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军营的外人本来就很少, 更何况来的是曹盈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一时间,军营中众多武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他们也不敢真的直勾勾盯着。
怕吓着曹盈,他们都只是趁着动作的间隙偷偷摸摸望向曹盈, 又在曹盈视线扫过他们的时候将目光险险错开。
许是霍去病在身旁, 曹盈在这种视线瞩目下并没有觉着心慌, 反而饶有兴味地一个个瞧了过去。
军营中的训练对于任何人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这一张张或青涩年轻或岁月沧桑的面容上都带着疲惫的痕迹。
但是挥洒汗水于他们而言也不是一桩苦事。
他们愿意聚在此处经严苛的训练, 也都是想着在不久后的征匈奴之战中取得功业。
怀着这样的希望,他们眼中都光彩熠熠,神情极富感染力。
让原先笼罩在曹盈心头的阴云也散开了。
“这是安和翁主。”卫青面上含笑介绍了曹盈“新配备在咱们军营的马具一开始就是出自她的想法。”
听了这话,原本只是对曹盈有些好奇的武官们情绪沸腾了。
“从前听说是位翁主构想时, 我就已经惊奇未历军中的女子能有这般巧思了, 没料到竟是这样小的一个小姑娘。”
其中一位比划了一下, 觉得曹盈的身高大概才高到自己的腰,更是咋舌称奇。
他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目光已经紧紧锁在了曹盈身上, 只勉强克制住了行动,没有蜂拥围上来。
虽然他们确实想要凑近仔细看看曹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军营中的条例是不许拥堵一处的。
平日虽不严管, 可又当着卫青的面,他们不敢犯, 也怕真将曹盈吓着了。
可他们几乎实质性的热情到底还是让曹盈有些不适应。
她退后半步, 隐在了霍去病的身后, 躲开过于炽热的视线。
然后她有些不敢信地小声向霍去病问道“他们听到是我怎么反应这么大, 那两种马具用处真的很大”
“新马具应用后,骑兵们战力提升很大,他们听说构思来自与他们完全不同世界的翁主, 自然怀着十分好奇。”
霍去病不吝对曹盈的称赞,打了个比方道“如果说从前咱们的重骑兵对匈奴骑兵的胜算是七成的话,那配备上新马具的重骑兵就有九成胜算了。”
除非真的兵力悬殊到对方可以用数量优势碾压,否则使用突骑战术的重骑兵对上弓射的匈奴骑兵应是可以稳胜的。
他念起刘玥告诉自己曹盈没有自信的事,话稍顿了顿。
觉着这是个机会让她认识到她自己的成就,他将她从自己身后重牵至了身侧“大家在战场上生还保全自身的几率也大了很多,自然是对你怀感激的。”
“我原只是想着让你与后再骑马的时候能在马上更稳些,还真没这么大的愿景,受不得他们的感激。”
曹盈觉着自己明明未有替士卒们考量的那一层,却受了他们的谢,很有无功受禄的罪恶感。
“况且马具是墨家的匠人设计制作的,我也只是给了个空中楼阁般的想法,连原要给墨家的一百金最后也由舅舅出了。我当真一点付出也没有,哪里能受谢。”
曹盈扭捏地又想撤回霍去病的身后,却被霍去病牵着手不许躲。
“无论从前你如何想的,他们如今都是想谢你的。”
霍去病晓得劝说怕也没法改变她的想法了,知她执拗听不进就只得柔和了口吻哄道“一会儿还需看他们训练,你总不能一直躲我身后看吧。”
这倒是确实,曹盈一直想看士卒们排兵布阵训练起来的样子,若躲着就真看不见了。
长久怀着的好奇心终于战胜了她心中的羞怯。
她也没细琢磨一会儿看训练和现下被大家感激有什么必然联系,只听了霍去病的话,视线有些飘地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中,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好在这种尴尬也没有持续太久。
训练不能久耽搁着,卫青吩咐让手下的这些武官重开始他们的训练,他们便各自回了自己训练的场地,收敛了心神继续先前的练习。
曹盈悄悄呼出一口气,听见卫青唤了自己一声,便仰脸向他看去。
卫青声音轻柔地向她告别道“我还有些事务需处理,不能陪着你们了。让去病带着你再军营里逛逛,一会儿我把事儿处理完,就带着你们一起回去吧。”
“好。”曹盈觉着卫青过于客气了,虚虚环抱了一下卫青的腿“你放心,我和霍哥哥会照顾好自己。”
看着绵软一团的小人儿,卫青的心几化作一汪春水,表情也更柔和了,抚了抚曹盈的发旋道“好,处理完事儿我就来找你们。”
