协力,未尝不能闯出一番成就。



    萧三娘一愣,萧宁已然上前拉过她的手轻声道“阿姐何畏”



    像他们家的长辈,上至萧钤是个能容人的,下至于萧宁这么一个能闹腾的,哪一个是安分的



    萧三娘若是想展露本事,而不是一味的想要躲在人的身后,亦无不可。



    未待萧三娘做下决定,萧宁已然拉过人,不由分说的往屋里去。



    走到湖边,孔义苦哈哈的呆在湖里,不敢动。



    周屈虽然不问,但见此幕亦是十分好奇,萧宁已然问“还呆着不想动想让我亲自请你上来”



    “殿下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可是你丢下来的。”孔义瞪大眼睛,他是耍无赖不假,被扔了下来,萧宁还让他一定好好地静一静



    哼,静就静,不就是泡泡水而已,现在这天气,谁怕了



    “既然不想上来,继续呆着。”萧宁翻脸会自省吗



    那是不可能的。孔义若是不想起来,且让他继续呆着,谁还心疼他不成



    “就是不知道这么呆着伤不伤身你这一身武艺要是泡一泡水没了,岂不白费了你这辈子的辛苦”萧宁果然是个蔫坏的,把人丢水里不让人起来,这还能成了旁人的错



    吓唬起人来,萧宁一丁点压力都没有。



    “哪有那么严重”孔义压根不相信,于此时反驳。



    “你精通医术”萧宁仅此一问,孔义反驳道“殿下也不曾精通。”



    “那就好好地呆着。”萧宁扬眉说来,转身便要走,孔义倒是拿不准了,这可不是小事,萧宁断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连忙喊住萧宁道“殿下,有话好说。”



    对此,萧宁仅环手抱胸道“耍无赖”



    孔义一听萧宁要翻账算,赶紧低头道“殿下,就是一个玩笑。你且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



    萧宁嗤笑之,“在我的面前说你年幼无知,让我原谅你”



    究竟是谁的年纪大这么说话就不怕挨揍的吗



    孔义被噎,连忙朝萧宁作揖,“殿下,殿下,是我的不是。我以后再不敢了。你知道这泡水久了伤身,且看在我初犯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我绝不再犯”



    举起手来,就差赌咒发誓了



    “倒立半个时辰。”萧宁指向一旁的大树,孔义瞪大眼睛,萧宁补充一句,“否则吊挂半个时辰”



    “这有什么区别”孔义控诉的眼神盯着萧宁。



    “有啊,你自己倒立能为你自己留些颜面,若由我来出手”话到这个份上,还需要再提



    孔义十分自觉地道“我倒立。”



    萧宁满意地颔首,对嘛,就应该这样



    “把衣裳换了再倒,不急于一时。”萧宁不忘补充一句,孔义想反驳,以为自己是个男人,怎么能像萧宁这样处处小心,生怕损及身子呢



    “若是不听话,回水里好好地呆着,想作死我不拦”萧宁一眼就看穿孔义的想法,完全不给他机会动歪心思



    孔义



    这就是个比亲爹还要可怕的人



    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后知后觉了呢



    他爹能把他送到萧宁手里,压根不担心这么一个儿子能斗得过萧宁。



    只是毕竟是当人舅舅的,怎么好总占人便宜



    儿子的事该他操心,萧宁的事够多了,再把儿子交到萧宁手里养,让萧宁操心,是不是显得他这个当舅的太无用了些。



    偏亲儿子就不是个靠谱的,再加上萧宁那不靠谱的亲爹。逼得孔鸿只能把这坑爹的儿子送到萧宁的手里,让萧宁出手教人。



    “不敢,不敢”孔义想啊,从前小时候那软乎乎,萌萌的还没成为她表妹的小娘子,怎么现在成这样



    简直就是阎王



    孔义内心不管怎么腹诽,明面上不敢说半句。



    周屈看出来了,萧宁这么一个小娘子,哪怕再怎么老练,总是一个小娘子,也有小娘子该有的朝气



    好吧,周屈想,对这么一个小娘子,要不知道她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谁能想像她歼敌无数



    “先生请上座。”萧宁并不避讳当着人前教训孔义。



    一则是因为孔义不是个计较的人,神经大条的人压根不在乎所谓的颜面。



    在他看来,势不如人,败了就是败了,萧宁是他心中所敬之人,萧宁如何教训他,他若是心中不愤不满,自脱口而出。反过来也可以说,他认了服,便只会考虑如何同萧宁动心眼,至此再无其他。



