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弥子没想到七海建人听到“封建家族”之后反应会这么大, 一下子让她的情绪也变得冲动,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但是说完她就后悔了。
有关禅院家的事,一直都是她心底藏着的最耿耿于怀的秘密之一。
原本被家人千万般宠爱着的女孩, 突然被另一个少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冷嘲热讽, 贬的一文不值哪怕再包容再豁达再不记仇的性子,也很难对此不在意。
吉野弥子曾经一直都不会去追究也不会去想,一方面是不想回忆那段往事, 另一方面,是没必要,也没能力。
尽管不想承认,但那时禅院直哉说的并没有问题,至少对当时的她而言, 的确是事实。
更别说她没有身份、也没有超高的武力或者智力,只是个长得好看点的普通女生, 根本没有能力对抗那样一个庞大的家族。
即使被禅院直哉那样对待, 认清现实后,也只能当成被狗咬了一口,倒霉罢了。
小弥子都很清楚的道理, 吉野弥子自然更清楚。她比谁都明白自己的无能,也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努力,让自己最后至少能够有手段自保, 而不像当年那样被动。
对方说的,能改变的吉野弥子都改变了, 不能改变的也认了, 自然无需再过度在意。
硬要说有什么耿耿于怀的话, 就是对方的对她的家人的评判了。
如果可以再次见面, 她一定要亲口告诉对方现在的自己很幸福, 妈妈疼爱弟弟乖巧朋友热心,一切都很好。
她的身份和外貌都不是原罪,她也拥有了最基本的努力保护自己。当初他将她贬低的一文不值,但最后她用实际行动证明那并不是绝对的。
吉野弥子想见他一面然后告诉他,其实也是想告诉当初的自己,然后原谅过去的自己。
最开始回忆起一切的时候,吉野弥子是习惯性想问问她最熟悉的咒术师也就是伏黑甚尔能不能帮忙引见一下。
她对见禅院直哉并没有什么阴影。
毕竟禅院家虽然已经烂了根,禅院直哉虽然也是烂人一个,但他们烂也只在家族内部烂的无可救药。对她这种完全的普通人,他们反而不能随便动,只能用钱打发。
不然就是违反规定,现在的她也有办法自保。
当年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也是吉野弥子能那么快从那段过往中走出来的原因。
但是,因为系统的存在,她还知道了一件事禅院甚尔。
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了。
根据游戏和甚尔先生和夏油杰透露出的部分情报,很显然,甚尔先生以前就是禅院家的人。而她所得知的现实中的禅院家和游戏里的禅院家也的确就是同一个家族。
那么,吉野弥子怎么能求助她的甚尔先生呢
但除此之外,吉野弥子确实不认识什么可以开口求助的咒术师了。
杰她避都来不及更别提求助,忧太又只是个学生,不适合知道这些东西,其余的,吉野弥子也想不出来了
在看见七海建人面前,吉野弥子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是,七海先生不仅实力强大,性格也靠谱,即使告诉对方内情,对方应该也可以理解,就算不认识禅院家的人,但也许也有办法联系
因为种种理由或者说本质是吉野弥子内心深处对七海建人的信任,导致吉野弥子原本不再打算实行的想法又开始活跃起来。
以至于她一下子脱口而出。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七海建人性格的确很靠谱,不仅靠谱,还很负责也就是说,不追究个来龙去脉他不会随意出手,也不会轻而易举放下。
哪怕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不会为了多余的人浪费精力的类型,但实际上,等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浪费精力”的时候,事情往往已经解决了大半。
所以吉野弥子求助的话,对方不仅会同意,还会负责到底,追究到底。
从吉野弥子的角度上来说自然是有利的,毕竟问题可以解决,说不定还能出出气。
但从七海建人的角度来看呢
为了一个陌不相识、初次见面的客户,舍身涉险,去和一个御曹司对上怎么想都很糟糕吧
想通这一切之后,吉野弥子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端正地做了回去,抿了一口奶茶。
“七海先生看起来好像知道这个家族啊,也难怪,如果七海先生接触过他们那个圈子的话,应该是知道他们的。”
七海建人低低应了一声“你”
“安心吧,”少女转头看向了窗外,高高扎起的马尾轻盈地晃了一圈,又散漫的落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是通过别人知道的,早就不记得了。”
