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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冷战
    回到寝殿后,银翘已经备好了热水,燕骥先将唐轻歌抱进了盥室,自己才转身去了偏殿的盥室沐浴。



    洗净身上的血污,才能干干净净地回去见她。



    不知换了多少次水,身上难闻的血腥味终于尽数散去,燕骥阖着眼靠在那里,不知在思索什么,静得恍若一尊冰冷的雕像。



    再度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从冰冷的水中站起,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玄衣,走回寝殿里。



    梨木梳妆台前,银翘正拿着棉巾给唐轻歌擦拭着头发,燕骥抬脚走过来,接过银翘手里的棉巾,自然而然地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银翘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两道近乎重合的身影,交织缠绕,倒映在地面上。



    唐轻歌端坐着,乌发披散肩头,时不时有水珠从发梢滴落,湿漉漉的。



    透过镜子,她看着燕骥低垂着眼,神情专注地擦拭着,动作缓慢而细致,深邃的面庞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分外柔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室的温馨与静谧。



    终于,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燕骥放下手里的棉巾,拿起桌上摆着的白瓷小罐,打开盖子,一股清浅的药香顿时溢出来。



    他半蹲下来,以一种仰视的姿势,给她受伤的颈处上药。



    仰视的姿势,总是莫名让人觉得卑微。唐轻歌心底一紧,微蹙起眉,想要伸手将他拉起来。



    “燕骥”



    他扼住她的手腕,沾着药膏的手指覆上那处伤痕,淡声道“别动。”



    药膏冰凉,他的指尖更凉,敷上去的那一刹那,引起一阵酥麻感,让唐轻歌不免轻颤了下。



    “轻歌。”他突然开口唤她。



    她侧眸望向他,眼底升起浅浅的疑惑,“怎么了”



    燕骥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我已经将我的过去的一切,在你的面前,全部都展开来,没有一点隐瞒。”



    闻言,唐轻歌放在腿上的手指蜷了蜷,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慌张,睫毛低垂下来,不再直视他。



    她大概



    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燕骥漆黑的眸紧紧盯着她,里面藏匿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希冀,薄唇张合,“那你呢,轻歌。”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唐轻歌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



    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眼底藏着星星点点的期盼,让她心痛。



    他的心思那样深沉似海,也许早就已经猜到了什么,也总能想到别的法子试探出真相,可他都没有,而是选择了最为愚蠢的办法。



    以如此虔诚又卑微的姿态,如此执拗地,只想要听她亲口告诉他。



    仿佛,无论她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迎着这样的目光下,唐轻歌彻底慌了神。



    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准确来说,她不知道要怎么将她的秘密说出口。



    她难道要告诉他,他所生活的世界只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书。



    而他,对于她的世界来说,只是一个虚幻飘渺,根本不存在的人物。



    别说燕骥,若是换成她自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相信,她会觉得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疯了。



    最为简单又不会伤及他人的方式,只需要她轻飘飘地说出两个字,没有。



    唐轻歌敢笃定,只要她这样答,他便以后再也不会问起。



    可若是这样,她就又骗了他。



    她静默着,整个人恍若置身悬崖峭壁,似乎根本无路可走。



    顷刻的死寂后,她终于开口“有。”



    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似是陷在了过往的回忆里。



    “那日在集市口,我救你,是因为你是燕骥。”



    她顿了下,嗓子有些发涩,“客栈失火的那晚,我明明已经看见你逃了出来,可我还是冲进去了。因为那样,你才会更心软。”



    “给你下药的那次,也是我故意放你离开的。因为我知道,那晚会封城,你根本走不了。”



    一桩桩一件件,曾经为了得到他的心而说过的谎话,做过的错事,此刻全部被她袒露出来。



    她不想再骗他了,她后悔了。



    这样爱着她的燕骥,她再也狠不下心,也想鼓起勇气,面对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错事,从今以后,她都会拿真心待他,而不是谎言和欺骗。



