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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无意间心不由己 电话里兄妹传情
    周一六点,一抹晨曦飘来,老马从客厅的地上醒了。他睁开眼坐起身来,朝阳台外窥望片刻,耳听屋内寂静,老人叠好被单,将枕头和单子放在沙发一角。老马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水烟袋、折扇和拐杖,拄着拐杖去了阳台边。



    老马拉开帘子,先请朝霞与清明进屋;打开窗户,再邀晨风与飒爽做客。而后他转身,撕掉一张老黄历上的软纸,新纸上写着农历己亥年六月二十辛未月庚申日,宜移徙、入宅、治病、会亲友、祭祀;忌开市、斋醮、安床、出行、经络。今天也是阳历的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一。老马掐指一算,再差一周他就在女儿家待了整整一月了。



    老头回到阳台边的摇椅上,慢动作坐下来,在摇摆旋转的世界中,他点燃渭北烟草的细烟末,赏轻烟袅袅、细雾缭绕。一锅烟罢了,再点燃一锅。老话说白发故人稀,故人少便少罢,新人却常添。如今待在女儿家里,心情也焕然一新。



    刚来家时不习惯,渐渐地诸事顺遂起来。漾漾开心他开心,漾漾走了他不舍,仔仔急诊他担心,仔仔放假他乐呵不知不觉间,白头翁的心不由自己,开始跟着这个小家的喜怒哀乐在转。老马叹了一口气,担心过两月自己离开时,舍不得这两个小娃娃。



    两锅烟罢,来了神采。老马用自己的汗巾擦着自己的拐杖,龙头上的纹路细细擦拭。擦完了拐杖老头从抽屉里找来棉签,沾了水弓着腰擦自己的右脚脚趾缝他怕熏到家里人。擦完脚趾缝老头打开手机,点开了听戏的小图标,将手机放在胸前小声听马友仙唱戏。



    快八点了,老头朝屋里打望,没一个人醒来。也是,小女子去湖南了,大小子放暑假了,致远不用早起了,那英英呢昨晚喝醉了,今天不上班吗老头担心桂英起晚了错过上班点,于是故意将手机声音调到最大最大那格顿时整个家里游荡着东路秦腔的粗狂和奔放。



    果然,几分钟后,致远起来了。



    “英英不上班吗”老马隔着半米瞄手表差五分钟八点。



    “她今天有事昨晚到家前跟公司领导打过招呼了”致远挠着头发。



    “哦”



    城里人过得轻松也费劲儿,整天忙这忙那的,身体不累脑子累。老马赶紧低头又把手机声调小了,不想打搅女儿和外孙休息。



    致远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出去买菜买早餐了。老马正听秦腔,电话来了马保山的。保山问村里新农合的事情,老马把谁能弄、怎么弄、往年经验全告诉他了,让他和村委会一块商量着办。这一个电话花了二十分钟。



    快九点的时候致远回来了,提着好多菜和早餐。收好菜以后,翁婿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子上边聊边等等那娘两起床。说话间兴盛的电话来了,说是昨晚上兴华打电话要来深圳。



    “一个陕西还不够她待吗她来深圳做什么”老马对着电话大吼。



    “说是什么活动,我也不太清楚,兴华托我跟英英说一声。英英呢”



    “还没起来呢”



    “不是这两天来,估计得段儿时间才来呢哦还有一件事,兴才腰椎间盘突出,有点严重,这几天下不了床呢”



    “怎么这么严重”老马担忧二弟的长子。



    “哎,这么多年做泥水匠累得呗这次发病有点严重,上周三一口气花了四千元这几天他果园里的事情是我和兴波在帮忙,哎呀忙得很”兴盛挠着头发抱怨。



    “嗯。你多帮着他。上次冰雹严重不”



    “有点严重地上打落了一地葡萄再往北更严重,咱家还行估计少卖很多钱”兴盛搓着胡子,神情失落。



    “哎对了你三婶家的青枣我估摸熟了你给英英寄个两大箱来她说她爱吃这个然后你再从地里采样野菜,一块寄过来你忙不过来让你二婶去弄野菜她懂英英说她馋这个”老马一口一个英英,吩咐的事情全是为英英的。



    床上的马桂英早被父亲幼时亲昵的称呼惊醒了,穿着睡衣蓬头散发地出来了。



    “这没问题我这两天弄”



    “不着急,兴才的事要紧”老马强调。



    “哦还有一件事,西头先前卖挂面的老婆子不行了两天没进饭了家里已经在准备白事了不是说跟我妈沾点亲嘛,我该行多少门户”兴盛问父亲。



    “咝我想想,她是你妈表舅的女儿呃给一百吧东西带多点,比村里人多点就行了这关系远了亲也亲、不亲也不亲,看你妈面上行这么多吧”老马低头,食指在餐桌上滑来滑去。



    桂英悄悄拉把椅子坐了下来,认真听老头谈村里的事情,听到电话里提“你妈”两个字的时候,桂英的心一下子柔软了,像被台风夜的大雨淋湿了一般沉甸甸的。



    “行,我知道了”兴盛说完话,准备打招呼挂电话。



    “英英起了你和你妹子聊不”老马问兴盛。



    “行,那你把电话给英英。”



