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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76下 钟能观人生百态 三代共周末闲情
    周六这晚临睡前老马躺摇椅上吸水烟,埋怨女婿一整天没来家里,连个电话也没有。致远的性格多少有些古怪,不像那天来的那人王福逸老成、大气、有本事、有事业,倘桂英跟了那个人,后半生保不齐要发达的,甭管怎么着,起码不必像现在这样卖力操持。这一次的神思远游,老头放弃了女婿,站到了对立面,想想那穿金戴银、富得流油的好日子,马建国同志如同迈进天堂一般。以后回村了即便不当村长,靠着这有能耐的女婿,他的地位和威严在马家屯也是无人能及的。



    何致远昨晚一夜动肝火,今晨起来特别累,至下午精神头才好些。回想近来的日子,处处不顺。焦灼之间,致远思忖求助以前的同事邓仁辉。邓仁辉五十来岁,爱人是小学教师,独生子在北京上大学,如今他两口和老父母住在一块。仁辉一直是深圳二高高三的班主任,也是教语文的,他们俩同是湖南人、同在一个学校、同是教授语文,诸多相似自然亲近,在校期间经常一块吃饭聊天。后来有了漾漾,他的奶爸生活忙得一刻不得间隙,导致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这两年只是在朋友圈有动态时点点赞、留个言,仅此而已。



    最近找工作已经找得何致远否定人生乃至否定人类了,黯然之中他点开了仁辉的微信对话框,两轮寒暄三番叙旧,没有生疏反倒倍加亲热。因八点半仁辉有一节晚自习,两人的聊天被迫中断,倒是约定了有机会见见面、吃吃饭。好友失而复得,何致远这一晚有点乐观、有点开朗。



    周日上午八点,戴着草帽、一身橙色工作服的钟能坐在冲之大道旁边的花池上休息。打望他负责的冲之大道此刻干干净净,老头有些赏心悦目。来来往往的上班族、等公交的年轻人、骑自行车去地铁站的中年人一波一波地从他眼前飘过,钟能一时间闪花了眼。怀里的大缸子泡的是茉莉花茶,从凌晨四点多忙到现在一身的汗,这一喝一气半缸子下去了。幸好隔壁的百草新村里有打热水的地方,这样到了下午两三点不愁渴得没水喝。那免费打水的地方还是新近认识的老刘告诉他的。



    老刘,是百草新村大丹街上的修鞋匠,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了,附近的人哪个不认识他因他那里常摆着好些凳子椅子供前来补鞋的人坐,钟能休息时常去那里蹭椅子,一来二去同龄的他们熟络起来。老刘说二十年前修个鞋、换个底不出五毛钱,现在扎个边、换个底是五十块人民币,即便如此一个月老刘两口子也赚不了多少,赶上梅雨季不能出来摆摊时一月才落个四五千,还不算人力和材料的成本,那点钱还不够他一家三代的房租呢。



    这月里,钟能负责的冲之大道上新来了一个捡破烂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有些瘸。她每天下午两点半准时从这条街道经过,垃圾桶挨个翻过一遍便走了,第二天照例过来,好几次下大雨也不例外。那人每回翻垃圾桶,总将些轻薄垃圾翻腾出来,钟能说过几次无果,只能在返程打扫时再将垃圾扔进去。那般年纪无处工作,也只有捡些破烂换钱用,钟能瞅着她一瘸一拐、小身板背着大袋子的背影有些心酸,偶尔自己扫完街备些空瓶子、塑料盒、旧家具之类的东西等着她。