    二则嘛,她亦不想让周屈紧绷着身体,似是怕极萧宁一般。



    萧宁觉得她其实算不上太可怕是吧



    让人放松些,有话不妨畅所欲言。



    周屈虽然喜于萧宁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亦喜于她对自己的礼遇,面对萧宁相请,亦不曾忘了礼数,连连与萧宁再请道“殿下无须客气,还请上座。”



    “若一再推辞,怕是你我今日是坐不下了。既如此,我便不推辞了,先生亦坐。诸位亦请。”萧宁是镇国公主,这个身份让人敬之不为过,上座她且坐之,其余人皆有侍女拿了蒲团上来,放在他们的面前。



    周七娘与萧三娘各自入座,刚准备说话,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萧宁不解,玉毫退出去看了一眼,很快回来禀告道“程将军到,同孔郎君打起来了。”



    萧宁一听马上知道说的是何人了,程永宜。



    “都滚进来。”萧宁一听立刻拧紧了眉头,朝外大喝一声。



    外头本来还有些喧哗,被萧宁一喝,不一会儿的功夫,身着铠甲的程永宜同浑身湿淋淋的孔义一并走了进来,两人都朝萧宁作一揖,“殿下。”



    “打得可欢喜”萧宁皮笑肉不笑的问,孔义把嘴闭上,程永宜亦是一般。



    “这笔账我再好好跟你们算。去做你的倒立。”萧宁扫过孔义,神情平静的道一句,吩咐下。



    孔义立刻昂起头道“殿下,我也要听。他不就大我两岁,早两年前他都能跟陛下和殿下上战场,我怎么就不行了还有,若是让走,自该都走,怎么就让我走,让他留下”



    对于见着老熟人,孔义想到两人岁数的差别,再也忍不住的抗议,不带这么区别对待人的。



    萧宁对此扫过周屈一眼,周屈倒是看得兴致盎然,并不见怪,亦无不喜。



    “你怎么说”萧宁是不介意身边的人闹腾,她不是个正常的孩子,还想把身边的人都变成不正常的孩子不成



    如孔义这种熊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孩子,亦是叫萧宁宠着的人。



    若不然萧宁能让人在她跟前吵吵闹闹的



    程永宜拱手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话萧宁认同。当年的程永宜纵然年幼,然天下大乱,就是萧谌和萧宁都觉得他太小,不适合上战场,自当多养几年,长大些再说上战场的事。



    却是程永宜自己争取来的,拿命去争,证明给萧谌和萧宁看,他纵然年幼,他已经可以上战场。



    可如今天下已然太平,就算是孔义想向程永宜学习,如他一般拿命去争一争,并不代表他可以争得了



    “然也。”萧宁赞许,一年多不见,程永宜显得沉稳了许多,正好是变声期,声音听来如同被掐了嗓子的鸭子



    “殿下,虽说乱世出英雄,今天下太平了,也不代表没有机会再出英雄。边境尚未宁。”孔义不傻,马上听出程永宜话中之意,他可就是不服了



    萧宁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言虽不虚,然今天太平安乐,你想跟程将军一般,无此机会。长你两岁,占了这两岁的便宜,占了就是占了,你纵然是再悔再恼亦无用。”



    孔义哪能就这么认了,立刻往前迈了一步,“从前争不得,如今我明明可以争,我为何不争。殿下让他听事儿,我也要听。否则岂不是一直都有这两年的距离在,叫我一生都迈不过”



    这话亦是在理,过去的日子他们是没有办法改变,更不可能同步不错;现在的日子怎么过,如何才能如他所愿,叫萧宁不能区别的对待,就是孔义必须要争取的事。



    不争,孔义就得乖乖的走人;争了,他就可以留下。



    萧宁打量的目光落在孔义的身上,言之有理的话,不好否认。



    “那就留下吧。你这身衣裳”萧宁挂心孔义这一身衣裳的,更怕人着凉。



    “快干了。”生怕萧宁不信,孔义连忙挥了挥手,“殿下瞧,真快干了。我身体好,就泡那么一会儿,出不了什么事,殿下只管放心”