“我们继续说之前的事吧不知道您有没有靠谱的渠道”
“我知道一家,”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顺着她的话题道,“我以前一直都是通过那个渠道捐助”
在讨论完这个问题之后,也签了合同接受这一笔遗产,吉野弥子向内伸了个懒腰,肩膀也松了下来。
她背上带过来的小包,礼貌地鞠了一躬“麻烦您今天特意过来,真的十分感谢,那我先走了”
手臂被握住了。
男人梳得很整齐的金色发丝在玻璃窗射下的光斑的晃动下,像是一片被阳光照耀的深湖。而那双因为混血所以格外立体而深邃的眼睛,迎着湖面看了过来。
“关于遗产和资金的事情告一段落,那么,我们来谈谈禅院家吧”
少女被握住的纤细手臂颤了一下。
而七海建人却刻意忽视,只是探究地看着她“你知道诅咒吗”
吉野弥子试图收回手,却没能做到,只好继续坐下,眨了眨眼睛试图蒙混过关“您说恶灵吗我看得见恶灵的。”
“不,和恶灵还是有些区别”七海建人忽然探身向前,扶住她的肩膀,稍微往右边挪了挪,指引着她盯着对面的店,轻声道,“不要动,盯着对面,假装发呆或者看风景对,就是这样,你看,那个蓝衣服的女人,肩膀上有什么东西”
他靠得太近了。
吉野弥子知道自己不该在意。
但今天早上,为了表现出和千满的差别,她特意选了一身平时几乎不会穿的吊带和短裤的搭配。
现在的时间还早,即使有阳光温度也并不高。穿着这样的衣服,自然会感觉到寒冷。
虽然只是在风吹过来会起鸡皮疙瘩的程度,倒也不至于瑟瑟发抖。但那是在没有接触热源的对比之下。
也许是看出了这一点,七海建人在点了一小份吐司之后,点了一杯热奶茶。吉野弥子喝了几口,身体确实暖和了许多。只是比起正常温度还是要稍微偏低。
而七海建人的温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混血,总是比起正常体温还要偏高。
他握着吉野弥子的肩膀、推着她的背的时候,虽然已经竭力接触布料部分,但是偏高的温度还是随着他身上清淡但莫名熟悉的气味一同迎过来。
吉野弥子能听见他说话时极富磁性的换气的声音,便仿佛感觉到他的呼吸也随着他的体温一同附和着她的紧张,在从容又无意地侵略着她的领地。
让她原本建筑好的心防一点点塌掉。
不能告诉七海先生,不能麻烦七海先生,让七海先生涉险,不能让七海先生干涉进来吉野弥子竭力保持着镇定。
“我没看见什么”
她勉力说着,依旧因接触而觉得不适应的同时,身体却先于意识逐渐回忆与熟悉。
从脊背上渗出的热意化作细密的水雾,在略微发烫的肩颈处慢慢凝聚,最后汇成一滴划过脊骨,一路向下蔓延。而吉野弥子感觉自己的心也在逐渐下坠。
表现得太奇怪了,肯定会被发现的吧。
啊,该怎么办
吉野弥子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稍不注意就跑出的依赖和心理上的抗拒,种种矛盾交织,让她的心绪变得格外复杂。
七海建人盯着她的眸子,确认她在说谎后,这才松开手,以手握拳抵着下颌思索片刻。
不多时,他就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名片“既然你看得见诅咒,那我就以咒术师的身份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七海建人,是一名咒术师,以后有什么诅咒相关的问题,欢迎你随时找我。”
吉野弥子试图反驳“诶但是我看不见”
七海建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吉野弥子自知失言,有些懊恼地垂下了头。
“然后是你口中的禅院家。”七海建人不疾不徐地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对禅院家了解多少,但我能告诉你的是,禅院家在咒术界的地位,等同于赤司家在正常世界的地位,而且只高不低,你懂吗”
吉野弥子垂眸,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七海建人果不其然点点头“难怪。”
他停顿了一秒,松了松领结,微微抬起下颌“那么,你想怎么做找到当年要买你的人报复回去还是给整个禅院家一个深深的教训”
吉野弥子震惊地看着他,感觉额头上也快渗出汗,勉强笑着道“七海先生,不要开玩笑了,这种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没必要大动干戈的。”
“实际上,现在我对禅院家半点兴趣都没有。他们遭到报应我自然很高兴,他们依旧仗势欺人我也只能祈祷他们倒霉。仅此而已。”
“所以,七海先生,请不要说出这种话了。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再去和禅院家扯上关系”
