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戒酒啊”耳边是众人的窃窃私语, 她没忍住扑哧笑了出声,弯着眼睛欣赏这人难得的窘境。
“嗯,得你看着才行, 不然戒不掉。”薛靖谦木着脸,目光却柔和平静, 只是嘴边的弧度暴露了一丝无奈的心境怎么两回都是这么让人啼笑皆非的场面
但无论如何, 总算揪住这个喜欢逃跑的小丫头片子了。
定远大将军在朝云馆与一无名客人的风流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无数妙龄女子扼腕叹息原以为是个谪仙人物,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尚未娶妻,没想到,竟是个好男风的一时间, 倒是对未来的将军夫人生出了些怜悯之情。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连宫里也听说了, 皇帝兴致勃勃召了薛靖谦进宫问话, 他只否认是男子, 却绝口不提对方的身份年轻守寡的安成县主出门一趟闹出这种事, 也是闭门不出当起了鹌鹑, 将自己在这件事里的痕迹抹去,顺便隐藏顾锦元的身份。
而听到传闻大受打击的侯夫人还未来得及声泪俱下苦苦相逼劝儿子回头是岸,薛靖谦就向她交代了来龙去脉, 侯夫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立刻换上了笑颜“你都这样对人家姑娘了,还不赶快上门求亲小心殿下知道了提刀上门来。”
薛靖谦摸了摸鼻子他上门求亲, 殿下也会提刀要砍他的,或者根本不让他进门
但事情不是难就不做的,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薛靖谦悄悄向公主府递了拜帖。
南阳果然很生气。
她觉得自己前段时间的耳提面命语重心长都说给聋子听了, 不光是薛靖谦,她这个素来聪明伶俐的丫头也半点没听进去。如若不然,为何要在这关头欲盖弥彰地架了座屏风,一边听人家诉衷情一边可怜巴巴地来拉她的袖子
才多大的年纪,还没及笄呢,就一心向着外人了。
“将军想得太美了,即便是我点头,陛下也不会答应的。”她冷冷地开口,半点没有转圜余地似的。
“陛下那里,小辈自然会去说服的,还请殿下首肯。”
南阳哼了一声,最终还是下了逐客令,没有表态就将人赶了出去。
顾锦元悄悄地送他,安慰道“没关系,我母亲心软,软磨硬泡几个月,可能就答应了。”
薛靖谦笑笑,在无人处借着袖子握住她的手。
说的是啊,他们还年轻,还有许多时日呢,不急在一时。
但世事并未总是朝着人们期待的方向发展,就这样两边说情了半年之久后,北燕再次来犯,薛靖谦被派出兵,远赴西北,求亲的事就暂时耽搁了下来。
西北的战报传回京城,都是大捷的消息,顾锦元渐渐地也不再为此时伤神薛靖谦对西北的情形了若指掌,从来都是发狠招,但北燕显然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这次他打得那么狠,大概也是真想让他们痛一次,免得不长记性。
让顾锦元伤神的事另有一桩。
大觉寺近来出了位料事如神的出家人,法号圆真,在皇亲国戚、王公贵族间很有名望,不少人家请他到家里给儿子看仕途、给女儿瞧姻缘命格。公主府也没有例外,但南阳不信这些,不过是赶个风气,想着应应景。
然而圆真大师给顾锦元瞧出的命格却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南阳当场变了脸色,让人严厉地敲打了在场的贴身宫女们,还给了圆真一大笔银子,要求他不能外传。
圆真阿弥陀佛,没有推辞,干脆地收下了银子,转头却将这笔“善银”分毫不差地全当了大觉寺里的香火钱。派人悄悄跟着他监视的南阳更加心惊这般做派,倒真像什么脱俗的得道之人。
作为母亲,她很想对圆真下手灭口,但出家人向来地位超然,几个月的时间里,圆真又和那么多的贵族王公往来,实在是轻易动弹不得,只能歇了这心思。
但天不遂人愿,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到了宫里。
圆真大师说,南阳大长公主家的小郡主,五福俱全,天生凤命,是尊贵无两的命格。
一听就是诛心之言。
皇帝和当今薛皇后是结发夫妻,素来恩爱,大皇子很得陛下看重,皇后的中宫之位也素来稳固,顾锦元天生凤命,那又置当今薛皇后于何地
但实然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皇帝大顾锦元十几岁,论年龄可以当她爹了,但他喊南阳一声姑母,顾锦元就是他嫡亲的表妹,论起辈分来,的确是同辈。历朝历代,公主之女或孙女嫁回宫做储君正妻的不在少数,更遑论顾锦元生了一张兼得爹娘优点的漂亮脸蛋,实在让人细思心惊
南阳当机立断地递了牌子进宫,向皇帝皇后解释这都是无稽之谈,作不得准,皇帝倒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皇后的表情则是淡淡。
等回了府,南阳就向外传了消息,称嫡女染了风寒,在家休养,将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邀约一应挡在了外面。
她想,这终究不是一时半会能验证的事,等风头过去了,应就无碍了。
然一月后,圆真先前说会发生地动的某地真传来了灾情的奏折,往日里圆真那些零零碎碎的命格姻缘仕途之说,就又都被有心人翻到了明面上。
圆真本人也一夕之间变成了皇帝的座上宾,被封为国师,万人崇敬。
