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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太后的六旬大寿, 办得自然隆重而盛大,但她的心里头一直郁郁不乐。



    无他,只因她的儿子, 是曾经光芒万丈的淮阳王, 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丁峡悍匪。



    她原本以为此生此世, 除非黄泉碧落, 否则再难见小儿一面,却不想在自己的寿宴上,见到了心念已久的小儿, 但这一面还不若不见。



    一场宫变尚未开启,就被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那一方强硬地按了下来。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 眼风扫过一条长长的长廊,在数十个御林军的押解之下,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男子踉跄着脚步而来, 此人正是废淮阳王。



    时隔将近二十年,淮阳王又回到了这座皇城。



    随着一步步脚印,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些旧人。



    从来粗犷的男人,此时心中却酸涩异常。



    他对皇位本就没有什么想头, 和苏尧明达成交易的原因也简单,苏家想要萧家的江山,而他想要皇帝的命。



    到如今, 淮阳王才发现, 他们精心布置了许久的变乱, 反倒成了皇帝的另一份布置,他们完全是按着皇帝的想法走了一步又一步。



    皇帝也想要淮阳王和苏尧明一门的性命,但若是大刀阔斧下来, 定是耗钱耗人耗力,还不一定成功,且会给后世留下杀弟杀臣的骂名。而自己这番举动,完全给了皇帝一个好由头。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为荣盛报仇的夙愿更是无法达成,于是便起了别的念头。



    他想拿出多年的辛秘戳伤皇帝和绥远候,他不好过了这么许多年,那么接下来,更要让皇帝和绥远候寝食难安才能宽慰他心。



    高朋满座的殿堂之上,忽然响起不绝于耳的癫狂笑声。



    是淮阳王在笑。



    丝毫不慌的淮阳王,令萧邺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淮阳王是一个奇人,身为大胤朝的皇子,在胤朝攻打禹国之时,却转换阵地,带领先皇给他的兵将投了禹国,并为了禹国冲锋陷阵,对抗胤朝。



    即便是至今,也无人知淮阳王为何要这么做。



    皇帝冷冷看着淮阳王,没有令人阻止他犯上无礼的举动。



    好一会,等淮阳王自己停了声,皇帝方才阴沉沉地道“皇弟是笑够了吗”



    淮阳王脸上再没有方才的笑意,语气冷然,“我已被逐出萧氏族谱,你不必这么称呼我。从前私底下时,她一直唤我子慎,你便这么叫我好了。”



    说后一句时,淮阳王的语气温柔异常,和先前的冷酷完全不同。



    子慎。



    萧邺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称谓,这难道不是扶玉当日在梦里头呢喃的名字难道淮阳王和扶玉曾经认识但多年来淮阳王一直没有出过丁峡,更没有去过扬州,萧邺一时半刻无法将淮阳王与扶玉联系起来。



    他听见皇帝突然怒道“她她是谁”



    淮阳王又笑了起来,“心知肚明的事,为何要让我说”



    淮阳王的目光突然转向绥远候,又道“难道兄长也不记得荣盛了吗”



    原本一副事不关己的绥远候突然抬眼,目光如炬射向淮阳王,他握着酒杯,双手微微颤抖。



    眼见着两位兄长都黑下脸来,淮阳王心里头甭提多开心了。



    他开始忆往昔,“我和荣盛初见的时候,她为了取落在树上的风筝爬树,谁料一上树,人就不敢下来了,是我将她抱下来的。我当时告诉她,我的名字是子慎,所以她后来都这么叫我,子慎,一个只被她叫过的名字。”



    宴上人都是朝中大臣和皇族,淮阳王这般分享男女交往之事,实在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绥远候站起身,阻拦道“够了,不必再说此事,便是为了荣盛,你都不该如此。”



    偏偏淮阳王今日就是要搅弄风云,他呵了声道“怎么,嫉妒了。”