    “喂哥”桂英接过电话,一开口叫哥,整个人全变了变成了二哥面前的小妹妹。



    “你不上班”兴盛问。



    “今个有事儿,请假了”



    “嗯,你最近工作忙不忙”



    “就那样,还行你地里忙不忙”中年女人瞬间成了个五六岁跟在二哥屁股后面的女娃娃,桂英不好意思在老头面前撒娇,穿过客厅,一路高兴地舔着嘴唇、扭着肩膀到了阳台上。



    “地里最近有点忙娃娃放暑假没”



    “放了放了,漾漾前几天放了,仔仔昨天前天放咧”桂英咧嘴大笑,眼角却泛着泪花。



    “兴华说她要过来可能要去你那儿住几天”



    “她不是刚生了双胞胎么”



    “生了好几个月了她两口子没营生,好像要去南方工作,嘴上又不确定你别管,她来之前我会细细打电话跟你说的,她两口子这两年有点怪”



    “呃好吧那个你你别太辛苦了果子卖多少是多少心劲别太大了,身体要紧”桂英靠着阳台的墙,细声细气地叮咛二哥。



    “嗯,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好着呢”



    “我知道,但是你一个人要忙地里又要忙屋里,吃饭要吃好”桂英抿嘴吞泪。



    “哎呀你放心,这两天哥在二婶家屋里吃饭哩二婶饭做得好我肚子都大了,和你一样”



    “呵呵呵”桂英哽咽着笑出了鼻泡。



    “哥好着哩,甭担心”兴盛柔和地安慰妹妹。



    “我妈怎么了那个样子我受不了了”原来仔仔也被吵醒了,一开门见桂英扭扭捏捏的捂着耳朵,他走到客厅问爸爸和爷爷。



    “跟你二舅打电话呢。”致远轻声说。



    “我过两天给你寄几身衣服,还有木耳香菇啥的干菜,再买点香肠、腊肉啥的,这样你没时间做饭了馒头夹着腊肉吃。人家致远那边湖南人爱这样吃”桂英不停地吸鼻涕。



    “哎哥衣服多着呢,穿不完你不用买咧,糟蹋钱”兴盛佯装生气,他心疼妹妹赚钱辛苦。



    “哎呀,你甭管了,你收快递就行啦话这么多”桂英哭着也怒了。



    “爸在你那儿住得惯不”



    “惯着呢,吃得多睡得好,天天跟我们干架,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你都不知道,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哎我已经习惯了”桂英捂着嘴小声说。



    “你别跟爸吵,他年龄大了你看他说话嗓门高、劲儿大,那是表象,他早老了”兴盛最了解老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知道知道知道”



    “你没跟爸处过,他要犯脾气了你让着他点儿”兴盛嘱咐。



    “知道知道知道”桂英不耐烦。



    “你要嫌他嫌他烦人,过两天带他在深圳转一圈,他想去看伟人像,想看海,你带他看完了再把他送回来”善良木讷的兴盛处处替自己的妹子着想。



    “没事没事他在深圳待得好着呢致远天天伺候他不少他吃、不少他穿,你不用管你好好忙地里的事,地里活儿重,这段时间我照看着她。哥你放心吧,不用管了”趴在阳台栏杆上的中年女人,不知多少泪洒到了空中。



    “哭成这样至于嘛”仔仔悄默默过来偷听电话,没想到妈妈的泪珠子跟下雨似的,温柔的少年跳着转身去找抽纸。



    “嗯。”兄妹两蓦地没话说了。



    “给”仔仔轻触桂英肩膀,把卫生纸递过去。



    “仔仔来了来来来,让仔仔跟你聊几句。”桂英哽咽得聊不下去了,赶紧把电话甩给儿子。自个如释重负一般去墙角抹泪。



    “喂舅舅你起床没”仔仔大嗓门喊起来。



    “嘿嘿你这娃几点了还没起床你八成刚起来吧”兴盛最爱和妹妹的孩子聊天了。



    “我刚考完试,刚刚放暑假马家屯现在热吗”



    “还吃不吃早点啊九点半了都”致远在玩手机,老马饿得撑不住了,用拐杖敲打地面。桂英一听老头在叫喊,擦干泪,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穿过客厅到了餐厅。



    “吃吃吃,马上吃平常不是你饿了你先吃嘛什么时候学会等别人了”桂英没好气地说完,想起二哥的话又悔了,心下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致远在分拨早点,老马饿得大口吃起来,仔仔在那边和二舅开心地聊着。



    吃饭的时候,老马瞥见了桂英双眼哭过的痕迹。早知他们兄妹之间关系要好打小就好,今日一见,果真是好。老马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想起了妹妹作姑娘时自己待妹妹的种种好。老头儿心底哀叹,自己对女儿还不如对妹妹的三分好。幸好幸好,两儿子多少替他弥补了这个女儿,待自己百年以后,儿女们相互间也更亲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