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房家,对于房念禾来说,是不屑一顾的亲缘,也是嗤之以鼻的噩梦。里面的每个人都同她有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但也正是这帮人,逼的她父亲流落乡野无亲无靠。房家是安州首屈一指的米行粮商,而他们兄妹,在儿时却过了很长一段饭食无米的日子。
在房念禾仅有的对于房家的记忆里,便是那年除夕,她同父亲哥哥一起回老宅。彼时房家的一切对于她都是陌生的,而在见过房家的气派奢华后,她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这些同姓亲族不能一起住在这所大宅中。
当然很快,她便知晓了答案。
“庶出的小杂种,你也配和小爷称兄道弟”两个穿着华服的小公子立在假山池旁,其中一个叉腰抬脚又朝地上的房思匀补了一脚,“快滚少在这里碍小爷的眼。”
房思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也不明白,父亲说过兄弟姐妹要和睦相处,所以他路过时看到两个人在吵架自己便劝了一嘴,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自己
“哥哥”小念禾跑过去要扶,另一旁冷笑看热闹的小公子却上前一把拽住她将她直接拖摔出去,“野丫头,快滚”
房思匀看到妹妹被欺负,当下起身要去同那人理论。
“敢同我们动手,思宾给我架住他。”那年纪稍大一点的是大房长子房思宴,他本来和房思宾发生龃龉推搡起来,偏巧这个不开眼的傻子过来说什么兄友弟恭,这庶出的小子也配
房思宾闻言倒是配合,上前按住房思匀的胳膊,房思宴左右开弓两个耳光扇在他脸上,“记住你的身份”打完不算,两人还合伙将房思匀扔进了池塘里。
房念禾疯了一样喊叫才算有两个护院来将房思匀捞起,寒冬腊月的水刺骨的冷,房思匀在床上一趟半月才能下地。而房家老太爷闻听此事,却连是谁干的都没追问,只打发了几贯钱了事。
从那时候起,房念禾就发誓,和房家势不两立,此生不再踏入房家一步。
然而世事无常,如果不是为了帮助欢喜客栈的朋友,为了救出陆棠一,她想她这辈子真的不会踏入房家大门。
站在房府大门外那一刻,房念禾想的还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可她并未料到,这一次踏入房家,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周聘儿是安州周武尉的掌上明珠,千娇万贵养大的小姐,平日骄纵跋扈,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阖府上下都得想办法上天给人摘下来。这样的周聘儿下嫁房家后依旧享受着因父亲身份带来的尊贵地位,身边别说妯娌姊妹,就是婆母姨母也是对她笑脸相迎百般讨好。周聘儿被周武尉捧着长大,虽然心思单纯了些,也明白这些人并不是真心待她这个人。清楚这一点心里便难免孤独,偌大个房府她却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直到房念禾的出现,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房家还有这样一房亲戚。
房念禾和房府的其他人一样,见着自己便是一张笑脸。但她又和别人都不同,自己让她吃茶点,她便不客气的上手,讲起市井见闻江湖轶事更是幽默风趣。那是周聘儿从没见过的世界,身旁房家其她小姐都很不屑,有的听没几句便就离开。是啊,房念禾确实和房家其她小姐不同,这里面包括她自己都是素净白面,十指纤纤,房念禾手指也修长,但却能明显看到掌心和指节的磨茧。还有她的脸,小麦色的面庞,看起来格外朝气,有种阳光的感觉。
“禾妹妹,不是嫂嫂我说你,女儿家还是要注意些相貌,晒得这样黑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呦。”长房的大嫂调笑她,身旁连丫鬟都跟着取笑。房念禾却也不生气,只是笑笑,虽然她掩藏的很好,但周聘儿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大嫂嫂有所不知,我们在平安村若是自己不下地种田那可就没得吃了。而且请长工来也不保险,毕竟我们兄妹同朋友琢磨出来的丰产法子不是谁都能学会的。造化啊,没托生那米虫的命,偏生还长了个健全脑子,四体又勤还分五谷,没办法。”
大嫂嫂还在那跟着美,“行啊,姑娘家勤快点好,庄户人都喜欢这样的媳妇,嗯呵呵呵。”
“要不说什么人配什么命呢,我就没大嫂嫂这样的好命。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大嫂嫂别嫌我话糙哈,聪明人配不了蠢驴,勤快人也嫁不了懒汉。”
二房大夫人已经笑开,周聘儿也忍不住笑,虽然她这话点着房府人懒惰,有捎带自己的嫌疑,但看被指着骂的大嫂嫂还不自知的样子,她便觉好笑。
大嫂嫂看看两人,又瞧瞧一脸得意的房念禾琢磨一下这才明白,自己相公不务正业,还闹出了粮行少东家粟米不分的笑话刚被老太爷责罚,这是点到谁呢她
气走了大嫂子,房念禾往嘴里抛了个果仁,“这果子可没俞厨娘做的香啊。”
“俞厨娘是谁哪个馆子的”周聘儿好奇,安州城还有她没去过的馆子
“欢喜客栈,欢喜镇顶有名的馆子,我和哥哥有一次路过那进去吃饭,那滋味儿可没的说,我敢说就算安州城都没有哪个厨子手艺比她家强。”
“是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等有空倒是可以去尝尝,听说欢喜镇风景不错呢。”周聘儿随意一句,旁边二夫人脸色却刷一下白了。
“是,清泉山的水都是甜的,景美着呢。”房念禾瞥一眼她,“不过你可能吃不到欢喜客栈的菜了。”
“怎么了”