    皇帝本就沉着的脸,此时更是黑的不能看,“把萧慎拉入大理寺天牢。”



    萧慎,原是淮阳王的名讳,只是他已经许多年不用了。



    对自己处于下风的处境,淮阳王毫不在意。



    视线扫过一周后,在绥远候身上停留了一会,淮阳王看着皇帝道“兄长可知,你和荣盛有一个女儿”



    这完全是在平静无波的湖水上扔下一尊巨石,席上顿时议论声不断,看着皇帝掉落手中金樽,而绥远候愕然地站在原地,这和想象中的场面差不离,淮阳王十分满意。



    他的语气里头喊着威胁的意味,道“若是现在把我押下去,我往后就不张嘴了。”



    按在桌面上的手背青筋暴露,绥远候怔愣地看着皇帝,眼神十分复杂。



    当日,荣盛不是已经和皇帝断地一干二净了吗



    皇帝心中也是混乱的,但更多的是惊喜,他和荣盛当日确实有一段情。但在他回到胤朝,娶了苏家女为正妃后,荣盛便写信告知他,死生不复相见。



    在胤朝和禹国交战之时,为了振奋军心,作为禹国仅剩的公主,荣盛出降当时禹国的大将军,但出降途中为他所截,被他囚禁了在几个月后,荣盛又寻机出逃,后来再相见,便是她刚烈地跳下城楼以身殉国。



    这么一算,那孩子应该是在那时候有的。



    皇帝命人遣散掉席上众臣后,殿堂中只余下了不到十个人。



    淮阳王扫视一圈,皇帝,绥远候,平阳候,平阳候世子,该在的都在,他这出戏就可以登场了。



    皇帝有些急,“你所说之话当真我和荣盛真的有个女儿,她在哪”



    淮阳王笑了一笑,“皇上还真的是不要脸,逼死荣盛后,还想要她的女儿,你做梦吧,不管是荣盛还是她的女儿,你都再也见不到了。”



    “不是我逼死荣盛的,是她自己要寻死,我怎么会想要她”



    忽然,淮阳王看向萧邺,道“荣盛的女儿就在京城之中,问谁都不如平阳侯世子清楚,萧邺,你说呢”



    眸子锐利之中闪着锋芒,萧邺心中也大致有了数,他之前已确认过扶玉是赵氏女,和禹国那个公主的模样又那么相似,这两人很难没有关联。



    皇帝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萧世子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个外室,便是荣盛的女儿。”



    瞧了一眼儿子后,平阳候暗下目光,心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之前是小儿骗了他。



    在场中人,除了平阳候和淮阳王外,其他人都将目光投向萧邺。



    绥远候心中亦是大为震动,他比皇帝先开口问“邺儿,是真的吗”



    皇帝有些急,接着绥远候的话问“就是你请求我赐婚的女子”



    他此时是又惊又喜,不待萧邺回答,对身边的公公道“去平阳候府把那女子请到皇宫来,我要见她。”



    淮阳王又像之前那样猖獗地笑了起来,他边笑边道“你们见不到她了。”



    什么意思



    堂上错愕,一时无声。



    淮阳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已经让人将她带出平阳候府,解决了她。”



    听到这,萧邺一下子就冲上前抓着淮阳王的颈项,他很年轻,手臂也很有力道,淮阳王一时呼吸不过气来,脸都青了。



    萧邺心知不该如此对待淮阳王,但无法控制自己地质问道“你莫要骗人。”



    “我有没有骗人,你们派人去平阳候府瞧一眼不就知道了。”



    皇帝连忙道“快,派一队锦衣卫快马加鞭去平阳候府。”



    锦衣卫的速度果然快,不到半个时辰便从平阳候府回来。



    身穿甲胄的锦衣卫半跪在地上,道“找了好几遍,府上的扶玉姑娘,确实人就忽然不见了,问府上人,也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方才知道自己得女,如今又听到这不好的消息,皇帝踉跄着脚步瘫在了后面的皇帝宝座上。



