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不久, 霍去病竟是从朔方那边赶回来陪曹盈过了生辰。
曹盈十分惊喜,但又心忧他监工的差事未结束就回长安来会被刘彻怪罪。
“我自然是已经得到陛下的同意,才启程回来的。”
朔方一带需修复的工程众多, 霍去病其实也就是负责一个规划工作, 真正建设起来与他倒没什么关系了。
霍去病算准了工人开始动工修复, 工程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既然自己没有什么需再担的差事, 他便差人回长安回禀了建设情况, 又向刘彻请回长安待一个月。
理由他写了一连串,像是要亲自和刘彻禀明修复状况,担忧母亲思念之类的。
但是刘彻知道他计划着正月回来也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信简最后一条曹盈将过十二岁生辰了。
他老老实实地写了, 认真把这一条也当作理由, 刘彻被逗得不行, 便因他的诚实恩准了他归长安。
霍去病见曹盈还为自己蹙着眉,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略欣慰地道“还好, 这冬日过了,盈盈脸上还有些肉。”
冬季对于曹盈来说最是难熬,易倦怠又没胃口。
往往过冬后, 曹盈便瘦得一点肉也没有了,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刮走。
不过这个冬日许是心情的原因, 曹盈嗜睡厌食的状况都有所缓解。
往宫中去的时候, 已把她当自家人的卫子夫更是频频留她用膳、为她布菜。
曹盈在自己家中时偶尔还会耍耍小性子称饱不吃, 但总不好推脱卫子夫的好意, 便耐着性子细嚼都吃了,竟是将胃口也养得大了些。
此刻听霍去病说起,曹盈就将卫子夫这段时间对于自己过于亲密的事情说了。
她形容道“卫娘娘如今像是已将我当亲女儿看了, 倒让我觉着受宠若惊了。”
霍去病知自己向刘彻表了心意,大约不会瞒两家的长辈,便也就立刻明白了缘由,含笑问道“你觉着不习惯吗”
“倒也不是。”曹盈初时觉着奇怪,后面倒也适应了如果真没法习惯,她也不会仍常往宫中去了。
“我就是有点想不通缘由,因为就连我娘也变得怪怪的,说你去北边为国谋事,怕是你娘会担忧,竟带着我去你娘那里走动了两回让她安心。”
第一次去的时候闹得卫少儿和陈掌都忐忑地出门相迎,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
不过也不知平阳公主与卫少儿偷偷说了什么,竟哄得卫少儿放下了忐忑心。
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卫少儿虽紧张,但也能顺着平阳公主的话与她说说笑笑了。
霍去病看着曹盈的目光越渐柔和。
曹盈又说了些琐事,才觉察到自己与他久未相见,却一直在说自己这边发生的事。
她有些愧疚自己表现欲太强了,都没问霍去病的情况。
便渐止了话,想要作一个倾听者听听霍去病在朔方的见闻。
霍去病体察她的心思,见她确实想听,便说起了那座平地建起的朔方城。
边镇本该是苦寒之地,但是这座完全新建的城池象征着刘彻的功绩,又需承抵御匈奴的任务,刘彻自然不可能许朔方城只是一座小破的城池。
所以虽然繁华不可能比得上京都长安,但是该有的设施一个也没有少。
且更重要的是,整座朔方城都仿佛洋溢着希望。
迁居过去的十万众皆是原本无属地之人,大部分都是未有罪行的奴隶或是已走投无路的佃户。
抵达朔方城后,他们不但依刘彻的承诺拥有了良民的身份,还拥有了属于他们的一片待开垦田地,未来一下就明亮了起来,怎么可能让他们不欣喜呢
“因而他们居朔方仅小半年工夫,那里已是田垄阡陌人来人往,甚至时常举行买卖集会,倒又引了许多行商往那里去,更显得繁荣。”
霍去病略描述了自己见到的热闹场面,就发现自家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透露出不掩饰的欢喜。
他忍不住道“等驱了匈奴,确保边镇彻底安宁,我就带你去那里,让你能够踏足那片已属大汉的土地。”
曹盈因为身体和身份的原因,两世都没有离开过长安,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长安城外建成的上林苑。
陡然听见霍去病这样许诺,她一下就愣住了。
她微张了口,想说她从来没想象过自己能够行去那么远的地方,母亲和兄长大约也不会许她去与长安气候截然不同的地域。
说不出口的还有她大约前世在梦中,是通过他的眼见识过那座兴旺起来的城池的。
