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盈未在自己家中磨蹭得让刘玥等待太久, 所以她们到得并不迟,比刘玥开始定下的宴会时间还早些。
然而其他被邀约来与宴的世家贵女们来得更早,以至于曹盈与刘玥仍是最后到的。
二人被仆人引着经长长的游廊行入后院。
这处宅邸是刘彻赐给刘玥专门赏乐宴会用的, 周遭自然都是布置精致的造景。
艳丽争芳的花植都是特意移植来的, 连各自摆放的位置都是针对视觉上的美感设计过的。
而枝头叽喳的鸟雀也都是府中养鸟人出来的, 声色婉转又与人亲近。
刘玥只举起手模仿了一下鸟鸣声, 便有小巧的黄鹂落在她指尖。
“真乖。”刘玥拿手指梳了梳她的绒羽,便又听了它动听的鸣声。
她侧脸笑向曹盈道“盈姐姐也该多来我这儿玩玩,你瞧瞧, 这么听话的鸟儿你从前没见过吧。”
曹盈瞧着这只美丽又听话的雀儿, 微微拧起了眉头。
这只黄鹂鸟因是被养鸟人精心养着的,与曹盈从前见过的黄鹂鸟有很大的不同。
它的羽毛颜色颇为鲜艳,整个身子更是一尘不染, 翅羽花纹极美。
甚至它的身上都没有一点鸟类自带的泥土腥气,反而是带着花露的芳香。
几如匠人制出的绝伦假物。
如果不是它歪着脑袋, 绿豆似的小眼咕噜咕噜动着,曹盈大约真的要将它当作是假鸟了。
周遭鸟语花香, 只是这鸟语花香却完全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处处透着虚假感, 这让曹盈觉着有些不适。
与其说这里布置得像是世外仙境,倒不如说像是一个更大、更足以迷惑其中住客的樊笼。
因此她没有回刘玥的话,而是偏了视线,没再看那只黄鹂鸟。
见状,刘玥也晓得她并不感兴趣了。
刘玥只得动了动手指让雀鸟离开, 重去挽她的手“不喜欢也没事,一会儿瞧瞧有没有言谈与你投缘的。”
曹盈轻轻吐出一口气,虽心中不再抱有期待, 但是为着刘玥的这份心意,还是勉强笑着应了。
她们方一到,仆人就扯开嗓子唱了名。
原本热闹的后院立刻静了下来。
陌生少女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到自己与刘玥身上。
十几人皆是面上带笑,眼神中却并无太多喜意,更多的是好奇探究之色。
在这种注视下,曹盈没忍住瑟缩着退了一步,又被刘玥挽着拉了回来。
“这就是我曾与你们说起的安和翁主。”刘玥含笑将曹盈介绍给她们。
在场少女都听家中父兄说起过曹盈的一些事迹,晓得她得宠御前,立时更多出了些热情。
一会儿,她们中地位最高,服饰最是华美的一位就走了出来,熟稔地与刘玥招呼道“殿下与翁主的关系看着很不错啊。”
“那是自然。”刘玥很是自傲地道“我与盈姐姐是自幼一起长大至今的情分。”
然后刘玥又为曹盈介绍了说话的这位“盈姐姐,这位是舞阳侯嫡系一脉的樊韵。”
闻言是舞阳侯一系,曹盈仔细打量了樊韵。
舞阳侯一脉传承的事迹实在过于精彩,曹盈不通晓其他世家,也通过下人们的八卦完全知道舞阳侯的事迹了。
最初汉高祖所封的舞阳侯是赫赫有名的樊哙大将军,享有封国。
只不过这样一位出身沛县的开国之将与吕后的关系同样深厚。
他娶的就是吕后的妹妹,他的家族自然与吕氏家族牵扯极深。
因此在吕后死后,吕氏家族被清算,当时继舞阳侯位的樊哙之子同样被杀,舞阳侯的封国也被除为县。
之后还是文帝厚道,念起樊哙是功臣宿将,不忍他的后代作为白身庶人艰难为生,便立了樊哙的另一个儿子作舞阳侯。
表明文帝针对吕后残存势力的行为已经打住,也算是对世家的安抚。
然而舞阳侯一系的坎坷并没有就此终结,继侯位的樊哙之子被家中舍人爆出没有生育能力,让自己夫人与自己的弟弟生下儿子。
所以他的儿子其实是不配嗣侯位的。
于是景帝时,舞阳侯的侯位再次被褫夺,侯国也又一次被取消。
还是刘彻继位后,又选了樊家嫡系再次封侯,舞阳侯一脉这才重新恢复世家身份。
他们这一脉承侯实际上已经名不正言不顺了,这是景帝已经给出的定论。
能够再次得舞阳侯尊荣,完全是凭着刘彻的仁慈,或者说他们对刘彻还有利用价值。
因此,他们想要维持住世家的身份,就必须让自身对刘彻还有用,否则这个舞阳侯侯位随时有可能再度丢失。
出于这个原因,舞阳侯一系虽说名义上也算开国至今的老牌世家,但并不如其他世家那样自持身份,不敢为自己利益与刘彻作对。
相反,每每世家与刘彻有冲突了,舞阳侯一系都会毫不犹豫选择与刘彻站在一边。
他们家嫡系的女儿也被直接派出来与刘玥亲近处感情。
要知道,世家嫡系的姑娘日后大约都会成一家主母,所需学的东西极多,根本是无空出门玩闹的。
在场的这十余人,也就只有樊韵这样一位是出身嫡系的,其余皆是家中庶出一脉。
也怪不得樊韵能成为她们中地位最崇的那一个。
嫡女能获得的家中资源可不是庶出一脉能比的,地位也完全不同。
即便舞阳侯一家曾经两度落寞,但如今他们识时务得宠刘彻跟前,家中还是很有些权势。
樊韵说话的底气都比其他女儿家要足不少,和刘玥的关系也更亲近些。
曹盈脑中的想法转了一圈,面上却未透露出太多,毕竟若是提及这段不光彩的过往,就太让樊韵难堪了。
她只是微微颔首,向樊韵致意表露了友好。
