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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全城应急迎飓风 漾漾倾囊为爷爷
    “咱去跟爸聊聊,他今天躺了一天,几乎没说话”致远望着客厅里的老人对桂英说。



    “哎今天我留住了一个大客户,今年的收入没少太多。仔仔,你要能把他留下来,我奖你这么多”桂英朝儿子伸出五指。



    “好一言为定咱三一块去,你两可别帮倒忙”仔仔噘着嘴抖了抖刘海,而后从果盘上拿着个苹果,脚尖着地颠着身子走向了客厅,夫妻两跟在其后。到了客厅以后,见老头眯着眼听戏,不知睡没睡着,仔仔跳起来又扑通一下栽到沙发上。沙发剧烈地反弹震动,惊得老马哎呦一声。



    “你是野猪呀”老马抱怨。



    “你闺女醉醺醺地回来了,通知你一声。”仔仔指了指在另一条沙发上刚落座的女主人说。



    老马瞟了一眼桂英,对仔仔说“啧颠颠儿的一天天你没看见我在睡觉呢”



    “爷爷,你不是收拾箱子要走吗我问你个问题行不”



    “啥”



    “漾漾要过生日了你给她过吗”



    “啥时候的事儿”老马坐了起来严肃地问。



    “明年三月哈哈哈”仔仔说完指着老马拍腿大笑,隔壁沙发的夫妻两也笑了。



    “啧”老马啧了一声,挪了挪屁股正经地说“明年三月太远了我等不了。”



    “那我过生日呢”仔仔啃着苹果试探爷爷。



    “不留不留我说走就走台风过了就走”老马翘起二郎腿,撩着头发,十分果决。



    “我下周四过生日,你也不留吗”仔仔冲老马摆手。



    “你嘴里哪句是真话呀”老马扭过头,表示不相信。



    “哼你不相信”仔仔哗地一下跑到自个房间里,很快又冲了出来,他捏着自己的身份证让老头看出生日期。老马不相信,拿过他的身份证隔着大半米远认真一瞧,果真是八月十五日生的



    “留不留”仔仔夺过身份证问爷爷。



    “啧看情况吧这还得等七天呢”老马犹豫了。



    “爸我想了想,这几天我带你先吃点好吃的,附近出名的馆子你都尝一尝,不白来一趟这周六周日咱们一家出去玩两天,下周六等你的通行证办好了,咱们全家人去香港澳门玩一圈怎么样这样你还能顺带给孩子过个生日”致远从旁助力。



    “爷爷,我这么大了你还没给我过过生日呢”仔仔撇开两腿啃着苹果说。



    “娃娃家过什么过一回百日宴就够了”老马挤了挤眼皮。



    “我湖南奶奶给我过过好几次呢我大舅舅也给我过过两次这家里人就只你没给我过过我们家也没给你过过我妈一直念叨着给你过大寿呢”仔仔说着朝妈妈挤了挤眼睛。



    桂英低下头,尴尬中掺着愧疚。她舔了下嘴唇冲老马大声说“你等中秋过了再走吧”



    “好家伙等到中秋那我还得受多少罪呢”老马翘着二郎腿抱着膝盖,朝南边大门扭着脸,一脸不悦。



    “你来了还不是你是老大这家里谁敢让你受罪”桂英见话难听忍不住顶嘴,说完后亦翘着二郎腿抱着膝盖,朝东边阳台扭着脸,也一脸不悦。



    “哎你们父女两别吵了现在说的是什么是我爷爷什么时候回去的事儿别扩大矛盾或转移矛盾,更别牵扯历史话题咱得就事论事。”仔仔站起来伸出两胳膊在中间调停。



    “中秋节在下个月到时候您的脚也快好了中间还能抽空去大医院拍个片子复查复查。”致远插嘴。



    “爷爷你想回去是不是得买票你买票是不是得让我妈或者我爸给你买是不是”