虽然时隔太久,她对朔方城的印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概念轮廓,但能再听他亲口描述,她便又能将整座城于心中重新勾勒出来。
所以即便不能去,也没有关系。
然而少年郎没有要听她这些理由的意思。
霍去病将她不安交握起的双手直接覆住,浅笑问她“你想亲去朔方城看看吗”
她想。
曹盈脑海中充斥的繁杂理由都被这两个字代替了。
那曾经让她觉着能梦中借他的眼看见都是奢望的场景,她怎么可能会不想去亲眼看看。
广袤无垠的天空下,那片仿佛同样没有边际的茂盛草原,拔地而起的城池铭刻着大汉的印记,轻易就能引得她心潮澎湃。
她只是一直不能去而已。
但是现在霍去病问的她是想不想亲去,说的是他会带她去。
她根本也没有理由怀疑他的承诺,他总是能够实现他说出的话。
所以曹盈向霍去病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
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中摔了出来,砸在了地上。
可她汹涌的情绪不甘心只以泪水的形式表现出来,所以又化作了言语“我想去看的,真的可以吗”
霍去病先是被她流泪惊着了,但很快发现她只是因为高兴才落泪,没有因此勾起病痛。
他舒了一口气,重露出笑容,却是郑重向曹盈道“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定照顾好自己,将自己养得更健康些。北边风大,我可不想你被风从我身边卷走。”
曹盈应承了下来。
她说到做到,在问过周先生,知道她如今的身体调养得已可以正常用些精细脍炙的肉食后,即便不喜欢肉带着的腥气,也会说服自己克服心理障碍吃下去。
所以陪伴她快一个月又将往朔方去的霍去病也渐放下了对她的担忧,预备出发了。
然而在霍去病离开长安城之前,长安又发现了一件大事。
长安城门卫来报,有两个形容落魄的人着匈奴服饰,持十年前流通、年号更替后早已不复再用的通关文书,自陈归国,请入长安。
若仅是如此,他们这一路往长安来,怕是早在刚入关时就已被拦下了。
但是当先一人却是手持汉节,虽汉节上的节旄已只余寥寥,但仍能辨得出那确实是一柄汉节。
证明他的身份确实是大汉的使节。
宫人来报这件事的时候,曹盈与霍去病都在卫子夫的宫室里。
刘彻正逗弄着刘据,忽听闻这个消息都是一愣“朕从未遣使节往匈奴去。”
他秉持着对匈奴强硬征讨的态度,自然不会遣去使节商谈什么事。
实际这许多年来,自窦太皇太后归政于他,他一直专注于鼓励国中汉军强盛,且见了成效,自然不可能再用联络他国的手段来对付匈奴。
“听护送他们一路回来的几个边镇守军道,领头那位自言名讳是张骞,旁的就一直不愿说,还防备着他人偷走汉节不肯放下,所以一直不受好意洗漱换衣物。”
“张骞”宫人回报中的这个名字终于驱散了刘彻脑海中的迷雾。
他想起来了。
在刘彻初继位还不曾把握军权的时候,听闻遥远的地域有一国名为大月氏,与匈奴有世仇,便起了心思。
因此他遣使节联络大月氏,想要借由与大月氏联合,来说服窦太皇太后对匈奴采取攻势。
只是当时北域完全被匈奴人把控,大月氏又只是一个遥远的只剩传言的国度,刘彻又无实权,当然无法以军队护送使节往大月氏去。
所以刘彻只是贴出告示,征募有为国之心的能人出使大月氏。
来应证为使节的张骞就是宫廷中的一位侍从官,至于旁人大都只是民间为谋出路博一搏未来的投机者。
刘彻对张骞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看着颇为庸常的青年人。
听旁人说他为人宽厚守信,刘彻便勉强满意地将象征大汉的汉节交到了他的手上,又从自己私库中取了些银两购置水粮,便将他们送走了。
说是说汉使,但实际上只是刘彻自己的私人行动,那时由窦太皇太后把持朝政,连欢送他们的仪式都没有。
“当真是张骞”刘彻不太敢信,他以为这支因自己年少时一念送走的使者团早就应该覆灭了,哪想得到时隔十余年,张骞竟然归来了“朕记着 送他们离汉那年,是建元二年。”
他登基的第二年。
而如今,已是元朔三年。
这让刘彻心思一时很是复杂,不太敢相信,又想确认这个奇迹真的发生了,便言道要去亲自确认那真的是张骞。
“陛下,那两人一直未洗漱,实不堪入目。”
宫人提醒刘彻,刘彻却不在乎“若真是张骞,无论形容如何,朕都必要现下一见。”
曹盈沉默着听完这番对话,忽地仰脸向霍去病确认道“霍哥哥,我是建元三年生的,若那真的是张骞,他是建元二年出发 ”
霍去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话“历时十三年,终于归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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