    萧三娘看得出来,萧宁对孔义十分纵容。且在孔义的面前,萧宁难得带了几分孩子气,虽说是挺欺负人孔义的,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坐下吧。家中表兄是个闹腾的,初出茅庐,礼数难免不周全,望先生勿怪。”萧宁对于孔义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折腾,朝周屈赔礼。



    萧三娘微微一僵,侧头一看孔义完全无压力的跽坐着,压根不觉得萧宁代为赔礼是有什么不对的事。



    他知道自己是表兄吗货真价实的表兄



    “能得殿下相护,是他的幸事。”周屈中肯地道来,萧宁能护着一人,那是他的幸事,旁人求亦求不来。且萧宁能挂心孔义的身体,一再提起,可见是个心系且有心的人。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将视线落在孔义的身上,然对方毫无所觉,这还能怎么样



    算了,周屈也只是适应了这表妹出面代表哥赔罪的事儿。



    “先生请用茶。”好在茶早就上来了,萧宁请之。



    周屈端起茶喝了一口,入口香甜,却是他从未喝过的味道。



    “周先生与七娘是同宗同族”萧宁终于有机会细问,等着对面的人回答。



    “论起辈分,屈叔叔是妾的堂叔。”周七娘代为回答,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引人深思。



    周屈抬头与萧宁对视,“这些年我能活着,有赖七娘相助。”



    更叫萧宁意外的是,在萧宁的面前,周屈并不在意提起周七娘所做的一切。



    这些恩情,终此一生周屈都忘不掉。踏上成功之路,他亦不认为那需要忘记曾经的一切。



    萧宁并无意追究太多,于此时立身朝周屈拱手相请道“愿闻先生高见。”



    周七娘荐之周屈,道周屈有驭胡之策,萧宁心下明了将来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事,如今她已然防范其中,若是旁人有办法能绝后患,岂能不听之。



    “殿下愿意听之,在下且论之。”周屈自明了。这是周七娘为他争来的一个机会,若是能把握好这个机会,必能平步青云。



    各人之道,未必相同,周屈内心是期待的,亦知凡事不能强求。



    “胡人犯北境多年,大兴几百年来一直深受其扰,百姓深受其害。胡人分裂,当年也有大兴朝那位范胡将军之功,若不是他以离间计,挑起胡人相争,这些年来胡人内部争斗不休,今日之北境,会比现在更难上十倍百倍。”周屈道起过往,萧宁亦明了,毕竟离间之计,萧宁何尝不是用得得心应手。



    周屈见萧宁听得认真,对大兴朝的那一段历史怕是也了如指掌的。



    “依在下所见,以武力战胡人,胡人之强大,比之我大昌新建,百废待兴,多年战乱,百姓难以休养生息,苦之久矣,非长远之计。”周屈道明大昌的情况,说来说去亦是一句话,希望大昌不要妄动兵戈。



    萧宁意示周屈继续说下去,重头戏在后头,现在才刚开始



    周屈正色以对,“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昌纵无起兵之心,胡人却不然。多年来一直都是胡人对中原之地虎视眈眈,几次三番欲南下,多年来北境得安,不知多少将士战死沙场。



    “我朝愿意休养生息,不与胡人动兵,但若胡人得以休养生息,缓回一口气,其必兴兵南下。



    “早前殿下擒拿住了西胡的汗王又纵之,不过是想让西胡争权夺利,不得安宁,自然也就没有心思考虑如何兴兵南下。”



    萧宁当实确实有那么一个打算,事实至今亦证明,萧宁这个主意不错,挺有用的。



    周屈再一次正色,“然殿下亦明了,此计不过为大昌拖得三年五载的时间,西胡定会分出胜负,而胜的那个人,殿下亦明了,那会是大昌的心腹大患。是以,萧宁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举兵与胡人对抗。”



    “不错,这是下策。却不得不备之。”战事不会因为他们不想打,不乐意再起战事而能够停止。



    人的野心永远都驱使着人发起战争,争权夺利,亦或是为美色荣华而战。



    萧宁愿意止兵,却也明了,若想让这个国家真正安乐太平,她手里更要握着最强悍的军队。那不仅仅是大昌立足于世的根本,还是萧宁立足于世的根本。



    “殿下仁慈之心,天下百姓皆感激涕零。”周屈起身与萧宁行以大礼,看得出来萧宁无意挑起战事,比起行军打仗的事,她更乐意与民休息。



    “先生行此大礼,倒是叫我甚为愧疚。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岂敢受先生如此大礼。”萧宁想让这个天下好,也愿意倾尽所有达到这个目的,这一切不单纯是为了这个天下,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想要造就的世道,若要如愿以偿,就须得要这天下太平,若想天下太平,便当以民为重。



