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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花瓶
    心中想着事儿,曹盈在床榻辗转难眠。



    太皇太后先前向她讲的话,明显是意有所指。



    自己下午才从刘彻那里回来,太皇太后是知道的,向自己说的一席话是否就有想自己传递给刘彻的意思。



    她揣度着太皇太后的心意,又权衡比较着厉害,依然彷徨不能决定,思绪是何时断的都不知道。



    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恍然间她觉着她似乎并不是盖着薄毯躺着的了,而是坐拥着厚重被子。



    疑问还没从她心中生出,她只一侧头,便看向了窗外。



    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立刻骇住了她。



    那曾是她世界唯一风景的老槐树,正如每每经了寒冬洗礼般,残树枯枝立于院内。



    这让曹盈想起了那个叫她心态崩溃的清早。



    恐惧让她都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跳动,猛烈撞击着她自己的耳膜。



    仿佛她至今为止在霍去病身边所经的一切,才是她的幻梦一场。



    她担心实际上她仍是那个等着死期到来的病弱平阳府女儿而她的太阳在她不知晓的地方已经坠落。



    在这巨大恐惧中,曹盈的耳边也恍惚传来了女子的啼哭声。



    仔细去听,正是那一日侍女戴雪来向她哭诉所说的话语。



    她听到侍女提到冠军侯三个字,终于没法再忍耐了。



    想要从这可怕的处境中逃离,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挣扎。



    然而这梦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无形之物紧锢着她,让她挣脱不得,还渐渐被胸口的窒息感吞没。



    心情的巨大起伏,让刺痛感自她的心尖漫开,曹盈却是头一次庆幸起自己的病疾。



    借着疼痛的力量,她终于真的从梦境中挣扎出来了,只是觉到自己左腿小腿肚一抽弹,踩空失重感就随之而来。



    她终于醒了过来。



    这是她的长乐宫居室,窗帷没有拉着,但因天亮还早,外头仍是一片黑暗,而居室内夜间点燃的火烛却快烧尽了灯油,烛火虚虚。



    曹盈张着嘴喘了会儿气,躺在床上没有动,只能看着这居室的房梁出神,因为她抽搐的小腿肚此刻正酸麻的厉害,完全动不得。



    但是为了彻底安心,她需得亲去看看窗外的景象才行。



    曹盈实在是怕此刻她才是不清醒的。



    然而长乐宫居室的床榻与窗户相距很远,又没有什么光透进来,她根本看不清外头的景象。



    缓了一阵,心脏不再与她闹腾了,她便坐起了身。



    也顾不得穿上袜子了,她裸足踩在了地上。



    在地上脚尖四处点了点,曹盈终于是触到了她的小靴子。



    她将小靴子勾了过来,胡乱给自己套上了。



    然后她就这么穿着睡时单薄的睡衣往窗边走去了。



    即便是快入夏了,这个点也是夜露最重的时辰,总还是透了些寒的。



    曹盈却顾不得,借着旁边一点烛火微光爬上了小凳。



    踩在凳子上,她终于能够看清楚外面有什么了。



    她的居室就在太皇太后旁边,是侧居,室内物什一应俱全,但并没有守门人。



    但太皇太后居住的长乐宫主宫室自然是白天黑夜都有人换班看守的。



    曹盈远远能看到太皇太后居室门口两个黑乎乎的守卫人影和两盏提灯,那宫室也没完全暗下来。



    至于她自己的这边正窗外原本是没什么好看的,只一棵葱郁大树,白日还挡些光。



    这枝繁叶茂的大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品种,即便近夏了也没有开花的意思,只在风穿过时叶片发出飒飒之音。



    但仅仅是辨别出这并非她曾经院落那棵老枯槐树,就已经让她的心能放下了。



    且她的风景也并非一无是处,在她的窗台下,不知是被谁摆了个木质小桌几。



    桌几上搁置了个不算太精致的小巧花瓶,朦胧月光下,可见稍有些萎靡的连翘花被插在花瓶中,花枝的高度刚好高出窗沿。



    若是白日里自己向窗户这边看来,必然是能看见正生机盎然的连翘花的。



    只是她少向窗外看,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甚至都不知道这花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这里。



    但她不知道时间也知道一点在这皇宫中,只可能有一人会将她喜爱的花送来予她。



    曹盈心中微动,一只手撑在窗沿上,探了半身出去,用空闲的那一只手从花瓶中取了一枝出来。



    她踩着的小凳因她这样的危险举动发出咯吱响声,有些刺耳。



    曹盈因凳子不稳,身子也晃了晃,好在最后小凳没倒,没有摔着她。



    有惊无险,曹盈缓缓吐了口气,没有再多做动作,只是手指捏着连翘花的花瓣轻轻摩挲。



    花瓣完整无伤,应是没有在这里被久放的,霍去病到底是什么时候折了这些花枝放到这里来的



    她没想出个可能,但是只看着这花儿,她方才因梦生出的惊惶就在慢慢消退了。



    凝神一会儿,她放弃了继续思考,放空自己,让脑袋里一片空白,却竟就这么在窗边发呆着,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



