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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反杀
    满屋烛火明亮,照出谢珽额头上憋出的层薄汗,显然是疼痛之极。



    阿嫣未料他还有心思调侃,差点呆住。



    郎中和侍卫都不聋,闻言俱觉诧然,忙里抽空偷瞥了眼。须知谢珽素来行事端稳,人前或狠厉或冷沉,极少与人戏谑,众目睽睽下调戏女人这种事更是从未有过。郎中惊得个分神,手底下就颤了颤,蹭过皮肉的银刀力道微偏。



    谢珽嘶的吸了口凉气。



    因是自讨苦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阿嫣见状,轻咬了咬唇。



    她自然不会当着旁人的面去亲谢珽,不过这男人既有如此闲心,想来伤势没她预想的那么严重。遂抬袖擦了眼泪,竭力平复着情绪,任由谢珽攥住她那只纤软的手,不时帮着递上栉巾等物,拿细软的锦帕帮他拭汗。



    小半个时辰后,伤口处的淤青才渐渐褪了。



    郎中躬身劳累了半天,起身时腰酸背痛,抻了个懒腰,又朝武氏和阿嫣恭敬行礼,“殿下伤口的毒都清得差不多了,暂且无碍,好在没拖太晚,不至于伤了根底。这阵子在府里安静养伤便可,今晚只管歇息,卑职明早再过来换药。”



    “有劳周老。”武氏待他颇为客气。



    周郎中只笑而拱手,又向谢珽道“殿下身强体健,龙马精神,自然不惧这点外伤。不过毒未除尽,还需慢慢调养一阵,这几日万不可劳累。”说罢,自管拿了药箱告退。



    旁边帮手的侍卫亦各自行礼退出。



    转瞬之间,屋中只剩婆媳俩和许嬷嬷、孙嬷嬷照看。



    谢珽身上敷着的药膏尚未干涸,这会儿不便拿被褥遮盖,就那么赤着后背趴在榻上。暗红的膏药与尚未凝涸的血迹混在一处,瞧着虽骇人,却因郎中说了无碍,不至于那么触目惊心。



    屋门掩上,屋里彻底陷入安静。



    谢珽试图翻身,被武氏匆忙按住了。



    “周老虽没明说,不过我瞧他最初的凝重神情,想必这毒极厉害。你刚回来时也昏迷着,气息都弱了。”她侧身坐在榻上,不忍看儿子满身的伤痕,只肃容道“听暗卫说,偷袭的能有百余人。这么多刺客混进城里,能暗里引路还不让人察觉的,两只手数得过来。”



    其中对谢珽怀有恶意的,更是稀少。



    谢珽焉能不知



    屋里留下的都是亲信,他趴在枕上沉吟片刻,才道“周遭都守严实了吧”



    “闲杂人一概不得出入,连周老他们都安排在后面的倒座房,并未在外露面。”武氏在这种事上向来留心,见谢珽谢珽先经鏖战,后遭剜肉剧痛,精神已有些不济,也不让他劳神,只问道“幕后的人此时必定盯着这里。不如咱们将计就计,让对方自露出马脚,如何”



    “那就是我重伤不治,快撑不住了”



    武氏颔首道“你回来时昏迷着。周老说,若不是当时下狠心挤去不少污血,送到书房时恐怕真就伤及心脉肺腑,无力回天了。要装个重伤不治,倒也合乎情理。”



    “那就有劳母亲了。”



    谢珽方才竭力忍痛,此刻精神稍稍松懈,只觉筋疲力竭,疲倦铺天盖地般涌了过来。



    他握着阿嫣的手昏昏睡了过去。



    许嬷嬷将烛台挪走,周遭霎时变得昏暗。



    阿嫣静静陪着,只等谢珽睡熟了,才将汗湿的手轻轻挣脱出来,到里间粗粗盥洗。



    既是摆出重伤不治的架势,各处氛围也不能露破绽。屋里的幌子皆由两位嬷嬷亲自布置,周老那边武氏亲自去打招呼,许嬷嬷出入之间愈发忧心忡忡,徐曜那边也报了重伤昏迷,整个外书房的火把彻夜通明。