    上周吧,路中间的天桥下来了个流浪汉。他偶尔一丝不挂地站在街上发呆,起先钟能害怕他有暴力倾向,后来打了几次照面,发现他是温和的。他不对着人多看几眼指指点点,也不冲着人骂骂咧咧,偶尔找不见厕所当街撒泡尿,这便是他最坏的举止了。中午累的时候,钟能常坐在天桥下休息,有时给那人递根烟,两人望着街上来来去去、川流不息的车辆,一起想心中所想、哀胸中所哀。钟能可怜他,因为流浪汉让他想起了儿子钟理,钟理酒后睡在大街上的模样跟流浪汉有何区别这两天两人更熟悉了,钟能偶尔给那人带些旧衣服,或者早上买来的包子、油饼送他点儿,那人不拒绝、不谄媚、不多言,接过东西慢吞吞地吃,或者将东西捂在怀里端详天上的云长久不动。钟能不想问他的过往,可怜之人的可怜遭遇太过沉重,这沉重会令他一个正常人难以消解。对于极端遭际或悲惨人生,反复打听、办法是最愚蠢的反应;消遣或说笑是最可憎的回应;而沉默或遗忘则是最温和的策略。聒噪之人多此一举的同情心,有时候像极了路上亟待清理的垃圾。



    也是这几周,冲之大道上来了个小摊贩,也许小摊贩已经来很久了,只是钟能没有注意到。白天城管不让摆摊,小伙子夜里卖饭,专门卖给来往的出租车司机和上下夜班的人。小伙子夜里十一点准时上街出摊,最晚早上六点收摊;三轮车摆在街边的公交车站台上,方便出租车司机停靠;两荤两素一汤统一卖十二块钱,吃的人还不少,因为整个城市里跟他竞争的没几个人。钟能凌晨四五点上班过来时吃过几次,湖南菜有点辣,味道还不错,管饱地吃,可惜临近收摊时紫菜汤和米饭有点凉了。小伙子三十出头,很健谈,湖南人,一家五口拢共不到一亩地,没生计的他跟人出来在深圳开湘菜店,干了几年结果赔本了,如今留下炒菜这么一点手艺,只能夜里出来摆摊卖饭,好在每晚能净赚个两三百。



    昨天在街上看到了一段奇异之事,钟能想讲给别人听却找不到那个别人,于是假装讲给某人听,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讲述。一个穿着名贵的中年人蹲在冲之大道的花池里忙活,他将两根铁棍子插进花池的两端,铁棍子连接的电线中间是个电瓶,打开电瓶电源以后,四五米长的电线旁边,开始有数十只蚯蚓出来了。钟能在远处观望了那人许久,等走近看时,那段路上已经一大片蚯蚓了。南方的蚯蚓大得吓人,过往的路人要么看热闹要么拍照要么吓得不敢过去。那人拿着长筷子在街上悠然地夹蚯蚓,一夹一个准儿,没多久活捉了几十条,够数以后那人收了东西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的蚯蚓和生气的钟能。钟能扶着大扫帚远观,不知如何是好,蚯蚓往车道上游走,钟能用扫帚扫了几下怕它们被车碾死,扫着扫着蚯蚓缠在了扫帚里,一时无措的老汉无奈扔下扫帚拿棍子挑,挑了很久才将那些蚯蚓重新安置到花池里。



    电击蚯蚓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冲之大道上每天上演着各种剧情,作为礼貌看到谢幕的、不被演出牵引个人情绪的唯一观众,钟能每天的观感只有一声唏嘘。两口当街打架的、小姑娘醉酒呕吐的、马路上打钻施工的、人行道旁边挖树种树的、年轻人当面扔垃圾的、小伙子朝他吐口水的、城管摊贩猫鼠斗的、莫名其妙砸共享单车的、在监控下偷电动车的、民工躺街上睡午觉的、一群农民种花浇水赚碎钱的、送快餐的撞车报警的、中年人当街昏倒的、戳着空气指点大骂的、老头老太太街边搂抱亲嘴的、早上六点在路中间跳舞的好似个舞台,每天都有故事,独可惜没有天仙配这样的好话本。