    直到晨露将她单衣都透了层凉,风一吹,贴在她肌肤上冰冰一片,她才勉强回了神,发现天边已经透露出了光。



    先前沉于痴痴中,曹盈此刻才觉这寒气惹得她喉咙发痒,没忍住咳了咳,便止不住了。



    抱了簇连翘花的霍去病正向这边来呢,隐约听见了女孩的咳嗽声,眉头一皱,脚下步子迈得也大了。



    永乐宫里伺候的可没有年少的小姑娘,只有她家盈盈在这里。



    “你怎么这个点就起了,还穿得这样少。”



    曹盈仍捂着嘴掩饰着咳呢,就听见了这问话。



    她抬起头循声看去,果然霍去病正不认同地仰头看着她。



    见小女孩咳得眼中闪起泪光还是没停下,他担心得更厉害了,眉毛简直纠结在了一块儿。



    他把花枝暂放在了地上,又抱着那花瓶也放在了地上,自己攀着桌几站了上去,干脆利落地直接翻进了她的房里。



    动作干净得完全不像个才几岁的小孩。



    他握着小人儿的腰把她从凳子上抱了下来,触手的衣衫凉还带着些潮意,更叫他费解“盈盈你是何时醒的,怎么衣服都透凉了。”



    这可都快入夏了,要是这个点爬起来,早虽然早了点,但是衣衫不至于凉成这样。



    曹盈终于止咳了,却一时也哑声说不出话,只一双湿漉漉的眼凝视着他,完全不肯挪开。



    这样让她冷着总不是个事儿,但也不能让他来替她将衣服换了。



    因而霍去病只能提出去给她将奶娘唤来。



    结果他的脚步还没抬起,就发现他被曹盈抓住了袖子,小女孩声音哑却软,绵绵求他别走。



    她一撒娇,霍去病就没辙了。



    他只好顺着她的心意抱起她,准备将她放到床榻上,再拿毯子捂上,虽不换衣服还是会寒冷,但总归免了再着风。



    替她脱去靴子时,霍去病发现他连靴子也穿反了,更是一阵无奈“盈盈你是摸黑起床的吗。深夜一片黑的,你怎么会想着往窗边去看呢。”



    白日里在窗户边看看他还能理解,晚上即便到了窗户边向外看,能看个什么啊



    曹盈仍是沉默没答,只乖巧任霍去病摆弄动作。



    见他替自己将毯子掩好,她这才开口问道“霍哥哥还有事要去做吗”



    “早起也就是和舅舅他们晨练,没什么事,你若有心事就和我说,我今日空一天也没什么。”



    霍去病抱胸站在她旁边,一副想要教育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才好的样子。



    “那你是每日里都会在这个点送连翘花来的吗”



    “本来也是为了训练,多行几步路去趟院子,再顺路替你折了花摆过来。毕竟连翘的花季也快到了,趁着它开得仍然好看,多替你折些来看。”



    霍去病没否认,只是找了个顺路的借口。



    然而他嘴里说着是顺路,曹盈哪里能不知道这三个地方的距离呢。



    霍去病为了替自己送花来,等同要在这诺大的后宫里绕了半个圈。



    曹盈感动得不行,他做出这样费心的举动竟也从来没告诉过自己,就真的只是默默顺着她的喜欢。



    再结合昨夜那个几乎叫她丢了半条命的梦,梦中的内容,更叫她感触了。



    有没有他,对她的区别真的很大。



    对比的念头一起,曹盈的泪水不自觉就滑落了。



    她难得流泪,惊得霍去病以为她是因方才冷着勾起病症了,立刻要去叫人来。又被她出声阻止了“霍哥哥,我没哪里有事,只是感激你。”



    “这有什么好感激的,也就是一簇花罢了,这花所属权按理还是属于陛下的,盈盈如果要感谢,就去谢谢陛下吧。”



    霍去病按捺下担忧,信了她的话,却没有接她的谢。



    他被她称一声哥哥,护着她宠着她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单是因花谢你的。”曹盈解释了一句,却没了下文。



    她所谢的还有他这辈子能够陪她度过岁月,只是不知怎么说,便只能说一半。



    虽然她这样没头没尾地谢,有些不对劲。



    可她总不能将昨夜那个可怕又荒唐的梦说给霍去病听吧。



    但她没说出口,霍去病却猜出她八成是做噩梦才夜里起的了,主动问她“可是夜里做梦,被梦里景象吓到了”



    曹盈轻轻“嗯”了一声,没讲她到底做了什么梦,只是心悸着形容道“非常可怕,几叫我丢了性命。”



    “诶,这个可不许胡说。”霍去病听她将命不命的挂在嘴上,半哄半责地向她说“梦中梦见什么坏事都是和现实相反的,梦醒也就没必要记了。”



    稍一顿,他又强调道“尤其不许因为个噩梦就做出你今天这样窗台那里吹风的事,记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