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不知道皇帝说的“就这样吧”具体是怎样, 可她知道,不只是这个时代,哪怕她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弑父都是罪大恶极。人们惯于“无不是的父母”这样的理念, 何况, 三皇子之所以落到如今这地步,还是前三皇子妃, 徒芙的亲生母亲害得。因此, 人们又惯性的给加上一层“情有可原”的遮羞布。
更让她觉得可悲的是, 如果真有人知道这件事,也许大多数人还会觉得,皇上对徒芙太过仁慈。因为不管放到哪里, 弑父都是死罪。还是重刑她能活下来, 就是万幸, 该感恩戴德。
没有人会去问一个小女孩为什么会下那样的狠手, 也没有人会在意, 在那一刻她是多么的绝望痛苦。
“她哥呢”莹玉许久之后,才轻问道。
陆晋轻叹了一声“断了腿, 在床上躺着。下人不经心, 竟是也快不行了。”三皇子府里的事皇上都知道,可皇帝连儿子都不缺, 自然更不缺孙子孙女了,尤其那两个的生母还犯了重罪。因此, 他任由那府里那般行事, 由着三皇子拿两个孩子发泄。只要不死,他连问都懒得问上一句。
皇上不插手,旁人便更插不上手了, 于是最终便到了如今这地步。他甚至觉得,皇上之所以没治徒芙的罪,是因为他也希望三皇子这个皇家之耻就这么死了才好。如果不是能担上弑子的罪过,只怕他自己就要让人动手了。如今这样,更像是顺了皇上的意。
莹玉也想叹口长气,却无端又想笑,笑她自己,她这种无意义的怜悯,又有何用又何其冷漠虚伪
陆晋似是知她所想,安抚的顺了顺她的背,才道“三皇子没了,皇上加封其为郡王,徒莫身为其子,可继承郡王之位。徒芙另封乡君虽无大富大贵,但生活也会平稳许多。”
乡君,这是皇室女子里,最低的爵位。看来,皇帝真的很不待见三皇子了。如若不然,一个弑父的女子,又怎么可能还捞得到爵位哪怕那是皇室女子中最低的爵位。
可有了这个爵位,这个女孩的处境也不至于太过糟糕,当然,也仅止于此。
这么一想,莹玉到是散了之前的那些郁气。
陆晋心情也挺复杂,躺下之后,久久不能入睡。
也亏得这段时间里,他的作息还算不错,因此哪怕不睡,也影响不大。只是到底耗了一夜心神,难免便只想躺着,不想动弹。到是拉着本欲起身的莹玉陪着他一起躺着,两人便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一直到天光四亮,饭上桌了,两人才起来。
用完早饭,陆晋依旧歪在榻上,一幅懒懒的模样。莹玉到是精神不错,吩咐宴客之事。
陆家的宴会在初五,不用发帖子,来的都是些身份相当的皇亲。说到底,过年多是走亲戚。亲戚么,愿意来的来,不愿意来的不来。惜春作为莹玉的妹妹,早早的便来了。黛玉却是派了人来,只说一大早起来有些不适,便不来了。若是旁人,这话很可能便只是借口,可既然是黛玉说的,那她肯定是真不舒服。
因此,反倒叫莹玉和惜春两人担心的不行,将来人问了许多话,确定不是大事,也不是张家有什么事发生,这才稍稍放心。便是如此,两人也决定,明天定要去张家探望一下的。
惜春的未来婆家也来了人,来的是惜春的未来婆婆以及未来小姑子。惜春的未婚夫也到了,只是他在前院,由陆晋招呼,莹玉却是连面都没见着。不过,看到那位夫人和姑娘也就够了。
这位夫人性子很是温和慈祥,那小姑娘到是爽利性子。以前跟惜春也是见过的,两人玩得甚好。
之后又来了几家,女眷多些,男客少些。
莹玉现在是已婚,所以招呼的也是已婚的女眷。未婚的那些,便都交由她的妹妹,惜春来招待了。既是作客,自然也不可能就一群人坐着干等着开席。园子里添了一些时令花木点缀,还有一些时下流行的游戏道具。都是郭安准备的莹玉单让人准备了几幅棋牌。事先教了丫环们,这会儿让丫环们领着各家小姐夫人一起玩耍。
