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过了,外头人家慢慢地熄灯,只余几户窗还亮着。
其中就有池今和季然的房间。
今晚她们俩没有回去,住在姥姥家的次卧,以前路微和池雅叙出去考察,池今就住这里。
房间装饰很有上个世纪的风格,木质衣柜,木质床,和一张木质的书桌和书柜。床头上还贴着白娘子的贴纸,贴纸已经泛黄,翘着边边。
被褥才洗过晾干,还有晒过太阳的阳光味道。清新浅绿小碎花,姥姥说特地给她俩准备的。
季然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头往后仰,看着白娘子贴纸默默地勾唇。
偏头看了看,池今闭着眼睛。
“睡了没”她轻声试探。
“还没,怎么”池今睁开眼睛。
她目光清明,精神不错的样子。
季然翻身趴着,看着她道“睡不着,我们来聊聊天呀。”
池今慢慢眨了眨眼,其实她这会儿也没有睡意,但理智告诉她应该早睡。
语气有点挣扎“很晚了。”
“过年嘛明天又不用早起,我有点亢奋,睡不着,一想到这里是你读书住过的房间,好想探索一下。”
季然往上挪了一点,抓起池今的手把玩“白天一直忙,都没空来这屋看看呢。有没有老相册什么的”
有倒是有。
但池今见她一副探索欲旺盛的模样,有点犹豫,许久没有看过老相册,不清楚里面有没有黑历史。
“有对不对”季然看出她的犹豫,低头就抵着池今的锁骨磨蹭“我要看我要看,姐姐我要看。”
池今不答,她的手就开始不老实。
“我要看姐姐我要看。”
“”池今终于败下阵来“行行行。”
“耶”
池今无奈,下床去书柜下面的抽屉翻找。
季然盘着腿,坐在床上,摇头晃脑地笑。
“喏。”
池今翻出一个胶皮老相册,拿上了床。
季然眼睛明亮,笑嘻嘻地翻开第一页,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你小时候还扎过这种羊角头啊,好可爱”
池今一看,顿时捂住脸。
她就知道,一定会有黑历史。
泛旧的照片上,不知是那个溶洞景点,泛着红色的打光,三岁的小女孩脸颊红彤彤的,脑袋两边扎着圆滚滚的羊角。
两手举得很高,朝镜头比v,笑得一脸灿烂。
眉心还有一颗红色的圆点。
傻兮兮的。
“咦这是什么”季然转头,食指轻轻点了点池今的眉心“以前你这里有一颗红痣后来点掉啦”
池今朝后仰,避开她的手,摸了摸眉心。
“没有,这这是那时候流行的贴眉心的红色小圆点,小女孩儿都贴。”
季然撇嘴,不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池今用手指也戳了戳季然的眉心,一本正经地说“00后不懂90后的潮流。”
季然笑眯眯地任她戳,还迎上去亲了亲手指,池今光速收回了手。
季然一边翻相册,一边发出实时弹幕。
“你小时候的脸还有点婴儿肥,圆嘟嘟的好可爱啊。”
“很爱美嘛,五六岁还穿红色小皮鞋,眉心小红点真是越看越可爱。不知道淘宝上有没有,改天买一点来玩。”
“咦姐姐果然发育好早,初中胸就不小了,啧。”
“啊这条背带裤,我有一条几乎一样的时尚果然是个轮回。”
池今一直安静,听到这里忍不住冒泡“八岁,还称不上轮回吧。”
季然抬起头,笑眯眯的“我错了,要用行动表达歉意。”
说着话合起了相册,朝池今倾身,食指轻勾睡裙肩带滑了下去。
在一起这么久,池今还能有什么不懂的
她大惊,捂住肩带,压低声音斥道“姥姥在隔壁呢”
为时晚矣。
她在季然的面前从没有反击之力。
碎花软被覆盖了全世界,在床头小灯的昏黄光线里起伏。
不一会儿她便喘着气,又死命咬住下唇,只觉得空气稀薄,只得松开唇呼吸,不慎漏出一声。
“姐姐,姥姥在隔壁呢”
季然在她耳边,气息薄热。
池今的眼睛水汽朦胧,分不清是眼睛本来的水光还是要哭了。
狠狠瞪她,却因水汪汪的没有一分气势。
新年的第一天,月光无声见证,许久之后,碎花软被掀开来,露出两张同样脸色微微酡红的脸颊。
池今的头发凌乱,季然给她整理。
池今没什么力气,还是抬起手捶了她一下,软绵绵的,又滑下去。
季然握住她的手“姐姐,我好开心,你开心吗”
想说一句不开心。
可对上季然灿若星光的双眸,那些赌气的话无法出口。
新年的第一天。
池今抿抿唇,似有不甘却又心甘情愿地小声道“开心。”
过年这几天,两人都住姥姥家,陪陪老人,偶尔出去和季然的朋友们玩一玩。
这也是池今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没有被学习和工作充斥的春节假期。
初六那天。
季然早上起来,在换衣服。
池今体力不如她,这会儿坐起来,眼睛半眯半睁,手在旁边无意识地摸索衣服。
现场表演一个盲人摸象。
季然忍不住勾唇,想着,昨夜她的确是累了,抓起旁边的衣服送至池今手里。
池今慢吞吞地换衣服。
季然忽然说“今天陪我去一趟安陵吧。”
池今愣了愣,眼睛终于全睁开。
安陵是一座公墓。
“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
安陵位于宁城偏远的溪山。
昨夜刚落下一场雪,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公墓两侧有成排的高树,枝丫光秃秃的,覆盖一层洁白的雪花。
数量庞大的墓碑,在一片雪地中阶梯状往上。
她们来得很早,正值春节假期,尚未有人清扫山路的雪。