“你一开始是想向我求助的吧”七海建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还一阵见血地指出,“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
吉野弥子被打败了。
她有些头疼的趴在桌子上,抱怨了一句,“怎么到这种事七海先生您就总是格外敏锐”
七海建人的喉咙里不自觉滚出一点笑意“大概是你的眼神真的很好懂吧。”
才没有。
吉野弥子自认自己对情绪的伪装,是完全不输给那些晨间剧里被妈妈和顺平称赞的演员的。
如果她真的不想,至少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很难看穿。
但七海建人却这么说。
吉野弥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膝盖上,背挺直,重新正色道“您认识禅院直哉吗”
“禅院家嫡子吧,大概率是下一任禅院家家主。”七海建人回忆了下,“我跟他见过两次面,但是不熟。”
吉野弥子点点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如果可以,我想和他见一面。”
七海建人抱着臂思考了一下,鞋尖轻轻点地“是禅院直哉要买下你”
吉野弥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当初他说要买下我做仆人不过应该不是要折磨我什么的似乎只是单纯的看中了我的脸,想要等我长大娶我做妾”
七海建人刚刚才端起的杯子的扶手裂了几条缝,表情明明很淡,却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他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既然这样,你想要什么”
吉野弥子看他认真的表情,总觉得她就算说想让禅院直哉去死他也可能去尝试一下,更加有些不知所措了。
“七海先生,您大概误会了。”
吉野弥子抿了下嘴唇,然后解释“我对那种烂人的下场没什么好在意的,更不想因为那种人脏了我的手或者您的手。之所以想要见见对方,只不过是因为那家伙在我小时候说了点话,让我一直很在意。我想再见他一面,亲口反驳他当初的言论,也算是弥补遗憾。”
七海建人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解“只是这样吗”
吉野弥子认真而慎重地点点头“只是这样就够了。我的人生不需要留下更多的关于那种人的记忆。本来说起这些就是偶然,如果没有遇见您,我大概也不会想起这种事。”
七海建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换了个方向托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才稍微冷静了些“你还真不像个孩子。”
“我今天满十八岁,”吉野弥子苦笑道,“从现在的法律层次上来说,我已经成年了,不是个小孩子了。”
“但这不代表你应该对这么大一笔资金感到无动于衷,也不代表你应该对过去的伤害选择原谅,”七海建人沉着气不赞同道,“更不代表你需要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特意伪装出不适合的样子坐在这里和我对话。”
吉野弥子愣住了“七海先生,您”
“你还是没有选择自己真实的内心,”七海建人叹了口气,“甚至没有长大,不够成熟弥子,你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
“既然这样,在成熟之前,做个孩子将压力全部释放出来怎么样”
金发的男人耐心地看着她“告诉我,你想找禅院直哉,到底想做什么”
吉野弥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七海先生,我并没有”
七海建人微微倾着半身,更近距离地注视着吉野弥子的眸子,一手垫在桌上,一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告诉我,可以吗”
吉野弥子仍然尝试着反驳“我”
七海建人叹了口气,冷不丁低声道“你不相信我吗,弥子”
“不是的,我很信任七海先生”吉野弥子有些急了,“我知道七海先生一定会帮我做我想要的,但现在的我真的不需要再跟以前一样计较那些东西想和对方见面也只是为了做个了断,以后不用再想起还有不甘。”
“比起禅院直哉和禅院家那种存在,如果让七海先生您为难涉险,哪怕只是有一丁点的损失,我都会感到很不安,也很难过七海先生,是真的,对我来说,您比过去重要多了”
吉野弥子脱口而出,诚恳地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