    周屈眼中流露出了惊奇,为萧宁的仁厚,亦为萧宁的理智。



    上位者最忌的就是不知道何当为之,亦不知何当不为之。



    萧家轻易得了天下,多少人都在观望,亦是想知道,最后的萧家能不能坐稳这个天下江山。



    周屈原本也有些拿不准,可这一刻,他坚定,萧家必能在这世道中站稳脚,无人能够撼动。



    “以夷制夷。”周屈吐露他心中所得的可以牵制胡人的办法。



    “西胡之地皆有不少小国,他们各自为政,连我大昌这泱泱大国都无法避免西胡进犯,更何况他国。既如此,我们何不联夷制夷。”周屈显得有些激动地开口。



    萧宁瞬间悟了,这个办法可行。



    但要做到这一点,更需要有一个胆识过人的人离开大昌,走向世界。



    “先生能细说否”萧宁想听得更仔细一些,只为了解周屈的肚子里,究竟藏了多少实货。



    周屈即请之,“殿下手中可有舆图”



    萧宁一笑,目光落在程永宜的身上,只一个眼神,程永宜立刻自怀中掏出一张图,摊放在地。



    这上面不仅有天下九州的标记,还有沿路各国。程永宜与之请之,“先生请。”



    说着目光更是落在萧宁的身上。周屈已然起身走来,就站在舆图前,指着雍州的位置,在那之上的北境,那一片地方都写着西胡与东胡。



    “殿下知道,胡人所占据的土地有多少吗”周屈于此时问出这个问题,亦是想知道,萧宁对天下时势了解多少。



    “仅一个西胡,其所占据的土地便比我大昌要多得多。”萧宁不负周屈所望,对于敌人,萧宁所知不少。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然胡人居无定所,想寻他们的汗帐所在,并不容易。”萧宁亦仅是说一句实话。



    “自古以来无人做到的事,殿下做到了。”事实摆在眼前,并不是周屈有意拍萧宁的马屁。萧宁笑了笑,“周先生,不是每一回我们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当时的萧宁能寻到西胡汗王营帐,并不代表每一回萧宁都认为她可以。



    “我们不能,亦能借旁人之力,叫旁人助我们一臂之力。”周屈绕回了一开始他提出的主意,且让萧宁细细想来,这个主意可行不可行。



    “以夷制夷,合夷制夷。”萧宁既知周屈何意。



    周屈立刻与萧宁说起,“正是。我国既临于胡人,胡人处必也有无数的他国之人。我们不妨绕着西胡的周围转一转,了解究竟除了西胡外有多少国,他们能否与我们联盟。”



    对世界所知太少,也局限了他们的想像。



    “闻殿下立鸿胪寺,道将来必有万邦来朝。殿下亦明了,国外有国,我大昌虽在,并不是独一无二。”



    周屈亦是一通百通的人,观萧宁行事,便明了萧宁看到的从来不仅是眼前,而是更长远的未来。



    正是因为如此,他有机会出现在萧宁的面前,能同萧宁一起为这个刚建起的大昌朝做些事,他满怀希望。



    “不错,我是有此意。可至今为止,没有人愿意走出去,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萧宁懂周屈的意思。可是一个外交官,更是要开拓古今的外交官,哪里是好找的。



    想想丝绸之路是怎么开拓出来的,由此而始,万邦来朝。但这过程又是何等的艰辛



    就这交通不便,动不动都有可能水土不服死人的环境,走出去,能不能再回来,谁敢保证



    是以,若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还有过人的胆识,萧宁能随便让人去吗



    “在下愿往。”周屈便是来自荐的,只要有人支持他做,他便为大昌走出一条完全不同于往的路。



    萧宁还没来得及开口,程永宜竟然也道“殿下,末将愿同往。”



    周屈也就算了,这可不是一时兴起的人,能来找萧宁定是想好的。程永宜知道这其中的意义瞎凑热闹来的



    “望殿下成全。”周屈想请之,不想一个程永宜更快



    周屈拿眼瞅了这一位好几眼,不难看出他的惊愣。



    萧宁显然亦是如此,一开始不打算细问的人,这一刻萧宁也忍不住了,且问“你知此举何意”