南阳却一夜之间愁出了几根白发,搂着不安的顾锦元直叹气。过了这么久,当日传话出去的人早就被抓到,正是金姨娘所出的庶姐顾清音干的。
但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无法验证,南阳也似没了这份兴致,直接给她寻了门亲事,草草地将人嫁了出去。事情虽然是她做的,可往后的后果,却也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小的顾清音能掌控的。
数日后,皇帝忽然在朝堂上宣布,要与北燕议和,并召在外打仗的薛靖谦回朝。
朝堂上一片哗然。
众人皆知,定远大将军此次在外出征,几乎把北燕人的士气消磨殆尽不仅生擒了他们两员虎将,兵马还一度拉到北燕腹地去,北燕人几乎是吓破了胆子,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在这样的关头,皇帝竟然要和北燕人议和
要议和,也该是他们哭着喊着来求,献上无数金银财宝才对啊。
但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反对皇帝新朝初立不久,皇帝的铁血手段众人都有耳闻,邕王叛将被抄家,血流成河的场面还在每个人的眼前,纵然有再多不满,臣子们也不太敢直接和皇帝对着干。
而到了北燕的夺嫡热门汝南王进宫赴议和宴的日子,一纸诏书却到了大门紧闭的公主府,指名道姓要顾锦元参宴。
宴后,皇帝龙心大悦,表示对北燕过去的错误既往不咎,并同意将毓质名门,倾城绝色的宗室女柔嘉郡主嫁与北燕汝南王为王妃。
汝南王见其貌美,欣然应允。
突然被诏令班师回朝,还得知了朝廷要与北燕议和的薛靖谦一头雾水,直至在官道上与戴着斗笠的南阳狭路相逢,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锦元丫头,眼下已经跟着汝南王的车马往那个方向去了护卫不少,但一旦进入北燕边境,那些护卫,再不足以护她周全。”
薛靖谦怒火一蓬蓬地窜上来,几乎要按捺不住对龙椅之上的那人说出诛心之言。
多年的君臣,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这莫名其妙的行径是为哪般。
皇帝分明是信圆真的话,又想到往日里他频繁出入公主府,疑心就到了他身上皇帝没有另立新后的意思,但倘若,他有不臣之心呢顾锦元会不会是他的皇后
为保万全,帝王决定牺牲这个女人,将她远远打发到北燕去,假使她自己有本事,辅佐汝南王即位,当北燕的皇后,他也没什么损失。倘若被北燕人疑心而害死,一个女子而已,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那,殿下准备如何做”
他回来的那条路分明是进入北燕最近的路,使团却偏偏绕去了一条小路回北燕皇帝这是不想让他直接碰上他们。
南阳看他一眼“皇帝没有直接杀锦元,算是恩赏,但我作为母亲,绝不可能让我儿落入茹毛饮血之地,任人宰割,我轻装而去,若能杀了汝南王,也与顾家和大齐皇室无关。”
她对皇帝的了解,也不比薛靖谦少。能让她安然出京,可见皇帝念在往日的恩情,给她们母女留了一线生机,只是事情一旦成了,她们二人就再无可能活在世人目光之下,往后余生,恐怕只能隐姓埋名。
薛靖谦笑了“殿下高义,不过,这件事,本就该我去做。”他指腹摩挲着腰间的佩剑,目光清亮而决绝“在我心里,阿元早就是我妻子了,尽管殿下不认同我的妻子,岂容他人染指”
南阳愣了愣,沉着脸道“皇帝急召你回京,想是不许你路上耽搁的,你可知你这一去”
“我知道。”少年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微笑。
一路上被催了无数次,不许他任何的耽搁。这样的情形下,他只要一掉头去找北燕的使臣,在皇帝心里,只怕就与乱臣贼子无异了。
此一去,只怕是再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进王都了。
但那又何妨
他浑浑噩噩昏暗无比地过了前面的十七年,心里的偏执浓郁得像化不开的黏稠药汁,寻不到半点生活的乐子,若非骤然出现了个阿元,他也不会想到,他在这世上,还能有如此热切地想关联上的人想冠她以夫姓,想做她的夫君,想让人人称道他们是一对般配伉俪。
无数的畅想里,绝没有任何一种,是要为了所谓的权利和声望放弃她,让她伴在别人身侧。
南阳长叹了口气。
“若你能将她救出来,这门亲事,我再无二话。”她甚至有些懊悔若早日将两人的亲事定下来,出征时也大度地将宝贝女儿随他去,事情是不是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那,小婿就提前叫殿下一声岳母了。”他笑了笑,心里再清楚不过若他没有反叛之心,这一面,应也是和南阳殿下的最后一面了。
南阳目送着少年人扬着鞭子,在一众将领诧异的呼喊声中绝尘而去,也攥紧了手中的鞭子。
去吧,去吧,她停下脚步,原也就是想让他去的。只是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有胆有识,心志坚韧。
回京,未必就真有生机。也许对他们而言,做出这离经叛道的一步,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抑或是,让那圆真之言,真正地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