    将时间浪费在街上的人是可怜的,因为街上没有风景,满是仓促。喝完茉莉花茶,拧紧瓶盖,钟能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打算去稼先路打扫,那里也是他负责的区域。最近总是头晕、胸闷,站起来、蹲下去得慢慢地、小心地来,倘他晕倒了,谁来扶他呢老头搀着腰提着工具往前走,他这条命还得好好保养呢,为的是要一直为两孙子赚钱,直到他们自食其力的那一天,直到儿子钟理清醒的那一天。



    上午九点,桂英还未起床电话响了,是快递打来的。下楼后到小区外的快递摊一看傻眼了,一大袋子的东西,没有上百斤也有七八十斤,上面的落款写着“郑小山送,马桂英收”几个字。自己没有做什么反倒被小山如此感激,女人又惊又喜、莫名傲娇。此时两手空空哪里提得动,只得回家取拉杆车。拉回来往客厅一扔,瞬间吸引了老小的注意力。桂英取来刀片划开袋子,拉开一看是纸皮核桃,满满一堆的核桃从口子那儿滚了出来,三人蹲地上边捡边吃,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今天出去吃饭吧反正也没人做。”坐地上给女儿夹核桃的桂英提议。



    “哪天不是出去吃呀”老马用大掌捏碎两个核桃。



    “中午还是晚上”



    “仔仔上课呢你说中午还是晚上。”



    “那中午饭怎么吃”



    “叫外卖或者去楼下的饺子店。你先把早点吃了吧,早凉咧少给她夹点,核桃吃多了上头”老马用经验提醒。



    “嗯大你说我要不要回点什么给小山”



    “不用你回了他心里有压力。小山这乡党人不错,以后有工作机会了可以联系他,平时别打搅。”



    “嗯,有道理。呃中午饭要不你俩吃吧我待会出去一趟,指不定几点回来呢”



    “你瞧瞧你一说走,娃儿先警觉了”老马指着两眼滴溜溜看妈妈的漾漾,接着说“没啥大事,老老实实待着。”



    “我啧我只剩这一天假了,最近皮肤不好,脚也疼,腰硬得”



    “嘚嘚嘚嘚嘚你别跟我说。”老马白了一眼,起身离开了。



    这一出门跟失踪了似的,漾漾发信息压根不理。原来,马桂英离家后先开车去了美容院,美容院回来自己吃了饭,然后去小区附近的按摩店洗脚按摩,一口气在按摩店里待了三个小时才感觉浑身通畅、筋骨舒坦。



    “你妈是逍遥了,活儿谁敢呀”



    桂英走后,老马朝漾漾问了好几次,不停地摇头。待两锅烟后攒足了劲儿,开始干活了。周三晚上漾漾尿床了,晚上睡时床单干了,老马心想不用处理了,待下泡尿再一起洗,谁成想漾漾不乐意,睡觉不睡尿渍那块,斜着睡在床边,前两晚没事,今早起来竟睡在地上,吓得老马赶紧摸头量体温。洗完了漾漾的铺盖,老马将仔仔的衣服也洗了一下,攒了一周一大堆扔在床尾,仔仔看不见,桂英也看不见。给仔仔洗完又给漾漾洗,娃儿的一双袜子穿了三天,因为没有换洗的,洗漾漾的衣服时老马又将桂英的脏衣服扔进去两件。她房里的脏衣服也是一堆,老马不敢随意洗怕把衣服洗坏了。洗衣服的间隙,他顺便刷了下漾漾和自己的鞋子、清洗了几个人的擦脸巾、剪了鼻毛、整了漾漾的书桌、买了漾漾要吃的零食水果和牛奶、扫了一回地、倒了一趟垃圾七旬老人一口气从十点多忙到下午三点才算完事。