    “开通天下之路,合他国之民,共计胡人,令其不可再犯大昌。”程永宜嘶哑的声音却分外的吐字清晰,郑重与萧宁作一揖,证明他并不是一时兴起才提出的,他知道要做什么。



    “周先生相貌奇特,亦为人所铭记。远行若为人记下相貌,对大昌而言并不是好事。且此行凶险万分,亦需要兵马同行,末将与殿下自请,望殿下成全。”程永宜分析情况而来,周屈对于程永宜算是隐晦地提起他的相貌一事,亦淡然处之。



    人之相貌非他所能决定,但他可以让天下人看到他的本事,知他的能力与他的相貌并无太大的干系。



    程永宜分析得不错,他这一张脸太特别,定能叫人印象深刻,若是踏入他国之境,为他人所记下这张脸,并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周屈并不精通武艺,保护自己都成问题。远行可是要穿过胡人之地的,这种情况下如何行事就值得讨论了。



    萧宁颇是惊讶,“远行在外,不通语言,甚至此行凶险万分,或许终此一生你们都未必能回得来,你依然要去吗”



    和周屈不同,周屈打从考虑到这个问题开始,便知道他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程永宜不一样。年轻的少年,他甚至不知道将要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是凭一口气支撑到现在,亦或是经过深思熟虑,萧宁亦想知道。



    “殿下莫不是忘了,末将原不过是一个乞丐出生。若没有陛下和殿下教导,绝无末将今日。末将定为陛下和殿下,走出一条路,从此叫天下无人再敢犯我大昌。”程永宜明了萧宁话中何意,亦清楚的知道,在萧宁的心里,究竟这条开拓通于他国的路有多重要。



    不仅仅是眼前,更是影响后世



    程永宜想,他要为他们父女走出这条路。必让大昌的天下如他们父女所愿,太平安乐,无人敢犯



    萧宁再一次望着程永宜,有些意外



    她还当程永宜是当年跟在她身边,听她讲史书,讲谋略,讲兵法的那个人,却不知他经过一年年的历练,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一无所知,更不能明白萧宁理想的那个人。



    “望殿下准许。”程永宜恳请,神色凝重,绝无半分玩笑之意。



    “此事非我一人可决定。”这可是大事,萧宁纵然再有打算,亦不代表她可以一人做决定。



    程永宜抬眼看了萧宁,若是萧宁点头,陈明其中的利害,朝廷上,萧谌能不同意此事



    为长远而谋划,非争一朝一夕,更不是为了战争而谋。恰恰相反,他们要的是不战。



    战事不休,朝廷动乱,百姓不宁,令百姓朝不保夕,性命垂危,这是小事



    萧宁和萧谌这对父女,满心念的都是这天下能太平,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程永宜见过太多的动乱,亦见过太多的争夺,他明了太平有多难。



    “唯。”程永宜不再说话,总归为长远谋划,萧宁会心动,或许,在萧宁的心中,她早有此念。不过无此类之人 ,一直按捺不住,不动不说。



    一个周屈加一个程永宜,文武结合,此一行的成功率增加了。



    “周先生若愿意,我送周先生回朝,且请周先生在陛下和诸相前进策如何”萧宁是了解这其中好处的人,不必周屈细说,她便知此策之妙。



    朝廷不是由她一人做主的,萧谌的想法很重要,周屈得回去说服萧谌才成。



    “某之幸也。”萧宁的心动一目了然,周屈亦知萧宁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落人口舌。



    高高在上的那一位陛下虽然是她的生身父亲,她亦明这君臣之间该守的度。



    有些事萧宁可以一人做主,有些事却是万万不能。



    程永宜的视线落在萧宁的身上,似是在无声地询问萧宁要如何安置他。



    “兖州事务你都交代完军中的将士都知你的打算你想好代替你之人”萧宁这么几个问题一丢出来,且让程永宜想想,他该办的事他办好了吗



    程永宜立刻反应过来,他还是真有许多事没有办,要是想现在就走人,跟周屈一起回雍州,不可能。



    “唯。”程永宜马上应下,一旁的孔义于此时举起手道“殿下,我也要去。”