    阿嫣与武氏要守着谢珽,半步都没踏出屋门,在里面凑合睡了半夜。



    倒是外面访客不断



    谢珽被抬回时并未避人耳目,二房和十州春的人听到风声,难免遣人来问,都被侍卫拦在外面,报于孙嬷嬷。孙嬷嬷每回出去都是红着眼睛,说谢珽伤势很重,这会儿还在医治,太妃和王妃守在身边,不许人近前搅扰,请诸位切莫担心。



    拉锯了两回,后半夜时,谢砺父子都亲自赶来了。



    许嬷嬷拦不住他们,只能报于武氏,由武氏亲自过去安抚阻拦,却仍不许探视。



    如是熬到清晨,终于惊动了老太妃。



    许嬷嬷拖着疲惫的步伐进来禀报时,阿嫣与武氏才刚眯醒。



    因记挂谢珽,两人睡得并不踏实。



    这会儿朝阳尚未升起,婆媳俩衣裳发髻如旧,加之眼底疲惫未消,瞧着也像是担惊受怕守了整夜的模样。听闻老太妃亲至,武氏朝谢珽递了个颜色,将发髻捋顺些,匆匆迎了出去。



    晨风清寒,庭院里站了不少人。



    不止二房的谢砺父子,就连自幼疏冷的谢瑁都乘着轮椅来了,眉目如常阴冷,却没带妻儿。



    站在最前面的老太妃戴着暖帽,柱了拐杖,身上穿着初春暖和的夹袄,见武氏出来,急得直顿拐杖,“到底怎么回事好好出去赏灯,怎么回来就伤着了敢在城里行刺,这些贼人也实在胆大包天珽儿他如今怎么样了”



    “他还昏睡着。”



    武氏年逾四十,脸上到底添了岁月痕迹。平素主掌中馈,每日清晨头件事就是薄妆遮掩,令神采奕奕,姿容端庄,今晨并未打扮梳洗,眼底熬出的淡淡青色毫无遮掩,加之神情暗藏焦急,瞧着属实憔悴。



    老太妃愈发担忧,“我去瞧瞧”



    “母亲”武氏慌忙去拦,口中道“已经请了郎中医治,珽儿不会有事的。从前出生入死,不也重伤过么,您放心”



    “少在这里哄我”老太妃昨夜早早就睡了,没人敢去打搅,今早听仆妇禀报昨夜的情形,立催着赶过来,就是想看谢珽一眼。见武氏遮掩阻拦,心里愈发不快,斥道“你不必拦我珽儿也是我的骨肉,若果真无恙,昨晚就该救过来了。这样的事,不许你擅自做主”



    说罢,绕过武氏就往屋里走。



    她毕竟是老太妃,满府最尊贵的长辈,除了谢珽母子,谁敢阻拦



    而武氏也没打算真的拦着。



    她追上去劝,却拽不住心急如焚的老人家,不过片刻之间,就让老人家横冲直闯进了书房。



    谢砺与谢瑁赶紧跟上去。



    整夜戒备森严,外书房守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屋内的情形更是不为外人所道,引得有心人揣测横生。



    此刻一群人呼啦进去,立时惊呆住了。



    屋中弥漫着淡淡的怪味,像是杀伐太重的血腥味,也像是身体被毒物侵蚀后的臭味,虽然极淡,却因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令人暗自骇然。谢珽的床榻被几重罗幕围了起来,依稀可见里面的郎中和侍卫手忙脚乱,阿嫣孤身站在外面,发髻微乱,侧脸憔悴,似乎在背着人拭泪。