没有别人,只有两人在雪地的身影。
“慢点,雪地滑。”季然提醒“早知道山里雪积这么厚,就回家换一双雪地靴来了。”
她们都穿的普通冬靴。
池今“嗯”了一声“慢点走就是。”
环顾四周,积雪模糊了溪山安陵原本的面貌,路边有些地标被雪覆盖,看不清了。
但季然走得很坚定,没有停下来找路,牵着池今,一步一步踏着雪,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男人很年轻,清俊儒雅,一双眼睛在男人脸上漂亮得不像话,朝镜头微微笑着。
池今第一眼就认出,和之前季然床头上的游乐场合照是同一个人。
“是不是比那张更好看我特地挑的这张,爸爸二十八岁的照片。”
季然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将手中的马蹄莲塞到池今手中“拿着,我清理一下这边。”
她戴着棕色皮质手套,将墓碑上堆积的雪扫掉,再将墓碑前的积雪推开,其中有枯萎的花枝。
露出空旷的小片地方,才从池今手里接过白色的马蹄莲,小心地放在墓碑前。
然后她站起来,许久未说话。
池今转头,见季然神色平静,如同秋日没有波澜的湖面。
她收回视线,过了会,忍不住再去瞧她,终于被季然捉到。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没哭呀”
又被戳中心事,池今有些难为情。
以往见季然提起父亲总是情不自禁地哽咽,如今到了墓碑前,反而如此平静。
“爸爸刚去那会儿,每天睡觉醒来枕头都是湿的,更别提来他墓前了。可是”
溪山很静,雪地也空旷,她的语调平静、轻缓,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坠入雪地的一滴水,轻得没有痕迹。
“六年了,再难过也必须要接受现实。现在呢,偶尔有心事,我就会来这里跟爸爸说说话,在心里说,不说出来。以前除夕不好去打扰朋友,就来这里跟爸爸聊天。”
半晌,池今没有说话。
心一抽一抽地,忽然意识到,去年大年初一她没有挽留季然。
所以,去年的大年初六,她是孤零零独自一人来的安陵,祭奠父亲。
“去年”
“去年啥啊,都今年了。”季然一扫落寞,笑着挽起池今的手“今天带你呢,也是给爸爸介绍介绍。”
她有模有样,语气有点小骄傲“爸爸,你还不知道我找了一个多好的女朋友吧,她叫池今。别看她长这个样子,人是大大的好,心是很暖很热的。”
她语气自然亲切,仿佛对面不是一座墓碑,而是一个活人。
池今也被她的态度感染,点点头脱口道“伯父好。”
季然忍俊不禁,被她呆呆的样子逗乐。
池今轻轻地哎了一声,一边往墓碑看一边说“人还在这儿呢,庄重一点。”
“好好,庄重庄重。”
季然也看向照片“爸爸,今天最重要的还没说,以后呢,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有爱我的人在我身边,一切都很好。”
“爱”
认识没多久,季然的“喜欢”就挂在嘴边,不厌其烦地对她说。
可是“爱”,似乎从未提及。
池今怔了怔。
季然转头,眉梢飞扬,不可思议的语气“你不爱我都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周围空旷无人,天地之间仅有白茫茫的一片雪地。
可是,池今还是觉得羞涩,又生出一点点欢喜。
对于季然,她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即使两人未来可能没有一生一世,也愿意偏离世俗轨道,去和她享受当下,迎合彼此的喜欢。
“反正,我是爱你的。”季然语气有点委屈。
所以,分什么喜欢和爱
于她本人而言,如此义无反顾的喜欢,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池今终于明白,声音比风还轻“我也是。”
“没听见。”季然凑上来,把耳朵对着她“再说一遍。”
“我也是。”池今稍稍大了点声。
“还是没听见。”季然看也不看她。
“你”池今反应过来“我不说了”
季然回头,一把抱住她,哪还有委屈的小模样,笑吟吟地道“好嘛我听见了。来,再跟爸爸打个招呼,我们就回去了。”
得亏她提醒,池今整理表情,肃穆了不少,对着墓碑稍低下腰,鞠躬。
“伯父,我会照顾好季然的。”
下山路上,又有小雪飘落,漫天飞舞。
来时的足迹被新雪覆盖,洁白而平整的雪地,雪白的松软又被两人踩住并肩的一个又一个脚印小坑。
两个人手牵手往山下走,商量中午吃什么。
池今的手揣在季然的大衣衣兜里。
季然的手很暖。
“回去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都是我爸爸给我拍的。我爸爸拍照也是大师级呢。”
季然在笑,冬日阳光落进她的眼睛,温和明亮。
“好。”
池今也在笑。
握住季然的手微微收紧。
她是她的爱人。
也是她所有的义无反顾。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明天开始更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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