    一股寒气自心底攀升而上,萧邺浑身血液冷了大半,五指擒着淮阳王的脖颈,语气森冷,“你把她弄哪去了”



    他想了想,平阳候府出入守卫森严,带人出去并不容易,又质问“你们怎么把人带出去的”



    “怎么带人出去,那都是我的本事,无可奉告。你们只要知道,那姑娘已经死的一干二净,连尸首都找不到,因为我让人拿着她的尸首去喂野狼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女儿,但那是荣盛的女儿,绥远候的心仿佛撕了一个大口子,他不可置信道“你那么喜欢荣盛,不会这么做的,对吗你是为了报复我们,才这么欺骗我们,是吗”



    淮阳王当然是在骗他们,但他不可能说出来。



    半个月前,他收到了药神谷的来信,也知了荣盛女儿和平阳侯世子的那厢事。信上请他帮个忙,无论这次变乱成功与否,都请他告诉众人,他在这次变乱之中取了扶玉的性命。



    他应下来了。



    喉咙被萧邺按得生疼,淮阳王语气发狠“我爱她也恨她,也确实做了那等杀她女儿之事,没什么可辩驳的。”



    皇帝发了怒火,“把淮阳王赐死在天牢。”



    一直没有声息的太后忽然跪倒在皇帝面前,皇帝哪能让太后跪自己,他想扶太后起来,太后却执拗地跪在地上。



    “皇帝,你就饶过慎儿一命,就当是我求你了。”



    淮阳王在底下道“母后,不必求他。”



    皇帝冷着眼,“母后莫不是在为难我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只单挑出当年叛国之事,便没有宽恕他的道理,天下百姓都看着,我身为明君不能没有作为,当是取他性命给大胤朝百姓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警告。”



    太后哀求道“皇帝”



    皇帝失了耐性,“送太后回宫。”



    太后缓慢地走到淮阳王面前,她摸着心心念念的小儿,声如泣下,“你真是让母后操碎了心。”



    淮阳王这么多年来都怀着对母亲的愧疚,看着太后,他的眼里终是闪出了泪光,“是孩儿不孝,让您担忧了,今生亏欠母后的,来事再一同报答您。”



    “这辈子就不能陪伴母后了吗母后只想你好好的”



    太后还未及说得更多,就被皇帝打断“母后,你该回宫了。”



    宫女领会皇帝的意思,连忙带着太后离开,太后一步三回头,目光满是依依不舍。



    见太后身影不再,皇帝落下一句,“送淮阳王上黄泉路罢。”



    淮阳王没有挣扎,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头道“两位兄长,关于荣盛女儿一事,我方才好像忘了说清楚那孩子是哪个兄长的。”



    殿中的数道目光再次投向淮阳王。



    顿了顿,淮阳王又道“荣盛女儿是大哥绥远候的,四哥可不要自作多情。”



    说罢,见殿中人痴的痴,傻的傻,淮阳王哈哈大笑,跨过门槛走出殿内。



    呼吸了一口散发着血腥气的空气后,淮阳王呢喃道“荣盛,我总算为你做了一件事。”



    绥远候一只手按在旁边的石柱,他万万想不到荣盛女儿是自己的,也未知淮阳王是否欺骗,他的心里只剩下急躁混乱。



    但眼下重要的不是查证荣盛女儿是谁的,不管是皇帝的,还是自己的,她可得好好活着才行。



    皇帝今日遭逢一顿大喜大怒,人突然就不行了。



    躺在龙榻上安养时,他回想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这才想起来被自己刻意遗忘的那点光阴。



    多年前,他原本要对荣盛行男女之事,荣盛忽然呕吐不止,他以为是荣盛厌恶自己,更想要强着来,岂料军医来诊时却告诉他,荣盛有孕了。



    当时他要强行打掉那未成形的孩子,但荣盛怎么也不愿。



    皇帝苦涩地想,是当日的那个孩子吗死的好死的好啊,想着想着,他的眼角划过一行清泪。



    另一边,绥远候跟着萧邺来到了平阳候府。



    萧邺命人又将问辞阁,加之平阳候府翻了好几遍,但半点扶玉的踪迹也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邺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急,好好想,总能把踪迹寻出来。