    徐嬷嬷端了盆水出来,要往后门走,见老太妃和两位男君来了,要行礼时,被武氏狠狠盯了眼,赶紧快步走过。



    这般无礼行径,老太妃没太留意。



    后门谢砺与谢瑁却看得分明,那盆水瞧着像是洗了伤处血痕的,颜色却泛着淡淡的青色,在许嬷嬷走过后,那股怪味愈发浓了。



    而武氏似乎不愿让人看到这些。



    两人不自觉瞧向帐中。



    老太妃要进去看,被帘帐旁的侍卫拦住。



    这是徐曜的部下,昨晚虽留守府中,却极得谢珽器重,性子也极刚硬。逼急了连武氏都敢拦,更别说色厉内荏的老太妃了,手中佩剑横档时,声音也压得很低,“郎中吩咐,王爷的伤不宜见风,请太妃留步。”



    “我只看眼。”老太妃满脸焦急。



    侍卫丝毫不肯退,“事关王爷伤势性命,属下职责所在,太妃见谅”



    极强硬的态度,似不容半点通融。



    旁边阿嫣红着眼睛赶来,小声劝说老人家别太心急,武氏也满面焦灼,似是强压心绪,只说谢珽定会无恙,声音却微微颤抖。



    老太妃见状,愈发觉得伤势危殆。



    当年谢衮忽然战死,原就是她块心病,如今外书房严阵以待,武氏婆媳这般模样,分明是伤势极重。



    她愈发放心不下,要进去瞧。



    拉扯之间,罗幕里传来了郎中的暴喝,“闭嘴都滚出去没看到在治吗,吵吵嚷嚷添什么乱”



    厉斥声满含愤怒,更不顾身份尊卑。



    屋中霎时哑然。



    老太妃脸色一僵,却也听出了情势紧急,顿时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武氏似强忍着伤心,低声劝道“昨晚的刺客有百来人,都是不知哪里来的精锐,珽儿又没带随从,原就应付得吃力,更别说对方兵刃还煨了毒,顺着血脉进了肺腑。他回来时就昏迷着,昨晚也没醒来两回,郎中吊着命清毒呢,咱们别添乱了。”



    声音不高,却招出了阿嫣的涟涟泪水。



    老太妃到底没糊涂,急得打转。



    但伤势既重,掀帘就已十分不妥。



    她望着罗幕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搬个椅子在外面坐着,等候消息。旁边谢砺与谢瑁既借着老太妃的旗号进来,自然也担忧关怀,陪坐在侧。



    日头渐升,分分挪过庭院。



    快晌午的时候,里头似也没什么起色,上等的参汤送到嘴边,也没能喂进去几口。中间武氏挤着帘缝钻进去,试着唤了两声,谢珽没怎么应声,直到郎中拿细长的针灸了穴位,才发出两声极低的闷哼,令素来刚强的武氏都红了眼眶。



    送出罗幕的血水,似乎愈发腥臭了。



    阿嫣让人端来了午饭,众人却都没胃口,在满屋怪味儿里也吃不下。



    武氏千说万劝,终是拿身子骨为由,让她老人家先回屋歇着,免得老太妃身子不爽利,两处顾不过来。



    老太妃先行离去。



    谢砺和谢瑁又坐了许久,瞧着里头始终没动静,才以回头来探望为由各回住处。



    谢砺父子面露哀戚,提醒武氏将书院里的谢琤接回来,又说若有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二房义不容辞。谢瑁却是连关怀之词都没几句,只冷眼旁观了半天,临去时敷衍着安慰了两句。



    等出了外书房,眼底却浮起阴恻恻的笑。



    遇袭到如今,六七个时辰过去了。



    那毒既已进了心脉,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就算把世间所有的参汤都喂给谢珽,也不过白吊着口气,让他多昏睡会儿罢了。



    咽气是早晚的事。



    届时,总得找个差不多的替死鬼出来。



    屋里,谢珽总算得以活动筋骨。



    从前做斥候的时候,他为了打探消息,偶尔也会动不动地趴两个时辰。不过那时他盯着别人的动静,脑袋里有根线绷着,便也不觉得无趣,两个时辰趴过去,除了腿脚僵硬些,并不觉得怎样。