卫青离去,军营也恢复了俨然有序训练的模样,霍去病问道“盈盈想先看哪种训练”
“重骑突击”曹盈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霍去病精于带重骑突击,每次观他带领骑兵突骑冲杀匈奴人,也是最让曹盈激情澎湃的时刻。
只是今生她还未曾真正见过许多重骑兵一起突刺的模样,现在得了可亲眼看看的机会,自然要把握住。
霍去病见她兴奋得几乎忘我的模样也藏不住自己的笑意。
他不知晓曹盈兴奋的真正原因,只当她是想要见识新式马具配备后重骑兵的样子。
但只要见她开怀,他就也不禁露出笑容“好,我带你去看。”
重骑兵们训练的场所在军营的更后方,因为他们本就是卫青研究出的新兵种,所以训练的场合也是新开辟出来的一大块空地。
马匹奔腾起来,后蹄会激起大片尘土。
十几匹马匹奔腾起来,弥漫空中便是弄弄烟尘,几乎叫人看不清场上到底如何。
霍去病没有真的带曹盈进入训练场中,而是寻了个离得较近的高处让她望着。
一是怕她叫烟土尘气呛着,另一也是怕马发起性子来将她冲撞到。
居高临下虽也会被烟尘挡些视线,但是还是勉强看得清重骑兵们单臂绑着长戈,俯身贴近马匹,将扎起的稻草人当作敌寇来回冲杀。
“未配备马具时,这样冲杀常有骑兵反将自己冲下马去的。马匹疾驰中这样摔下免不了伤胳膊断腿,即便军营配备了医师,也还是残了几位。如今这种情况就很少出现了。”
曹盈听他解说,知晓马具在实操中确实可免了不少伤残,心浮暖意,看得也更专注了。
骑兵冲杀时的呐喊声叠在她脑海中,让她眼前似是浮现了那金戈铁马的壮阔场面,情不自禁地探手出去想要触碰。
霍去病见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探出栏外,连忙见她拦抱了回来。
高处探身实在危险,还好他一直都瞧着她。
心有余悸下,他口气有些严厉地道“还和舅舅说会照顾好你自己,一下没注意你,你怕是就要栽下去了。”
曹盈已经不太怕他这种故意装出来的严厉了,咬唇眨眨眼卖个委屈就叫霍去病又没了办法。
他维持不住板着脸的严肃神情,只好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今日在玥儿府上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吗”
霍去病知道必是有的,否则曹盈也不会冲动下跑到军营这边来,连家都不愿回。
如果自己不主动来问,怕不是曹盈又要自己等着伤口自己好了。
但是怕再伤了曹盈的心,他没有直接询问是什么事,若现下她还不愿说,他就之后去问刘玥。
“嗯。”曹盈的笑淡了,微微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隐瞒“玥儿好心,寻了只与我那猫儿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奶猫赠我,我有些接受不了,一时未遏制住情绪就跑了。”
她此刻说起来轻描淡写,霍去病却知晓她的性子极其克制,如果当时不是真的心神震荡,断然不可能有逃走的举动。
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搜刮脑内所有的宽慰之词,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才好。
涉及到死亡,任谁都会词穷。
自己替她埋葬猫儿时,她也就只是坐在不远处无声地抱膝看着,现下怕也准备独自将悲伤重饮下。
终于他也只是将她团起的拳头握在了自己的手掌中,拉着她拥在怀里,轻声道“我在呢,要是难过的话,哭出来也没事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哭。”曹盈的脸上是清浅的笑意,说不上多开心,但是也说不上多伤心。
她现在是真的没有想要流泪的感觉。
“先前闷在玥儿府里的时候,确实心里难受,但现在瞧着大家伙都正努力着,也就没什么难过的感觉了。”
她仰起脸来,见霍去病反倒为自己担忧得皱起眉头来,笑容更大了些,回拥住他“好啦,没什么好为我担心的。”
霍去病仔细瞧她不像是逞强,这才松了心弦,没有再提这件事,转而又向她讲起了军法战略。
曹盈其实也听不大懂,但是她就是乐意听小少年用清朗的嗓音描摹战场图景,看着他眉飞色舞形容如何克敌制胜。
就轻易荡清了她胸中的郁郁。
过去会将现在的她拉入需沉湎的悲伤中,但是她眼前这个人象征的是广阔的未来,她只窥见一丝微光就能迫自己脱身泥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