    听了半天的孔义捉住重点那就是,这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他定要牢牢捉住,万不能错过。



    萧宁眉头不断地跳动,“行,跟他们回雍州,何时陛下同意,你再一并去。”



    这么的好说话,叫孔义一顿,总觉得陛下同意才是重点



    这要是陛下不同意,他会不会既不能离开大昌,就是再想到萧宁的跟前,这都成为奢望



    “要是陛下不同意,殿下能向陛下举荐我或许让我再回到殿下的身边吗”求生欲强的人,在这一刻想到了后果。



    不管是哪一个,都少不了萧宁,他得先明确这一点,绝对不能出错。



    萧宁一眼扫过他,似在无声地询问,你倒是样样都想占了。



    “殿下方才说了,天下已定,我已错失良机,想同程将军一般早早上战场断不可能,可我也想建功立业,并不想让别人总说我靠我爹。殿下就给我这个机会吧。”孔义倒是个聪明乖觉的,懂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程永宜一个目的尚未达到的人,听着有人用他当例子,这种感觉,五味杂陈



    视线扫过孔义,程永宜何尝不想问问,殿下都没答应我,怎么可能答应你。还想能进能退,打的如意好盘算啊



    那关你什么事



    孔义接收到程永宜质问的视线,理直气壮地回去,且问问他,他有什么意见就算有意见,那又怎么样



    得意地抬起头,孔义就是有意挑衅



    “好了你们两个,先下去。”他们两个的眉眼官司,萧宁都看在眼里,很是无奈,即将人打发了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吧



    “唯”程永宜亦不急,这一回来总有单独见萧宁的时候,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不急于一时。



    孔义咦地一下望向程永宜,走得这么干脆吗明显萧宁他们事儿没说完



    程永宜才懒得管他,人已然站起来,这就朝众人拱手,退去。



    得,还真是走得分外干脆。他要是再死赖着不走,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萧宁惹生气了,他岂不是亏大了



    想通这一点,孔义那叫一个干脆,也起身朝众人拱手,跟上程永宜走人。当然,他得问问追上程永宜为何走得如此干脆,后面的话他都不想听了



    萧宁一看孔义的样儿,便知他那脑子想什么,要做的又是什么,甚时无奈。



    “表兄单纯,一向直爽,叫先生见笑了。”当着萧宁的面一口一个我啊我的,孔义虽敬畏于萧宁,总是亲近萧宁的,并不仅仅一味拿人当公主殿下。



    萧宁自己纵出来的,若是想让一个人守规矩,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萧宁不令其改之,便是纵之,宠之。因孔义之故,萧宁都道了两回歉了,何人不知孔义是她拿了当自家人护着的。



    说是表兄,实则更是当成弟弟护着。



    孔义虽是大大咧咧,并不曾冒犯于人,且他只是一个想凭本事立功的人,又不是让萧宁非给他记功。



    “殿下也说了,孔郎君直爽,有话直说,某岂笑之。”周屈见萧宁并不在意当着众人的面宠着孔义,便明白这一位殿下对自己人一向宠着。不过,这若不是自小的情分,谁还是别当自己跟孔义一般。



    周屈心中明了,既感于萧宁身上有人情味,亦告诫自己,他与许多人总是不同的,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先生之策,我思之其好,请先生回朝与陛下献策,亦是为叫陛下知先生所思之长远。以夷制夷,可在一定程度上牵制胡人,这是自胡人为患以来,守卫边境之将士所思所想之法。”萧宁同周屈细细道来,有些事纵然知道萧谌不会不答应,也得走走场。



    周屈入雍州进策,萧宁也会将自己的想法如实道来。



    “某愿往之。”周屈自无不应,见萧宁让他回雍州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想要得到更多人的支持,须得再接再厉。



    这天下权势最大的人并不在眼前,萧宁能守住这份底线,并不以一人而定事,以为萧谌是她的父亲便可越过萧谌决定诸事,这是好事。



    世上的人,不怕把自己看得太轻,只怕把自己看得太重。



    萧宁起身道“便请先生稍休息,这两日我派人送先生回雍州。”



    “谢殿下。”周屈拱手以谢之,萧宁道“先生太客气了,若先生此策可成,大昌之幸。”



    于此时,玉毫行来,显得有些急切,周屈不再多言,萧宁问“何事”



    “周家传来消息,周家家主溺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