    而今日,在老太妃和谢瑁等人的注视下,装了几个时辰的活死人,除了琢磨刺杀背后的蹊跷外无事可做,多少觉得无趣。



    等屋门掩上,再无旁人,他立时坐起身。



    身上伤口被牵动,刀割针扎般作痛,他浑不在意,瞧阿嫣转眼没了踪影,不由皱眉道“王妃呢”



    “想是饿了,跟太妃去里面吃饭。”



    旁边侍卫尽职尽责,恭敬回禀。



    谢珽挑了挑眉。



    方才谢瑁假惺惺安慰的时候,他还听到少女凄凄惨惨应着的声音,这么快就跑没影了



    好在伤势虽不轻,腿脚倒还没太受连累,他让人披了衣裳,就要起身寻过去。旁边郎中连药箱都没收拾好,忙道“殿下悠着点,到底是中了毒,这两天还是静养为宜,免得残存的毒又复发。”



    “无妨,就出去活动腿脚。”



    谢珽说着,自管穿鞋慢慢往里头走。



    郎中好几次帮他捡回性命,瞧他不顾疼痛瞎溜达,已见怪不怪了,只摇了摇头,拿着箱子去倒座房里透透气。



    转瞬间,屋里就只剩两位嬷嬷撑着。



    实在是那掺了药的血水味儿太难闻,清晨淡淡的还能忍受,闷到这会儿愈来愈浓,谁都受不住。



    两位嬷嬷强忍着,守在门口,免得有人去而复返。



    里间窗畔,阿嫣与武氏捧着茶透气。



    外书房修得轩昂,除了谢珽处置公事和起居用的阁楼,耳房抱厦也都齐备。且这地方原就关乎机要,为免旁人窥探,修建之初就留了心眼,借着飞檐树影遮挡,有侍卫在外把守,谁都别想绕进来探看。



    此刻窗牖洞开,清风徐徐。



    武氏既摆出难过的姿态,自然也不能有太好的胃口,没再吩咐厨房添菜,只将晌午送来,旁人几乎没动筷箸的饭菜热了,婆媳俩先对付着。



    侍卫奉命去办,婆媳俩就着香茗将闻了整日怪味后的那点恶心压下去,才要拿糕点垫垫肚子,转头就见谢珽走了过来。



    负伤中毒,半日憋闷,他的气色不太好。



    不过步伐沉稳,想来伤势无碍。



    武氏随手递了杯茶给他,“怎么出来了当心撕裂伤口。”



    “透口气。”谢珽靠在窗畔。



    初春后晌的风徐徐拂入,因树荫遮蔽,比别处倒凉些。他的目光落在阿嫣的脸上,看到小姑娘熬了半夜后脸上有些疲惫,清晨仓促洗脸后并未拿脂粉装点,这会儿发髻微松,入目只觉慵懒娇弱。



    昨晚墙角里,她抱膝的姿态浮入脑海。



    那个时候他经了恶战厮杀,加之毒物侵蚀,已有些晕乎乎的。睡一觉后,有些细节已记不大清,却清晰记得她满目惊恐担忧,娇丽衣裙堆在地上,脸颊被溅了血迹也浑然不觉。像是不慎闯入沙场的只鹿,惊慌失措又彷徨无助,无端被抹上杀伐的色泽。



    她原本不该经历这些。



    都是受了他牵累。



    谢珽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难受。



    他没忍心让她勾起昨晚的血腥记忆,只将衣裳披得严实些,努嘴指了指东北边,“这儿离揖峰轩很近,你若觉得无趣,我让人偷偷取点泥巴过来”风拂过他鬓边的发,男人冷硬的脸上掺杂了调侃意味,跟他昨晚说浑话让她亲他时毫无二致。