“被封了啊。”房念禾疑惑瞧着她,“不是二哥哥和二嫂子的兄长带人抄了客栈吗”她说着居然还打了个酒嗝,“坊间说二哥哥和客栈老板娘曾经订过亲,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才没娶她,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强娶人家,就找人封了那女掌柜的客栈。不过这也是大家都传的,我是不信二哥哥能干出这样的缺德事。”房念禾抓抓脑袋,仿佛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反正还没恭喜二婶子,马上家里又要添新人了。二婶子,你可不能偏心慢怠我这二嫂子啊,嫂子您可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周聘儿“噌”一下站起身,旁边房思宾她娘手绢都跟着哆嗦,“不是,思宾媳妇啊。”
“二嫂子,你去哪啊”房念禾看着跑出去的周聘儿满脸不解,“二婶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房思宾她娘狠瞪她一眼,转而跟着追人去,“思宾媳妇,你要去哪儿啊”
“嘁”见两人跑远,房念禾在后冷笑一声,将嘴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吐出来,转眼瞧见桌上周聘儿落下的一方秀帕。她盯着那帕子看了看,想到方才周聘儿看着自己时的模样,皱了皱眉,稍一犹豫还是伸手将那帕子揣进怀里。
后面的事情发展,一如她们所料。房思宾恶有恶报,而周聘儿,她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曾经对她山盟海誓,满口甜言蜜语赌咒发誓此生只她一人的房思宾会在背地里做下如此多的腌臜丑事。
“我要和离。”周聘儿到底是武官家养出的小姐,骄纵却不懦弱。
“媳妇啊媳妇,你这是要我们思宾的命,要我房家的命啊”家族议事堂中,房思宾的娘,她的婆母就这样当着一众家中族亲长辈面朝她跪了下来。
房家二老爷也跟着上前,却没扶起自己的夫人,而是对着她指道“聘儿,思宾是不对,但他和房家都没有慢待过你,你不能这样对我们啊”
周聘儿完全没想到他们会这样,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婆母,还有一屋子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她只能将人先扶起来,“娘你这是干什么,你先起来。”
“我不起来,你要离开咱们家,我们怎么活啊思宾罪不至死,不能要他的命啊,你就是他的命啊”
“聘儿,留下吧,算爷爷求你。”一直沉默的房家老太爷发话,周聘儿再多说便是不孝不义。她看着这一堂满口仁义道德的长辈,咬牙道“好,我留下。”
“你还好意思来要不是你,我家思宾能变成这样吗”周聘儿刚走到花园口,就听到她婆母尖利的嗓音。
“你儿子自己作的孽怪的了谁你还得感谢我那天不小心说漏了嘴,让你儿媳可以赶紧回家给你亲家报信,人家能找来巡抚大人主持公道,再任由你儿子胡闹,恐怕到现在你亲家也要跟着倒霉。那你儿子现在可就不是流放了,而是随着那木匠徒弟一起做了刀下鬼。”
“你”
“二婶子,劝你还是少说话多烧香积点德吧,渊州那么冷,求神佛保佑你儿子能好好的活着吧。还有,少折磨点儿媳妇,没他们家这层关系在,你以为您的宝贝儿子还有命流放”
二夫人气的简直要跳脚,“来人啊”
“婆母。”周聘儿从花圃后走出,刚还气焰嚣张的二夫人顿时不说话了,而房念禾也低了低头。“让禾儿进来吧,陪我说说话。”
“你是故意告诉我的吧。”两人来到内院,周聘儿直接开门见山,房念禾屁股还没坐稳便被说的一愣。
“对,对不起啊。”她也想不明白有什么对不起的,但看到这样的周聘儿,自己心里就莫名不好受。半月前的周聘儿星目耀耀,此时却眉淡眸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落寞。
“道什么歉,做错的人又不是你。”
“其实,陆棠一是我的朋友,就是被房思宾陷害的那人,上次的事情是我们商量好的。”房念禾一气说出,最后低下声音,“我不该利用你。”
周聘儿没说话,看着远处天边,“其实,你早就知道房思宾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房念禾点点头,周聘儿又道“所以你也知道房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对啊,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
房念禾心底叹口气,眉头一点点聚拢,“其实,如果不是这件事,我这辈子都不会登房家的门。”
周聘儿闻言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她,半晌,她才自嘲笑笑。“可怜我还以为嫁得如意郎,就算拘束些,也愿安稳一世。却原来,错把染心当真心,可笑。”
房念禾张张口,却怎么也叫不出二嫂。“你,还这么年轻,离开房家会有新的人生。”
“如今全安州城都知道婆母跪媳,我已经成了不孝不义之人,我可以不顾自己声誉,可我父兄怎么办”周聘儿说至此整个人仿佛熄灭的彩烛。连父亲都要她在房家忍耐,她还能怎么办周聘儿不愿再提这些,遂转了话头,“你为什么还要来”
房念禾一直默默看着她,闻言未加思索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我想来看看你。”
“看我”周聘儿这才仔细打量着她,见人神情不似怜悯,倒像是惋惜心疼。“这事不怪你,你不用”
“聘儿,我想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应该算不完全意义上的姑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