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这次以功绩被刘彻封为长平侯, 享三千八百户的食邑,甚至追随他作战的几位将领也有封爵,诸臣不再能多言。
或者说, 他们的注意力已没法再放在卫青身上, 因为与封赏一同宣布的还有刘彻的一个决定。
他要大兴土木, 于卫青才攻陷的河南地平地建起一座城, 设立郡县, 将那里圈作汉地,让长安再也不用直面北方的威胁。
只是建城池不比建宫殿,反对者众。
后者虽然也要耗费国帑民财,但是到底也就是将国库里的银子花出去而已。
朝臣们也看开了, 刘彻如何计划国库银两的用处根本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用在军队上还是用在建设上, 都一样。
可是建立城池那不仅是要修城墙建筑, 还需要迁徙大量人口在那里生活,否则即便建立起来了城池, 也只是一座空城, 根本没有办法发展。
然而想要迁徙人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自身拥有地产的农民不可能愿意远离故土前往一片还未有人开发过的土地。
如果愿分土地,那些没有田的佃户倒是可能愿意搏一搏前往新地域。
可他们某种程度上说其实是属于地主的劳动力,地方上的诸侯豪强根本不会乐意让他们离开。
奴隶那就更不用说了, 本身就是属于主人的财产,怎么可能让刘彻拿走。
这些利害关系很多就与朝臣们牵扯着, 害怕自身利益受到损害, 立刻就反对起了刘彻的这个建城想法。
当然, 口头上还得是为国为民, 让刘彻顾忌着诸侯王们和地方豪强的意愿。
言谈间只道诸侯王皆是刘彻的亲属,需刘彻顾念骨肉亲情。
而没了地方豪强,大汉无法兴旺如常, 也需刘彻三思后行。
“你们提出的问题,确是朕需考虑的。”出乎朝臣的预料,刘彻很轻易就认同了他们说的话。
只不过很快他就话锋一转“诸侯王都是我大汉的忠臣,许多与朕有着亲缘关系,朕知晓,他们会乐意为大汉国事分忧。朕也愿意投桃报李,为他们的家事出一份力。”
他嘴角上提,露出一个叫人心慌的笑容道“朕自登基以来,见识了许多家子孙为一个世袭侯王的名号起争端,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实在让朕痛心。
所以为了避免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朕决定往后实行推恩令,只要是侯王的子嗣,除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其余儿子,无论嫡庶皆可从他们的父亲那里继承次一等的爵位和土地。
另外,未免兄弟间因地位差距再产生矛盾,新得爵位的列侯皆直属各郡管理,不必受王国管辖,这样也就不会起矛盾了。”
刘彻这番话掷地有声,话毕又将主父偃唤出列,道“推恩令本就是你提出来的,具体的就由你着人拟旨去办。”
朝臣们被刘彻提出的新策惊住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只有主父偃志得意满地受命谢恩,如鹤立鸡群一般。
然而臣子今天受到的惊吓明显不算完的。
将对诸侯王们的处理说完,刘彻又似无意般多问了一句“朕的寿陵修得如何了”
听闻已在动工了,刘彻又叹了声气道“朕的陵寝风水倒是好,只可惜周遭荒芜啊,既然那些豪强兴旺地方,便都迁往寿陵周遭吧,让朕百年后也可见大汉郡县繁荣。”
将自己早已决意要做的事情都公布了,刘彻便悠然等着朝臣们给出态度了。
“陛下,这样做怕是会有不解陛下用心的人抵制啊。”好一会儿,终于有了拐着弯儿的反对声响起了。
刘彻也不在意,依然微笑着道“朕会遣使节将朕的用意说明白。他们能体会最好,如果实在体会不了又执意违逆,朕还有可平匈奴的十万汉军,这么说,你们懂了吗”
猛虎亮出利齿,没有人再敢说不懂了。
朝臣们也终于意识到,卫青这一次得胜归朝,意味着的不止是往后大汉对匈奴此后再无畏惧,还意味着刘彻手握一支可平国内一切动乱又完全效忠他的铁军。
所以往后刘彻行策,仅需思虑一个名义上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执行时会遭遇怎样的艰难完全不需他再忌惮。
因为无论多大的艰难都会被军队荡平。
元朔二年,大汉只是于河南地单方面碾压了匈奴的白羊王和楼烦王,之后的整整一年时间都在忙于国内事务。
建城,迁徙人口,对付诸侯豪强,哪一件都不是易事,虽然在刘彻强硬的态度下一定能完成,但是仍是闹出了不少乱子。
刘彻暂时熄了再攻匈奴的想法,一边处理不服从命令的违逆者,一边与自己的心腹讨论如何才能谋取更多的钱粮,为之后攻匈奴作准备。
然而汉军这一年未再攻匈奴,草原上的匈奴骑射手却是死伤无数。
富饶的河南地丢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军臣可汗最后一点威名被碾作尘土,在悲愤下因病离世。
单于太子的于单原本应该按继承顺序继承单于之位,然而他的声望远不如左谷蠡王伊稚邪。
伊稚邪自立为单于,匈奴内部便因为这叔侄二人的单于之争闹起了内乱,根本无心再犯大汉边境。
至年末,这场争斗终于分出了胜负,伊稚邪虽非正统却成了让所有匈奴人服从的单于。
于单不甘心被夺了自己位置的伊稚邪驱使,又完全没了翻身的机会,因着大汉一直善待匈奴降将的传言,一怒之下竟然领着残兵败将投奔了大汉。
曹盈也就在长安见到了这位做单于时间仅仅几个月的于单。
为他投降的事,刘彻摆下了大宴,倒是让自入汉境就如惊弓之鸟的于单受宠若惊,在宴上一直向刘彻敬酒,谢刘彻的看重。