    虽说听着不太正经,却存了宽慰她的意思。



    阿嫣垂眸,轻勾了勾唇。



    “拿来泥巴也没用。这事儿若瞒得久了,会令军中震动,殿下想必不会装病太久,这两三日里能有结果吧”



    “不出明晚。”谢珽道。



    昨晚他负伤回府,王府内外所有的动静都由陆恪盯着,今晨许嬷嬷都已转述给了他。前晌老太妃带着谢砺父子过来,素来与他疏远,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谢瑁亲自登门时,嫌疑已然浮出水面。等陆恪将生擒的刺客撬开嘴巴,顺蔓摸瓜拿到证据,便可定论。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终不是让人愉快的事。



    谢珽眼底的冷厉闪而过。



    旁边桌椅轻响,侍卫端来了热好的饭菜,武氏亲自摆在桌上,因三个人都还饿着肚子,便招呼夫妻俩先来用饭。



    阿嫣依言,先给婆母和谢珽盛饭。



    昨晚遇袭后胆战心惊,脑袋里直有根弦暗暗绷着,始终没觉得饿。今晨被仓促赶来的老太妃打得措手不及,她也没能好生用饭,乃至午饭端来时,则屋中味道难闻,再则人前要露悲戚之态,她也只能忍着不去吃。



    到这会儿,都快前胸贴后背了。



    阿嫣挟了糕点,先垫垫肚子,而后舀汤搛菜,不时给武氏和谢珽添点儿。



    饥饿甚久,她也没敢吃得太饱,待腹中六七分饱的时候,她便停了筷箸,欲拿茶漱口。这抬头,才发现谢珽执箸的手臂微僵,像是被伤处牵累,吃得极慢,好半天过去,也只将她挟的那些菜送进嘴里,大半碗米饭还原样放着呢。



    她不由微怔,“殿下胳膊也疼”



    “嗯。”谢珽闷声。



    不止胳膊疼,背后腰间哪哪都疼,安静站着时还不觉得,躬身用饭时痛感格外明显。



    他没有挨疼的癖好,只能慢吞吞来。



    旁边武氏瞧他拧眉的样子,暗笑了声,道“原打算让许嬷嬷搬到榻前,或是躺着,或是喂给你,都能轻松些。谁让你跑出来,跟个尾巴似的。”说着话,笑吟吟瞥了阿嫣眼,将筷箸搁下,起身道“我去瞧瞧周老和徐曜,你们慢慢吃。”



    话音落处,人已出了屋门。



    阿嫣哪能听不出打趣



    眼见婆母走得飞快,她愈发怀疑婆母是故意腾出地方,回过头就见谢珽皱眉忍痛,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明明是极寻常的对视,却因武氏的调侃,添了些许暧昧。



    五指微缩,她不自觉揪住了衣袖,“殿下多吃点吧,都是补气血的。”



    “要不,你喂我”谢珽勾唇觑她。



    阿嫣迟疑了下,到底还是端起了饭碗,拿勺子喂到他嘴边。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茶足饭饱,转眼天已擦黑。