    唐轻歌努力扯起唇角,却不知她此刻迟来的坦白,已经被燕骥理解为了另一种意思。



    哪怕她说出这些,会让他发现曾经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才会被她如此掌控在手心里。



    哪怕她情愿告诉他这些,也不愿让他知道,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曾经那些让他深深为之悸动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安排的戏码,即使会惹他震怒,她也不惜坦诚一切,是不是因为,她现在连在他面前圆谎,都不愿继续了。



    顿时,心痛如绞,她的字字句句都如变成了一株株藤蔓,盘踞在他的心脏,一寸寸地收紧压缩,让他无法呼吸。



    燕骥强压下喉间翻滚着的血腥气,抬眸凝视着她,寒潭一般深邃无波的眼底,无数情绪交织汹涌,脖颈上的青筋已经暴起。



    给她擦药的手没有收回,反而缓慢地覆上她的柔颈,冰冷至极,引得唐轻歌浑身不禁战栗起来。



    仿佛下一秒,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拧断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既然要骗,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他问。



    紧盯着她的凤眸一片猩红,声线喑哑,语气又是那样的执拗而无力。



    唐轻歌愣住了,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半晌才回过神来。



    被他用如此危险的姿势钳制着,她却始终感受不到一丝惧怕,静了一瞬后,她颇为艰难地出声“燕骥”



    只可惜,话没说完,男人便松开大掌,快步朝殿门外走去。



    唐轻歌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没说完的话终归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他在逃避,她也是。



    唐轻歌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的人,每做一件事之前,她会考虑到所有可能会发生的后果,衡量得失利弊,再决定要不要做。所以,让她在这样突发的时刻下坦白一切,无疑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之前她兵行险招,用性命去换燕骥的心。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



    而现在,因为爱,她才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既不想欺骗他,也不想让他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地告诉他这些发生在她身上奇异的事。她胆小又自私,她害怕他难以接受这些,也怕他因



    此惧她。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好不容易才彼此接受,她不想再与他分开。



    可到头来,却还是被她弄成了这副样子。



    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上带来的余温,空荡的殿内,刚刚充盈着的温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唯留一室寂寥冷清。



    唐轻歌静坐在梳妆台前,坐了很久很久,沉静的面容笼罩在昏暗的烛火里,忽明忽暗。



    那晚之后,燕骥再没来过。可唐轻歌在宫殿里的吃穿用度也并未被人短了去。



    一连三日过去,银翘也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明明前日腻成了那样,两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突然一下子连来都不来了,怎么想都是吵架了。



    而唐轻歌整日将自己闷在寝殿里,银翘十次进去,八次都能看见她魂不守舍地呆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中午,在眼睁睁看着唐轻歌把银箸拿反了,就要夹菜时,银翘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和阿骥公子是吵架了吗”



    殿内只有主仆二人时,银翘还是习惯性地用这个称呼。



    闻言,唐轻歌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面前满桌的佳肴上,这几日她无论吃什么都味如嚼蜡,尝不到滋味。



    她放下银箸,思索片刻,有些怔然地摇摇头,嘴角的笑容莫名透着苦涩,“不是。”



    比吵架更坏,也不算是冷战。只是他们彼此,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



    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两个人的感情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让步的。



    这几日下来,唐轻歌也算想明白了些。



    从开始到现在,他已经纵容了她那么多次,为他退步了那么多。她也该主动地鼓起勇气,朝他迈近一步,哪怕她告诉他真相之后,他会选择远离她,还是如何,她都认了。



    至少这一次,她没有欺骗他,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银翘站在一旁,也不知唐轻歌此刻都在想些什么,就看见她眼底的火焰愈燃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



    “银翘,带我去厨房。”