    见老头无话,仔仔接着说“那我妈我爸买票是不是得用您身份证猜猜你身份证现在在哪儿呢”仔仔从裤兜里慢腾腾地掏出一张旧身份证来,然后在老马跟前跳着晃荡。



    “啧”老马见是自己的身份证,伸手去捞。



    “诶诶诶没捞着哈哈哈”仔仔在客厅里滑稽地蹦来蹦去扭着屁股,惹得夫妻两也笑了。



    “你别给我弄丢了弄丢了看我不收拾你”老马指了指仔仔。



    “你放心我把你的身份证和我的身份证放在一起,藏在家里”仔仔弯着腰将两张身份证放在一处后,接着说“就这样定了,给我过完生日、来个全家港澳游,您老人家再回您的马家屯到了香港澳门我带您去买些纪念品,再给您多拍些美照,然后洗出来,这样你回去了让村里人瞧瞧多牛呀多爽呀是不是爷爷”仔仔指手画脚在老马跟前憧憬。



    “哼哼”老马被外孙逗乐了,无声地喘着气憨笑。



    “爷爷,你等我生日后走了,我再送您几瓶酒,你最爱的西凤酒我和我爸合伙给你买一箱寄回去,这样你一回家又有酒喝了吃喝玩乐全有了,还能免费检查脚您说说美不美爽不爽”仔仔在客厅中间响亮地用右手背拍着左手心。



    “呵呵”老马摇头窃笑。



    “行那听我的,就这样定了两周后再说回家的事儿你两瞧瞧我这谈判技巧,马村长不反对了是不马经理呀马经理,你有待提升呀对付老人家要温柔要智取要吹捧”仔仔又冲着桂英指指点点,逗乐了众人。



    “赶紧的说好了五百我给你把人留了两周多,够意思了吧”仔仔忽然一变脸,伸手向桂英要钱。桂英有些恼,拍了拍仔仔要钱的手掌说“两周只能给一半”



    “哼哼”老马见仔仔留他是为了钱,实在是哭笑不得。老人家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咧着嘴竟丝毫掩不住笑颜。路过仔仔时用食指点了点那狂放不羁的少年。



    “赶紧给钱,最少三百”



    “不行,最多两百”桂英双手抱胸,在那里和儿子谈判,那神情尬得如同鞋底粘上了狗皮膏药一般。



    母子两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地谈价钱,致远也笑着离开了。桂英佯装不乐,实际上心里早乐开了花儿,老头能多留两周半个月,对她来讲意义非凡。



    再待一段时间也不错,老马本应高兴,想起自己的客厅、自家的果园和自家的村子,小屋里的老人刹那间又伤感起来。



    此时此刻,不知多少人在马家屯的凉夜里鼾声正浓。西墙角的枣树,如今该是半红半绿吧。老马扇着扇子,在昏暗中怀念黄昏中的耕牛、沐浴果园里的凉风。



    柴火堆上,四四方方,白雪半尺。小屋昏暗,冷暖参半,那曾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东院墙下,齐齐整整,狗尾摇曳。四方土炕,尘埃饰墙,那里弥留着祖宗的味儿。



    田间地头,露水剔透,大地清爽。三月菜花,黄金万里,满屯芬芳。



    见了那么多地方,走了七十年的路,还是土炕上被蝎子蛰的地方最舒坦,还数小院里树影斑驳的时光最动人。



    周四早上,一家五口围坐在餐桌上吃早餐。仔仔左手举着面包右手刷着手机问老马“哇哇哇爷爷你知道现在深圳的风速是多少级吗”



    “多少”