    今晚仍旧命悬一线,须得愁云惨淡。



    阿嫣和武氏都没回住处,既是照顾谢珽的病情不许搅扰,自然也没召人来伺候。就连沐浴送水的事都作罢,免得不慎露出端倪,只让嬷嬷端水过来,盥洗过后各自歇下。



    武氏去了耳房,阿嫣则留在谢珽旁边怕受惊后夜里做噩梦,有谢珽在旁边能睡得安稳些。



    照月堂和别处数次遣人来问,武氏都已郎中在竭力疗救为名安抚过去,没让再来搅扰,至于谢琤那边更是守着口风不许透露。



    陆恪那边办事利落,晚间就递回了消息。



    生擒的刺客已有人被撬开了嘴,吐露出买主的线索,其余几个见同伴招了,也都松了口只求速死。种种线索汇集,陆恪已派人去追查,旦有消息就立时送来。



    谢珽听了,命他尽快。



    而后将陆恪具文呈来的线索又看了遍,放在烛上烧尽。



    回了屋就见阿嫣倚枕侧卧,双眸点漆照水,正静静瞧着他,似是有话要说。



    谢珽衣裳松垮,回身屈膝上榻。



    他的背后腰间伤处不少,都拿细白的软布裹着,几乎成了粽子,衣裳松垮吊在肩上,躬身时连腰腹的轮廓遮不住。



    阿嫣虽怀疑谢珽有些假戏真做的意思,这般时候却是以伤为重的,竭力不去多想。面帮他系好衣带,免得夜里蹭歪里头包扎的细布,面试探着道“殿下既重伤不治,我明儿也没法脱身,有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谢珽盘膝而坐,“说来听听。”



    “是司裕。”阿嫣跪坐在旁,细心为他系好衣带,“昨天夜里,他直跟在我们身后,除掉了不少刺客。后来,我见殿下那边情势危急,就让他过去帮忙。当时夜深混战,旁人未必留意到他,但那般恶战,他怕是也没法全身而退。”



    她微微抬眸,觑着谢珽的神色,声音愈发温软,“毕竟是出手相助,殿下让许嬷嬷挑个靠得住的人,帮我去瞧瞧他好不好”



    “等这事过去,还得再谢谢他。”



    屋里有片刻的安静。



    昏暗烛光照在谢珽的脸上,双眸幽若深潭,唇角的笑却不知是在何时收敛了。



    他原以为,阿嫣要说的与他有关。



    毕竟昨夜牵手观灯,经了那样的凶险刺杀,此刻没了闲杂人在旁边,可算夫妻夜话。



    谢珽甚至暗藏期待。



    哪料她惦记着的竟是司裕



    昨夜情势危殆时,那少年鬼魅般飘过来与他和徐曜并肩作战,谢珽当然记得清楚。那是雪中送炭的仗义助力,他心底亦是感激的,昨夜跟武氏议定对策后,还特地让侍卫过去照看,免得小车夫也中毒累及全身。



    恩怨分明,这种事谢珽拎得清楚。



    但这些话此时说出来,尤其是经了阿嫣的口,听在耳中终究让人觉得言难尽。



    谢珽似噎了噎,却不好表露醋意。



    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他没事。回头我与你同去。”



    阿嫣闻言甚喜,仅存的担忧消弭殆尽,便拢了青丝钻进被窝里,眯眼道“殿下若还不困,就翻会儿书吧。我熬了整日实在太困,先睡了。”说罢打个哈欠,面朝谢珽的方向昏昏睡了过去。



    却未料整夜酣睡,翌日清晨她就被道消息惊走了困意



    司裕被谢瑁带走了。



    似是被指以罪名,由谢砺亲自调了府里的侍卫,看守着带去王府侧厅,再差人来请太妃过去议事。



    而那里,还有几位闻讯而来的武将。



    阿嫣听了这话,面色微变。



    谢珽倒像是没太意外,稍加沉吟便向武氏道“陆恪那边还没消息,母亲先带她过去,看他有何说法。”



    侧厅里人影幢幢。



    武氏虽压住了谢珽遇袭的风声,但那晚动静闹得不小,加之谢瑁没打算听从她的安排,消息在暗中不胫而走。虽没闹得众人皆知,谢家麾下几位要紧的武将却都来了。



    不过谢珽生死未卜,谢巍又在外巡查,谢砺便做主将几位请入厅中,暂且奉茶等候。



    瞧见阿嫣婆媳,谢砺起身相迎。



    “珽儿重伤未愈,原本不该搅扰大嫂,不过事关重大,瑁儿说此人嫌疑极重,我便擅自做主,先羁押了过来,还望大嫂勿怪。”



    “二叔客气。”



    武氏的目光迅速扫过众人,瞧见那些面孔时,心里大约有了数,便入主座,沉眉道“怎么回事”



    谢瑁拱了拱手,也不虚客套,开门见山地向众人道,“王爷元夕遇刺,与此人有关。”