    让银翘重新梳妆绾发之后,唐轻歌就直奔宫殿不远处的,专门配给她的小厨房。



    到了厨房,唐轻歌犹豫着要给燕骥做些什么吃的好。思来想去,太难的她不会,只好亲手下了一碗阳春面。



    她还记得,那日燕骥恢复记忆回来找她时,被大雨淋了一整晚。



    还有那天半夜,怜生送进来的面,也是他做的。



    吃第一口时唐轻歌就已经尝出来了,可那时候她还跟他赌着气,便权当不知道。



    如今她也亲手给他做一碗面,也算是迟到的补偿吧。



    让太监打听出燕骥此刻的位置,唐轻歌便带着那碗略显朴素的面条直奔御书房。



    一路穿过御花园,御书房便越来越近了。



    唐轻歌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就差一个转弯时,她的脚步忽然生生顿住。



    此时,御书房的门刚好打开,一个戴着面纱,身形纤细婀娜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



    哪怕她戴着面纱,唐轻歌也一眼认了出来。



    那晚进了燕骥房间的女人,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希望和她在燕国再见。



    与上次华丽的衣着不同,今日一见,沈姝的妆容服饰已然比从前素净了许多。曾经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如今的她,只是一个被用过的棋子,太子燕殷夺嫡惨败后,燕骥没有杀她灭口,而是让她自行出宫度过后半生。



    在她的身后,另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也跟着走出来。



    也许是因为唐轻歌投过来的视线太过炽热,沈姝也一眼就望见了她。



    两人遥遥对视着,此刻在这里看见唐轻歌,沈姝却不意外。她自然知道,前几日两国险些开战,帝王亲率出征,就是为了救这个女人。



    到底是怎样地爱她,才能让燕骥那样冷血狠绝的人不惜堵上一整个燕国,只为夺回她。



    沈姝既嫉妒,也羡慕。



    她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又是为数不多知道燕骥是如何伪造遗诏的人,不被赐死已是他最大的慈悲,她亦不奢求后位嫔位,只想留在宫中,哪怕是做一个普通的宫女侍婢,只要能待在燕骥身边,她都愿意。



    今日入宫,她试图用所有曾经立下的功劳,只为换来一个留下的机会。



    可是,即使是这样卑微又不值一提的请求,亦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哪怕沈姝



    刚刚在御书房内哭得梨花带雨,他也不曾动摇半分。



    此刻在殿外看见唐轻歌,沈姝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了。



    心底的羡慕,嫉妒,不甘,此刻尽数涌上心头,可她也听宫人们说,陛下已一连几日未曾去过皇后寝殿。



    不管怎样深的感情,总会生出裂痕,更遑论她身后的这个男人,未来也会是天下的主人。就算她沈姝没有资格站在他的旁边,时日越久,他的身边也总会出现别的女人。



    难道万人之上的帝王,还会为了一个人而空置整个后宫吗沈姝简直闻所未闻。



    而此刻,她也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这会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和他离得这样近。今日之后,她便永远只能仰视。



    面纱之下,沈姝远远望着唐轻歌,浅浅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坚定地转过身,紧紧地拥住了身后的男人。



    唐轻歌站在那里,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自然看见了沈姝露出的那抹挑衅又决绝的笑。



    明明知道她就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唐轻歌的呼吸却也在那一瞬间停住了,视线紧紧凝固在那里。



    夕阳下,交叠的两抹身影,那样刺眼,刺得她眼眶发疼。



    她知道,燕骥也看见她了。



    狗血又滥俗的桥段正在她的面前上演,按照电视剧的套路,男女主角冷战吵架时,其中一方会故意和别人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想要知道对方究竟在不在意自己。极为幼稚,可又总是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唐轻歌忽然有些慌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起,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燕骥,不许这样。她在心里说。



    如果你真的去抱她了,那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燕家小骥我看你敢不敢。抱了就剁手。哼。



    大家别骂我狗血,这是真的可能会发生的。沈姝是知道自己以后再也没机会了,临走之前也要想尽办法狠狠恶心轻歌一把的那种。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疯狂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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