樊韵聪慧,猜出一直懒倦的刘玥突然组织起宴会怕就是为了把曹盈介绍给自己这些人。
因而即便曹盈冷淡,她也主动继续话题,微笑着道“翁主不常出来走动,我们从前都只得闻名无缘得见。今儿一见才晓得殿下对您念念不忘是有因由的。”
曹盈听得出她说话的方式藏有技巧。
若是过分地夸赞,容易引发人的恶感。
而像是樊韵这样引些流言又刻意不点明的说话方式,容易让对话进行下去也显得自然得多。
果然,曹盈还没接茬,刘玥就已经忍不住道“好你个樊韵,我都不知我与盈姐姐亲近能有什么原因,你且说出个因由来,若是不叫我满意我可要罚你。”
“翁主您瞧瞧殿下平日里对我们多厉害,怕也就是对您时才乖巧听话吧。”樊韵没被刘玥恐吓道,还打趣了她一句。
然后她才道“说个原因还不简单殿下喜爱翁主当然是因为翁主貌美心善又多智,人情练达不世故。”
看得出两人关系好,她也不吝赞美之词,立刻哄得刘玥喜笑颜开“你这张巧嘴确实讨我喜欢,我家盈姐姐自然是处处都好的。”
话说到这里,曹盈也不好继续沉默着了,只得略自持地道“樊小姐谬赞了,我没有那么多好处。”
只匆匆对过眼神,樊韵就看出曹盈不大喜欢这样的场合,也是真的不愿受过多称赞。
于是她也没再将话题引向曹盈,只三言两语将近来京中的趣事八卦讲给刘玥听,就将她注意力全引去了。
然后她颇神秘地又向刘玥耳语了几句,让刘玥惊喜出声道“当真,你们真找着了”
樊韵点头,刘玥立刻就要让她领着自己去,但思及曹盈又露出犹豫的表情。
“咱们只离开一会儿,若是殿下你满意,很快不就回来了。翁主看着喜静,让她赏赏府中景色不也挺好的。”
樊韵温言相劝,曹盈也点头道“玥儿你自去吧,我方才乘车有些晕乎,坐着歇一会儿也挺好的。”
刘玥又关切了几句,这才迫不及待地跟着樊韵离开了。
因着先前樊韵一句“翁主喜静”,也没有人再过来打扰曹盈的清净,终于叫她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见刘玥仍不见回,曹盈也自顾自瞧着培植的繁花,先前闲话的少女们便又说开了,言笑晏晏间相比先前见刘玥时的笑容更多了真实。
曹盈离她们一段距离远远瞧着,见她们鲜活灿烂丽比繁花,也流露出了笑意。
她并非对这些奔刘玥身份来的姑娘们有偏见,这是她们出身决定的事。
家族让她们做棋子,她们便只能乖巧来哄刘玥开心。
曹盈不欲和她们为难,但是也不想为难自己与她们虚情假意,便只能保持着距离。
既然已知身份不对等不可能交互真心,那也就不要再互相耗费心力折磨了。
她平和的心境没有能维持太久,因为一会儿刘玥就回来了。
她怀中还抱着个看着刚刚脱奶的幼猫,背上是淡黄的绒毛,腹上与尾皆是雪白。
几乎让曹盈以为是自己的猫儿穿越时空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
但是曹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她的猫儿一个月前正是在自己怀里失了生息。
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猫儿的寿岁短,它越发惫懒正是因着它走向寿岁的尽头,曹盈早有心理准备。
当曹盈发现它开始经常消失避着人不见时,她就晓得她与猫儿的缘分快要尽了。
好在主宠二人感情深,它又通人性如识人语,在曹盈几次寻到它请求与它共度接下来的日子后,它没再往外避。
猫儿是曹盈与霍去病共同掩埋的,当初正是他们两发现收养的它,如今又一起送走了它,宛如一个轮回。
曹盈难过得几日没说话,每每坐在床榻边就会习惯性伸手去摸猫儿又摸个空。
不过这种悲伤她没有和太多人分享,因为大家事儿都多,她自己也不能一直被悲伤绊着不前行。
但是她没料到,刘玥发现自己的猫儿不在后,竟是会特意寻一只看着几乎别无二致的猫儿回来。
她满脸欣喜抱着奶猫过来,神色中还透着些得意,似是觉得自己一定给了曹盈一个大惊喜。
有惊无喜。
曹盈心知她应是一片好意想让自己不再伤心,可自己心颤发疼让她没法再顾及刘玥的感受,逃也似的快步奔离了这里。
刘玥不明所以,立刻就想要追,却被樊韵拉住“殿下,这猫儿是你要赠翁主的”
“是啊,盈姐姐养了许多年的猫儿前些日子死了,我见她难过就想着找只一模一样的,盈姐姐怎么见了就逃了”
刘玥是当真困惑,想不出曹盈逃离的原因。
樊韵却是明白曹盈的感受,神情一下就复杂了,可又不好对刘玥直言,只得婉转地回道“殿下,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替代品替代的。”
刘玥仍是不明要去寻曹盈问清,一贯顺她意思的樊韵这次却阻止了他“殿下,您若想日后与翁主感情依旧,最好还是不要现下去见她。”
刘玥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虽然拧起了眉头有些不悦,但是还是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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