大冬天的,女儿家身子弱,不好总在外面。待在屋子里若是没事做,难免枯燥无趣,有了这些,便好多了。几个人凑作一堆,很快就沉迷游戏,再顾不得其他。
到了要开席时,许多人甚至都不愿离了牌桌,很是意犹未尽。
等到把所有客人全都送走,莹玉只觉疲惫不堪。招呼一天客人,比她修炼还要累。
陆晋到是神采奕奕,半点不见疲色。见她如此,乐了一下,在她的白眼下,上来替她揉肩捏背“以后咱们便不整这些。”
莹玉想想,却是摇了摇头“一年也不过一两回。其实身体不累,主要是跟她们说话累。她们说的那些,大多都是我不曾了解的,偏我又是主人家,总不能冷待了她们。”如果是做客,反到没有这样的麻烦。想想又笑着道“也是我以前不爱听这些,其实嬷嬷们以前都有教的。惜春妹妹就做的比我好。”她实在对于那些胭脂水粉,服装首饰之类的流行趋势不太了解。对于各家内院的八卦,也解的也不太多。
因为父亲的纵容,很多女儿家的必修功课,在她这里能免的都免掉了。今天能应付下来,还是因为前一天,找了嬷嬷紧急补课的效果。
“咱们不用会那些,只要会自己喜欢的就好。”陆晋却觉得理所当然,在他的眼里,她与别人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我本不会勉强自己。”她最多也就是下次多补两天课,能应付就行。毕竟她身份摆在这里,没哪个是要她去奉承的。她只要保持在接得上话的程度就行。转而将这个话题撇过一边,说道“说起来,马上就要春耕,我想催发一批粮种,看能否改善口感和产量。番薯虽能裹腹,可到底不是米粮。”
炎黄子孙,骨子里只认五谷为正经粮食。番薯这东西,灾年没人嫌弃,一日三餐成年累月的吃,那就不一样了。主要是,她自己也想改善伙食。诚然,以她的身份,送到她桌上的都是最好的那一部份。但她自己知道,现在这些还可以更好。
“这有什么好想,只按着你的心意来便是。”陆晋始终保持着一个态度,那就是她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最重要的是她开心。
莹玉白了他一眼,却也觉得他说得对极。且如今的她已不必别人提醒,自己就把握了那个度。玉米是万万不能拿出来的,只能从已有的谷物里挑了一种出来,先催生改良,再在自家庄子上试种之后,看过成效再说。
外面传的热闹,可皇上知道她的底细,所以,以后她必须得继续做出成绩来。不然,在皇帝的眼里,就是消极怠工。可她也不能傻到一次拿出来很多,一次拿一样就好。京城属北方,不管什么粮食,一年就一季。也就是说,一年就拿出一种来,或者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拿一种出来。免得皇上以为,这些东西于她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人心都是贪婪的,有了一样总想要更多。一个番蕃解求了灾,更多的粮食,让百姓吃饱腹,皇帝未免没有当一当千古一帝的野望。那么,功绩自然是越多越好。越是容易得到的,越容易不满足,也越容易滋生贪婪。所以,还是不要太容易的好。
因此,哪怕是准备催发谷物,她也只准备改变口感,稍微增加些产量。一蹴而就便是能做到,也绝不做。
虽已有了决定,但却并未立时便去做。只因之后还要忙一段时间,就像明日,便是要去看黛玉的。
转眼到了第二日,莹玉与惜春一起去了张家。
两人都是来过张家的,并不陌生。不管是地形还是张家的人,都是认识的。到了张家,先拜见长辈。虽然莹玉的身份比张家所有女眷都高,但因着黛玉,她在张家向来都执晚辈礼。
各说了会儿话,张家老太太便没了精神。两人这才转去黛玉院中。长子嫡孙正妻,住的地主离正院极近,走不多远便到。
见到黛玉,两人便放下心来。说是不舒服,却又说无碍,这里面的度到底如何,却只有亲眼看过方知。如今看到了,见她面色红润,精神极好,更无郁气缠身,也就真正放下心来。