    完事后躺在摇椅上的老头心里由不住地责怪桂英。地上的头发多得跟养蚕厂一样,屋子里脏得拍下手马上起灰尘、厨房餐厅没有一处是妥帖的柜子开着门、水杯半杯水、塑料袋乱飞、水果坏了也没人处理桂英跟个瞎子一样看不见。干完活的老马气得啧啧摇头,蓦地忽然笑了起来。桂英她妈和她婆奶奶以前常说自己跟瞎子似的看不见手下的活衣服乱扔从来不整、吃完饭从来不端碗、喝完茶从来不洗杯子、干完活从来不收农具、招待完客人从来扫地收拾真没想到啊,轮回。



    以前家里乱了总有人整理母亲、妻子或儿子兴盛,现在到了桂英家见识到了桂英身上投射的自己,才知自己这辈子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性子有多可气。老马无声地笑,眼里笑出了水他在笑包容他的人没一个在身边,笑自己跟自己的翻版英英相处的灾难,笑年轻时种的因现在要自尝苦果,笑他为了一个四岁小孩开始变得不像他,笑这改变的过程又累又气又沾点儿甜。



    中午十二点,农批市场里,钟理起来后饿了,冰箱里没有吃的,懒得给老头打电话,于是在楼下喊儿子。叫了几声没有反应,男人有些气不畅,上楼去找。到了老小房门口,见房门紧关,他用力敲着房门喊儿子的全名。正在午休的学成噌地一下从被窝里钻出来,然后爬下床光着脚去开房门。



    “你干什么呢大白天地关着门”开门后钟理拍着门怒问。



    “没干什么。”小孩搓着眼睛,还没太清醒,怯懦使他习惯性地低下头。



    “你睡午觉关门干什么嗯”钟理再次敲着门问,怒在脸上,似不可遏。



    小孩听门被拍得啪啪响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以后不准关门听见没”钟理指着儿子的脑门警示。



    学成低头没有回头。



    “我问你听见没”又一声狮吼,对门张大姐的耳朵也听得见。



    “听见了。”学成咬着嘴唇小声说,说完又后退了半步。



    钟理抬起头,双手叉腰,一时无话。



    一分钟后,怒气自消一半,满脸胡子的男人变换语气道“你爷昨晚上没做饭吗”



    “做了。”



    “冰箱里怎么没有”



    “不知道。”学成依然低头捏着校服短裤的裤角儿。



    “你出去买吧身上有钱吗”



    “有。”



    “穿上鞋,快点去路口那家的炒粉。”钟理说完提了提儿子的肩膀。



    学成于是穿着拖鞋跑出去买饭了。回来后只买了一份,钟理见儿子蠢笨训了几嘴,学成一声不吭又出去买了一份炒粉,父子俩如此将就吃完了一顿午饭。饭后钟理躺沙发上抽烟,学成收拾完饭后垃圾、擦了茶几上的饭渍,正要去楼上房里玩,又被爸爸叫住了。小孩不知所措,只说是取作业,上楼取了作业在楼下做。被监控的小孩吓得不敢回头看,趴在妈妈以前的柜台上望着门口的小路做作业,一动不动,时时呆滞,直到爸爸离开。



    不知为何,近来钟理特别反感儿子将自己关在屋里,老头在时还好,尤其是铺子里只有他们父子两人时,学成总将自己关在里面,把他这个亲生父亲拒之千里之外。钟理压着怒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谁知他老是听不进去,好像在故意挑衅他这个父亲的权威。



    学成呢恐惧而已。爷爷在时还好些,家里只剩他和爸爸的时候,他最怕爸爸突然走进房间训斥他,所以总是悄悄将门关起来,然后自己躲在卫生间玩。他以为他悄无生息地关上门爸爸不一定会发现,他幻想着当爸爸上楼时他赶紧将门打开一定来得及。