    问辞阁周围墙体极高,只有轻功一流之人才可能一跃而过,但这样之人少之又少。便是劫匪能无声息地过这墙,但受了腿伤和半点武功不会的扶玉是万万做不到的。



    那么,唯一的出口便是大门。



    萧邺沉着脸,询问问辞阁的守卫“你们今日看守,有没有发现面生之人”



    心知萧邺是来问罪的,守卫战战兢兢地道“没有。”



    萧邺正烦着,这群守卫他非换了不可,怎么能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他的声音大了起来,“那你们是如何办事,怎会让里头人无声无息便没了踪迹”



    守卫害怕地后退跪倒在地,他想了又想,今日里头只出去了一个面生的姑娘,只是人家是自己走着出去的,但世子的人哪能自己走路



    一晃而过小半个月,萧邺不仅要忙着朝堂之事,还要多操心命人寻找扶玉,但仍旧一点消息也无,扶玉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与此同时,轻絮也消失了。



    但萧邺因忙得天上有地下无,直到半个月后,他才发现这事,但寻轻絮一事也是没有消息。



    这些日子,萧邺寻人的阵势那么大,苏晴好自然也知道了扶玉的失踪,她这才确认自己当时没有看错,那马车上的人定是扶玉无疑。



    回想起当日匆匆一撇,那双眸子里满是欢喜和希冀,半点没有被挟持的恐惧,苏晴好便知,扶玉是自愿走的。



    这日,苏晴好撞上了匆忙回府的萧邺,眼前的男子虽然依旧风度翩翩,但全身上下的冷意比之从前更深。



    看向萧邺的眼眸时 ,她发现那双威慑人心的眼睛上满是血丝,不知在小半个月里头熬了多少夜才这样。



    苏晴好还发现,眼前的男人憔悴了。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对萧邺道“大表哥,我有事想对你说,是关于扶玉姑娘的。”



    苏晴好不明白,那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萧邺为何总是把她当做眼珠子似的。



    萧邺不说话,只是拿眼看她。



    苏晴好瞧着他道“那日太后寿宴,我和密友相约赏灯,不巧在街道上看到了扶玉姑娘,她当时就坐在一辆马车上。”



    萧邺这才有了动静,“你为何没有早说”



    “只瞧了一眼,我怕认错人,是以不敢说。当时吹来一阵风,正好掀起马车的帘子,我在的那个摊子的位置便瞧到一个脸上和脖颈上都是血,闭着眼的姑娘,第一次瞧见血腥,我害怕极了,等想再看清楚些,那马车早就不见了影子。”



    苏晴好早就知轻絮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于是添油加醋道“我还在马车上看到了轻絮,她的身上也都是血”



    不待苏晴好说完,萧邺便冷着脸擦过她的肩,往问辞阁的方向而去。



    见萧邺走得远了,苏晴好的婢女不解问“小姐,你为何要骗世子,替那个姑娘隐瞒”



    主仆二人往大门而去,苏晴好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道“那姑娘自愿离去,以后便不会回来了,我这厢不仅是为了那个姑娘,我还是为了自己。”



    婢女仍旧不解,但苏晴好不愿再多说了。



    两人方才走到大门口,这时,一只疾驰而来的马儿停在了候府门口,马背上还绑着一个大麻袋,大的足够能装下一个成年男子。



    马蹄在地面跺了两下,忽然绳索一松,大麻袋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这时,马儿又突然疾驰而走,只将麻袋留在了候府门口,把门房看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地声后,几个门房还隐约听到了女子的幽咽声。



    几人面面相觑,商量了许久后,这才有一人上前将麻袋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