    “十二级台风中心的风力是十五级厉害不厉害恐怖不恐怖”仔仔抖着下巴。



    “微博上说平安大厦都摆动了六百米、一百多层的楼在摆动”致远瞪着眼睛。



    “天爷呀这么大的风,不会死人吗”老马吃着冷冰冰的葱油饼问。



    “已经死了三十多个人了,大多在海边工作的”桂英回答。



    “好家伙这风大得了不得了”老马惊叹不已。



    “咱这还好,只断水没断电我昨天晚上给家里的充电宝全充饱了还买了几块电池结果没用上”致远说。



    “今天中午是不是还是吃冷面包”仔仔捏着面包一脸嫌弃。



    “有的吃不错啦好些地方的人还没得吃呢”致远说。



    “你没看微博上的图片吗沿海的好几个村子全淹了,家里进的水一米多高你没想想他们今早吃什么”桂英伸手比划。



    “啥是微博”老马不经意地问,却问呆了另外三人。



    “就是网上大家在一个网站上,今天聊台风,明天聊吃的穿的,还发图片发视频啥的爷爷你看,这就是微博上人家发的特大台风的图片”仔仔走过来给爷爷看网上的图。



    少年站在老人身边,一边刷手机一边解释“这是警察救援的,你看地上的水跟河一样,这个树断了,这条路封了,哎呀这个车成船了,这是别人视频里拍的风和雨,你看这个屋顶被掀翻了”



    老马捧着手机仔仔在滑图片,少年卖弄得得意,老人看得却触目惊心、哑口无言。活了七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风。



    早饭后老马打着伞去阳台上望风雨,阳台上早漂了一地的水,致远用一圈脏衣服和抹布挡着不让水流进客厅。老马小心翼翼地挪步到阳台边上,见外面灰蒙蒙一片,耳边的风声呼呼地,高空中翻滚着白茫茫的大雨,低空的垃圾树叶胡乱沸腾,地面上哗啦啦的水四处奔流。老马俯望远处的树木,七颠八倒地迅猛晃动,被风吹得令人心疼。老头站立了许久,裤腿全湿了,鞋子也湿了,于是转身回屋里。



    二十年前,有一年屯上风也很大,把一棵一尺多粗的泡桐树给刮断了。当时人人觉着稀罕,纷纷跑到村东头那棵树下瞧新鲜村里人实是没见过那么大的风。没想到北方的风比起南方的风那算小巫见大巫了。现在的空难、车祸、轨道失事、药物及食品所致的伤亡,恐怕远逊于地震、海啸、飓风、旱涝灾害这等天灾天害,2008年的那场地震足以证明。



    老马心中惶恐,人再能成,也抵不过天。一股风一下子死了三十多人,等风停了不知还要损失多少呢。像自己这般在七十年里避过种种天灾的,也算侥幸中的侥幸



    一切皆流,无物常驻。唯此时此刻,可当得真。可此时此刻,在哪里有多长



    永远尚且留不住,况乎此时此刻,简直短到无法算计,而人们为了追求那瞬间的醉生梦死,不知挥霍了多少过去和现在。人之漫漫一生苦短如梦,何况是此时此刻。



    过去的亿万斯年无始无边,未来的无界天地遥遥无期,在无始无终的时间轨道里,现在的春花秋月不过是惊鸿一瞥、骐骥过隙,至于女人的十年秀色、男人的三代基业、小孩的骑竹马过家家、老人的四世同堂天伦之乐,勉强算是清尘栖弱草,可叹可惜。



    时空真正的变化宏伟到人类看不见、漫长到人类等不来。一个人的一生对地球来说短暂到无法形容。人们只能见证地球的一个瞬间,仅此而已。岩石的花纹与大地的沟壑记录着地球的时光,这深邃的年月足够令人类卑微。



    老头腹内惶惶,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又想起了老大哥的那只手和前天寒酸至极的后事。人既已如此卑微了,还在乎一场死后的葬礼吗老马想不通自己为何这般偏执。刹那间老头悲从中来,抑制不住。他紧忙打开手机,企图用声音打断哀伤。



    “满营中三军齐挂孝,风摆动白旗雪花飘。白人白马白旗号,银弓玉箭白翎毛。文官臣头带三尺孝,武将官身穿白战袍。因甚事王把服袍套,为之为桃园恩义高。入灵位王把纸钱吊,那是二弟荆州王。二弟英灵听根苗,只因你一世秉性傲”



    兴盛打来了电话,桂英拨通电话和二哥聊了起来,原来是问广东台风的事情。桂英挂了电话,又跟大哥兴邦聊,聊他在东莞那边的台风形势。十一点致远出来准备午饭,出屋时瞥见老头愁眉苦脸悒悒不乐。孝顺体贴的南方女婿又来使唤漾漾,安排她去找爷爷玩,逗逗老人开心。