“昨天听说姐姐不舒服,可是吓坏了我们。”惜春绕着她转了两圈“看到这样,到是叫我们白担心了一回。”
黛玉红了脸,真正的原因偏有些羞于启齿。本因夫妻两早起,做夫君突然有了给妻子画眉的兴致,结果没什么经验,不小心碰了一下。偏巧肚中孩子动了下,这一下的动静许是大了些,体现在黛玉身上,便是腹中一痛。
本就是头一次怀胎,没丝毫经验,半点动静也难免要大惊小怪一下。忙不迭的请了大夫来看,结果一场乌龙,本就无事。可却把小夫妻俩吓得不行,哪里还敢出门
闺房中事,便是亲姐妹,黛玉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只假托“起得急了些,夫君又大惊小怪,这才闹出这事。也是我胆子小了些”
“就该小心些才好。”惜春忙不迭点头“如今你可轻忽不得,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推。”
黛玉笑抿着唇,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本就是自家姐妹家,我便也不讲那些虚礼。到是劳烦你们又跑这一趟。”
“本该如此。”
没事自然偕大欢喜,大家各自安心。
张家乃是真正的书香世家,底蕴比之林家尚要深厚许多。婆婆和太婆婆虽然性子各有不同,但都是讲道理的人。黛玉在张家生活的十分顺遂,如今孩子都有了,脸上幸福的光芒越发的盛了。
待从张家出来,惜春不免感慨“黛玉姐姐真是幸福啊”
莹玉轻笑“你也会幸福的。”
惜春便笑,眼神却有些恍惚,她已然想不起,曾经在贾家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了。如今这般,就极好。
“明日我要跟师兄去护国寺,可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惜春便道“带些竹露回来吧。你跟黛玉姐姐这会儿怕是没时间酿酒了,只我时间还多,多酿一些出来。免得以后你们没得喝。”
莹玉应了下来。以前在府里,这些事情都是黛玉和惜春起头,她凑趣掺和。如今没她们在,她到是想不起来这些。此时被她这么一提,便想着自己也酿一些出来。
她自己不馋酒,但陆晋喜欢。
将惜春送回家,她才回府。陆晋不在家,还留话说晚上不回来吃,睡觉也不必等他,想来是要忙到极晚的。
“嬷嬷,行李收拾好了么”这次上山,他们夫妻是准备小住几日的。莹玉还准备去玄一观看看,因为听说师傅和大师兄回来了,两人依旧没进城里,直接就去了玄一观。
“收拾妥当了。”李嬷嬷忙道。
“给我准备三个空匣子,我要用来装药材,一起带上山。”
“不知要多大的匣子”
“惯常装人参的那种就行。”莹玉想了想,方道。
李嬷嬷叫人去取,莹玉则进了小库房,取了三支人参出来,每个匣子里装了一支,其中一个匣子单独放,“今儿去看姐姐,瞧着张家老太太的精神似乎有些有不好,明天把这支人参送过去给姐姐。”黛玉手里也有几株好药材,只是以她那纯孝的品格,只怕早就孝敬给了长辈。
就是不知道那老太太收了没有。若是收了,这支人参便算是给黛玉补上。若是没收,有了这支,也可全了她的孝心。
李嬷嬷下意识的应了,然后才问道“明天老奴不跟着王妃么”
莹玉摇头“天寒地冻的,也不叫身边的人上山。跟着去也不过白陪着跑两趟,太遭罪。嬷嬷就待在府里,休息两日。”
李嬷嬷心中熨帖的很,忙谢恩。
莹玉不觉有什么,李嬷嬷年纪大了,夏怕热,冬怕寒。她又不缺人侍候,何苦让她跟着受罪
陆晋果然回来的极晚,一直过了子时,才回来。
回房之前他已经洗漱过,可他一靠近,莹玉便闻到淡淡的血腥气,还夹杂着淡淡的药味。莹玉立时便睁开眼睛,“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