    语既出,众皆哗然。



    毕竟,西禺山遇袭的那回,司裕当众斩杀刺客,神鬼莫测的身法震惊了在场众侍卫与随从。这般身手,哪怕没人敢宣扬,暗里却已传开。尤其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多半都知道王妃的马夫身手奇绝,深藏不露。



    如今,竟掺和进了元夕之案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司裕。



    阿嫣更是赫然色变,“大哥何出此言”



    “元夕夜的刺客里有漏网之鱼。”谢瑁说着,拍了拍手,待随从将名皮开肉绽的男子提来时,朗声道“此人被王爷的暗卫重伤,逃脱后躲在暗处,被我的人搜了出来。”



    “王爷遇袭,缉捕凶手是头等大事,谁都责无旁贷。我审问过后,此人认了罪行。据他招认,那夜的刺杀是里应外合,除了他们受人指使,王爷身边也有奸贼应和。而这个司裕”



    谢瑁伸手,直直指向少年。



    “司裕名为车夫,实是万云谷的杀手”



    熟悉的三个字入耳,司裕脸色微变。



    谢瑁见状愈发笃定,森然冷笑道“此人曾在京城与司裕交过手,元夕夜就认了出来。万云谷是什么地方,诸位都很清楚,若觉此事有疑,尽可前往查证”



    他是谢衮的长子,虽与谢珽母子不睦,在魏州地界却颇有威信。加之万云谷这三个字实在骇人,司裕那神鬼莫测的身手又着实蹊跷,看就知是来路奇特,众人都信了几分,各自握向剑柄,似欲就地擒拿。



    阿嫣素来视司裕为友,瞧着少年无端被羁押,已是不满,听他如此污蔑,大怒道“司裕是我的车夫,也常护我安危。元夕那夜,他也襄助王爷对付刺客,暗卫们皆是见证。大哥岂能凭着他的胡言乱语,随意歪曲”



    “王妃这就急了”



    谢瑁几乎呲出白森森的牙,“激烈交手时,敌我转变不过瞬息之间,看似襄助,实则寻机行刺的不在少数。司裕身手诡异,哪怕是贴身跟着王爷的徐曜都不敢如此担保。王爷重伤至此,谁知道他混进去是何居心”



    “何况,据这刺客招认,此次刺杀时有内应。当时除了这些刺客,就只有王妃和司裕是外人,不如王妃跟诸位解释,为何蛊惑王爷去看花灯,还挑那样偏僻的水路回府分明是潜伏已久,想伺机行事。”



    他断定谢珽醒不过来,这些话说得也极笃定。



    仿佛阿嫣就是那个美人计里的狐狸精,美色惑主,里应外合,嫁来就是为图谋谢珽的性命。



    有谢衮的先例在,众将难免起疑。



    武氏猜出他的打算,惊怒之余,拍案而起,“证据未足,岂容你肆意揣测”



    “当初皇家赐婚,府里原不肯应,是太妃意孤行,答允了赐婚。太妃膝下无女,得了个儿媳就当孩子来养,丝毫不设提防,以至今日王爷遇袭,生死未卜。如此昏聩偏心,对得起王爷,对得起先父么”



    谢瑁平素阴沉少言,此刻却有备而来,锋锐目光盯向武氏,争锋相对。



    厉声质问充斥整个侧厅。



    武氏纵猜到了此次刺杀可能是长子所为,但看他这样迫不及待的颠倒黑白,以谢珽重伤不治生死未卜为名,将剑锋直指她和阿嫣,到底按捺不住愤怒,面色铁青。



    厅中似有瞬寂静。



    远处却忽然有利剑破空之声传来,挟了雷霆之势,迅疾扑入门内,铮然一声钉在谢瑁轮椅前的地上,震得剑柄剧颤。



    众人惊而望过去,就见甬道上有人大步踏来。



    衣衫猎猎,身姿颀伟,分明是谢珽



    作者有话要说啊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