曹盈小口饮着自己杯中蜜水,偷偷望着于单的眼神中透了些怜悯之色。
这个被刘彻新封了涉安侯的匈奴人怕是以为刘彻是准备利用他继承单于的正统性,转头去对付新任的伊稚邪单于。
或许换了其他的帝王,确实会选择将这个看起来就怯懦不堪重用的匈奴人立作傀儡,让匈奴人自己去斗起来。
于单是甘愿做这个傀儡的,他只要拿到属于自己的单于位置,甚至不吝于就此向大汉称臣以换取好处。
反正现今早已战力不如往昔的匈奴骑射手已经敌不过汉军了,称臣原比和大汉对抗更能让于单接受。
只是很可惜,刘彻没有要让匈奴内斗的意思,相比扶持一个败者去让匈奴内乱坐山观虎斗,刘彻可乐意派遣自己的汉军将匈奴人全部消灭。
之所以宴请归降的于单,不是因为刘彻想要用他,而是因为刘彻想要让曾经反对自己征战的朝臣们都看看,自己的决策没有错。
这才有如今匈奴单于的正统继承人匍匐于自己眼前强颜欢笑的一幕。
“虽然知道不该质疑陛下的用意,但是只要一想想往后咱们汉家土地上会有一个封国是属于匈奴人的,心中总不是滋味。”霍去病坐在曹盈身边,皱着眉略有不满地道。
“你什么时候坐到我身边来了”曹盈旁边的位置原本坐着的是兄长曹襄,怎知只是看涉安侯向刘彻献媚的一会儿工夫,身边人就换了。
霍去病眼疾手快将她因惊触倒的杯子扶正,见她因惊喜微红了脸还不肯承认,便故意打趣道“怎么,你不想我坐你旁边啊,那我可走了”
“你坐都坐下了,且坐安稳吧。大家都安坐着,你走来走去也太招眼了。”
曹盈扯了他的袍角不许他走,结果却发现他根本只是说说而已,完全没有要站起挪步的意思,还看着自己笑,又有些恼地松了手。
问题是自家兄长去哪儿了
她不敢声张,只左右瞧了瞧,仍没发现兄长的身影,只得先放下惦记,小声问霍去病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人分开有差不多三个月了。
霍去病和李敢等人被刘彻吩咐着各领了千人的队伍去全国各地“帮助”豪强富户迁居茂陵。
这事如果交代卫青去做就显得大材小用,遣霍去病这样年纪的少年郎就差不多,刚好可以试试他们的本事。
“刚到长安没多久。听说正宴请着位匈奴单于,我便也来看看热闹了。
”霍去病又仔细打量了起身向刘彻再敬一杯的于单,摇摇头失望地道“哪里都比不上陛下,怪不得匈奴人一击就溃。”
“他是军臣单于的儿子,现任单于是他的叔叔,他如今可算不得单于了,只是个败者罢了。”曹盈见他不太了解,便细细讲给他听。
霍去病却没太注意她说的什么,反正于单在他眼里现在连敌人都配不上了。
他只是看着小姑娘小口一张一合,仔细放小声音向自己说话,就觉着自己这一路往长安赶,受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 大约他这个涉安侯也做不长久。”曹盈本来是想要宽慰先前霍去病不满的事情。
结果话说到尾声,她才意识到他大约根本都没仔细听自己说话,只是撑着脑袋出神看自己,便羞愤地闭上了嘴,也瞧起了他。
他这些日子在外奔波肯定还是累的,即便是笑着也没法完全掩盖面上的疲色。
曹盈看着霍去病眼下淡淡的乌青,原本的一点恼意全化作了心疼“你要是累了的话,不如偷偷眯一会儿。这宴席一时半会儿肯定结束不了,宴罢你怕是还要去向舅舅汇报情况。”
其实霍去病是真的困倦了,为了赶回京,他两天里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可他也不想回京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床睡下,而是想要见见自己一直思念的小姑娘。
此刻见到了,那点执念达成了,若是给他一张床榻让他粘了,他怕是立刻就能睡着。
然而面前没有床榻,只有摆满瓜果餐具的一张硬木长桌,单看着就能打消人的睡意。
所以他还是觉得忍过去算了。
反正也忍了很长时间了,等和刘彻讲完那些豪强的处置情况,他再回去多睡一会儿就是了。
曹盈却是看出了他犯难的点,抿唇思索一会儿,拖着坐垫向后退了退,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拍了拍“要不你枕在我膝上”
她想着母亲曾经在自家花园里让父亲安睡于膝上的画面,觉着这样应也不会让霍去病睡得太难受。
霍去病顺着她的动作,眼神落在她那双轻搭在膝的素手上,忽地以手捂住嘴,偏脸咳了咳。
曹盈只以为他是受累又饮了风,便道“你不愿意吗可这里也找不着别的软和可让你枕的东西了。”
小姑娘顾盼了一阵,脸上露出失落的神色,霍去病不忍见她失望自责,便牵了她的手,压着嗓音道“枕在你膝上 也不是不行。”
于是等到曹襄净手归来,便发现霍去病占了自己的坐席,还安睡在了自己妹妹的膝上。
他双手攥成拳,愤怒之情几乎喷涌出喉。
可在那之前,曹盈却听到了动静,发现是兄长回来了。
怕他搅了霍去病的睡眠,她便以食指压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眨眨眼,神态已透出了恳求。
曹襄哑了火,他又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办宴的宫室,在奇怪他才净手怎么又回来了的宫人目光中,一拳捶在了树上,骂道“可恶,盈盈到底是什么时候被那小子哄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答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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