    漾漾举着个棒棒糖来到仔仔屋里,见爷爷和哥哥都在。她悄悄挪到爷爷身边,什么话也没说,自顾自地舔着棒棒糖,时不时望望爷爷脸上深沉的忧伤。



    “爷爷,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漾漾坐在老马床前问。



    “爷爷累了。”老马微微张开眼说。



    漾漾头靠着仔仔的桌子,后脑勺摩擦着桌棱晃来晃去,嘴里吧唧吧唧地舔着糖果。几分钟以后,漾漾指着老马的手机说“爷爷,这个不好听没有我那个好听”



    “你哪个”



    “我的儿歌,还有动画片。”



    “好吧。”老马关了手机里的秦腔。



    “爷爷你要回家了吗”漾漾趴在老马头边说。



    “嗯。”



    “回哪里呀”小朋友晃着脑袋问。



    “回马家屯,回爷爷自己家,回你妈以前住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在我家住了呢”



    “啧嗯待够了呗咋地,你不想让爷爷走舍不得爷爷”



    漾漾眨巴着睫毛点了点头,可爱又可怜。



    “呵呵”老马被漾漾的小模样逗笑了,而后噘着嘴问“那怎么办呢”



    “这个给你”思考片刻以后,漾漾从衣兜里掏出一疙瘩钱,老马伸手要过来一看,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还夹着几毛钱的硬币。老人笑呵呵地靠在床头,将那钱重新整好。



    “才这么点钱,不够怎么办呀”老马抖着钱,冲漾漾摇摇头。



    “那你等着”漾漾一溜烟跑了回去,从自己屋的卡通衣柜里,取出一个粉色的小皮包,而后从皮包里取出三张一百元。小姑娘左手举着钱右手举着棒棒糖,一路小跑回到了老马身边。



    “够不够”漾漾把钱给了老马。



    老马接过钱,故意地数了数张数、照了照真假,而后拉着脸缓缓开口“还不够没办法喽”



    “我没有钱啦”漾漾摊开两手表示无辜无奈。



    “啧啧啧爷爷明天就回去喽,回去后再也不来了哎”老马一边叹气一边斜瞅着漾漾,只见她一脸木然、下巴下跌,红红的嘴唇险些流出了口水。



    漾漾用后脑勺又摩擦着仔仔的书桌,脸上却呆滞小脑袋显然忙着算计,只是没算得过来。老马也不说话,等着看她如何。沉默了几分钟以后,漾漾忽然又跑了出去,然后重举着三张崭新的百元大钞过来了。小人儿将钱摔在老马的胸口,高傲地问“嗯那你还走不走”



    老马心中大喜,脸上却抻着。他故意地数了数张数、照了照真假,继续佯装悲伤“不够哇算了算了,爷爷明天收拾箱子回去了不想在这待了”老头说完,把刚才所有的钱整好放在床边,朝漾漾推了推,示意不要了。



    “那你等着”漾漾再次飞奔而出,又欢喜而来。这次她又举着三张票子扔给了爷爷,大声问他“那你还走吗”



    “爷爷说了不够你别拿了没用的”老马假装万分悲伤地侧过身子,朝墙那边躺着。



    漾漾愣住了,不知所以。她走出屋子,再来时直接拎着钱包,把钱包捧到老马跟前,童音清澈地说“爷爷,我只有这么多了,全部给你那你还走吗”



    老马好奇,翻过身子接过小小的钱包张开一看,里面只剩三四张了,他叹了一口气,而后咧着嘴点着头说“那好吧,看在你这钱的份上,爷爷就留下来吧”



    “呵呵呵”旁边的仔仔指着漾漾嬉笑不止“傻不傻呀”



    漾漾两手捏着棒棒糖,脑袋侧着,不知哥哥在笑什么。



    “你舍得你的钱吗”老马将钱整好后,在漾漾面前抖了三抖。



    漾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小人儿蒙了。老马哈哈大笑,仔仔也在笑。老马把钱装进钱包里,而后拎着钱包的带子对漾漾说“给你爷爷不走了,准备以后住你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