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瞥了赫斯塔一眼,“证据”
“你先听我把话讲完,”赫斯塔低声道,“但他们的如意算盘显然是打错了,因为你的洞察可能比他们的谋划更早你事前替换了这艘船上的大部分船员,给每一个登船的乘客女乘客准备箴言,还预先写了一大堆又复杂又长的规则文本”
“那不是我准备的,我只是稍微做了一些修改。”安娜低声道,“你不妨猜猜它的原作者是谁”
赫斯塔稍稍颦眉,“零”
安娜晃动食指,“错了。”
“伯山甫”
“啧啧。”
“不可能是千叶小姐,”赫斯塔低声道,“她才懒得做这些事情”
“你的想象力呢赫斯塔,”安娜轻声道,“难道司雷没有把她在晚宴的见闻告诉你”
赫斯塔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开口“罗博格里耶你不会是想说他吧”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眉眼舒展地举起酒杯。
“罗博格里耶有一个爱好,训狗,”安娜轻声道,“他是一个狂热的生存爱好者,非常喜欢畅想人在末日中求生的情形,为此也做了大量准备对他来说,狗是一个好选择。
“他给自己的狗修建了非常坚固的狗屋,喂的肉近乎奢侈,他安排了专门的仆人、兽医和训狗师照顾它们,这些犬只甚至有属于自己的林地因为罗博格里耶非常喜欢狗,喜欢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人。
“但是,有一条规矩,在罗博格里耶那里是绝对不容违背的狗不能进家门。”
“嗯”赫斯塔想了想,“他是觉得狗身上脏”
“不,”安娜轻声道,“因为这会让狗对自己的地位产生一些错觉。
“情感上的亲近会损害这些猎手,让它们变得馋嘴、懒惰、任性这不是罗博格里耶想看到的,因为他要的是猎狗,是巡逻犬,是一声令下就能整夜为庄园驻守的帮手,不是宠物。”
“出于同样的原因,”安娜晃动酒杯,“他安排了一场航行。”
“至高礼赞”
“嗯。”安娜点头。
赫斯塔仍有些不解,“你是说,他还是在训狗,只不过狗变成了他的追随者”
“猜得不对,再猜。”安娜笑眯眯地看着赫斯塔。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赫斯塔瞪眼望着眼前的桌面,许久没有开口。
“再给点,提示”
“你想要什么提示”
“至高礼赞的航行,目的确实和驯化相关”
“可以这么说。”
“但却不是为罗博格里耶驯化他的追随者”
安娜略一沉吟,“似乎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一点。”
“但你刚才还说我猜错了”
“你确实错了,”安娜微笑着,“被邀请登上至高礼赞上的乘客都对罗博格里耶怀有绝对的忠诚他们个个年轻、俊美、充满热情,为了一个共同的远大理想,每一个都肯付出生命。”
“他们也都通过了某项试炼”
“对,但这不重要。”
“好吧,我再捋捋,”赫斯塔俯下身,把自己滚烫的脸贴在了冰凉的桌面上,她低声喃喃“罗博格里耶确实需要进一步地驯化他们,但这些追随者又已经对他抱有了绝对的忠诚那他是要驯”
突然,一个念头闪现。
“女人”赫斯塔望向安娜,“他是想要驯服那艘船上的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赫斯塔自己已经做出了否认罗博格里耶所规划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女性的位置,耗费那么多的精力,当然不会是为了驯服女人。
但一旦抓住了这个念头,许多新的猜想便迅速增长。
“这么难想吗”安娜微笑,“你已经很接近了罗博格里耶自己是精英出身,他的追随者里也不乏家境殷实、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而这样的年轻人,最容易被一些观念荼毒,而不自知。
“这就像是,一个从小就和狗生活在一起的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彻底根除这种陋习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当心爱的犬只被赶去屋外,即便他理性上如何认同这决定,情感上的痛苦都无法避免为了那个伟大的理想,他只能咽下这苦果,独自消化孤独。
“而这种忍受,注定不能持久罗博格里耶自己最清楚这一点。”安娜望向远处,“在这个世界上,言语固然有力,但在真实的体验面前,所有理论都是苍白无力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新体验能够彻底地替换旧体验,就像一个新世界完全占据掉所有陈旧的往事。”安娜低声道,“沐浴在那个全新的、灿烂的新世界中,人们也就无暇回味过去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甘甜”
赫斯塔低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消化着安娜的每一句话。
那个在遥远时空之下的罗博格里耶曾亲自安排了一场远行,他和他的手下编写出长长的航行指南,并据此在船只上设置诸多机关,又悉心甄选出登船者,制造出连续不断的危险一切在无人监管的公海上拉开序幕。
赫斯塔不由得再一次回想起罗博格里耶在日记开篇写下总结
一次属于我们的盛会。一个欢乐长达数月、又完全与世隔绝的乐园。
原来是这个意思竟然是这个意思
“怎么了,赫斯塔”安娜低声开口,“你的脸色有点难看啊。”
赫斯塔没有开口回答,普京娜眼疾手快,抓起一旁的呕吐袋递了过去。
赫斯塔几乎立刻就对着纸袋呕吐起来。
在接连不断的呕吐声中,普京娜轻叹一声,在赫斯塔的手边放上了一杯清水和一叠纸巾。
“还好吗”普京娜走到赫斯塔身后拍了拍她的背,“你要是不舒服,我现在找人送你回去”
“谢谢,”赫斯塔迅速漱了口,她推开普京娜的手,看向安娜,“我没事。”
安娜举起酒杯,“那我们就继续喝”
“继续吧,”赫斯塔扶着脸颊,声音很低,“你可太会讲故事了,安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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