    按理说,经常挨打的孩子最不怕的就是挨打,挨打来临时眼一闭、肩一耸、拳一握、牙一咬便过去了,可是被打了这么多次,钟学成依然恐惧。学成对与父亲有关的一切无不感到恐惧,恐惧爸爸走路的声音、恐惧爸爸的咳嗽、恐惧爸爸吃饭时忽然冷冷地叹气哪怕是看到爸爸蓝色的拖鞋,他心中也会异样。他习惯地将爸爸一切的反常归因于自己,他恐惧自己出现在爸爸的视线里。



    周末这天晓棠去外面跑了一天,一来是报考年底的自考科目,规定要去现场报,所以她一早出发,结果因为排队搞到中午两点才结束;二来她要去书城挑选些辅导书或者课本,网络上下载的资料太狭窄,明显不够用。如此跑了一天,下午四点才去接学成。带着学成去买菜的路上,晓棠感觉小孩今天一直不太轻松,不怎么说话,无力气走路,买菜时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兴趣,傻乎乎地站在她身边一动不动。晚上做菜、直播、吃饭、洗碗忙得焦灼,本想跟姐姐聊这件事结果忘掉了。



    顾虑太重,很难轻快,无论大人还是小孩。



    “晚上可以看电影吗”晚上六点,仔仔补课班结束后回家一听要出去吃饭有点兴奋。



    “可以啊,你自己去呀我不想看电影,实在不行带着你爷去吧。”桂英窝在沙发上筋骨柔软地回答。按摩了一天,一身轻盈的女人老惦记着睡大觉。



    “算了吧人家都是带女朋友,我带一老年人真逗”仔仔白了一眼妈妈。



    “我还不想去呢那电影看得人两眼刺得不舒服,大家又不是聋子,声放得比村里的喇叭还大”老马说完,母子俩相识一笑。



    “晚上对面商场里有儿童游乐区,吃完饭我带妹妹去游乐场玩滑滑梯和蹦床。”桂英说给儿子听。



    “那我干嘛买衣服”



    “你又没对象又不结婚买什么衣服呀你床上的衣服堆到地上了还不够穿吗”老马大声问。



    “啧哎呀买衣服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呀”仔仔无奈地甩胳膊。



    “哼哼哈哈哎呀”桂英头倒在沙发上一阵傻乐,然后冲儿子说“仔儿你不懂原先村里人穷没得穿,一般到订婚结婚的时候婆家会专门出钱给新人买衣服,为的是订婚、结婚、走亲戚、待客人时好看大,什么年代了,你观念也该改一改了”



    “他衣服多得很柜子里一沓一沓的,放七八年也穿不完。你没衣服了可以买,你有衣服买什么呀”老马皱着眉坚持。



    “你偷看我衣柜”仔仔指着老头叫嚣。



    “谁偷看你衣服多得柜门关得住吗”



    “那里面放着好多他小时候的衣服,他不让扔,岁的、七八岁的、十一二的衣服都在呢还有他最爱的包包、帽子什么的,他不想扔那塞着呗”桂英解释。



    “行头少点儿不行吗”



    “我是个服饰收藏家,不是极简主义者,别跟我讲这个”少年说完抱胸转头不搭理。



    老马没太听懂,不往下说了。几人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阵,老马忽然开口“仔儿,给你爸打电话,说你妈定了晚上七点的饭菜,叫他一块去吃。”



    仔仔一听这个,回头先看了看妈妈,见妈妈扫了眼他然后低眉看手机,知道意思了,于是打电话询问。儿子打电话时,桂英明面上看手机,实际上全身只有两只耳朵在认真工作,听儿子的口气好像他爸不去,女人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一家人完整地吃个饭,是她今晚专门定大餐的目的,可惜两人前天大吵后谁不服睡,如今仔仔主动打电话意味着自己示弱求好,他竟不领情。



    “走吧走吧,六点半了,收拾出门吧”桂英起身给漾漾换衣服,根本没问儿子那通电话的结果。



    “你爸咋说地”老马抬眼问。



    “他说他晚上有事。”



    “啥事儿呀”



    “我没问。”



    “哎算了吧,先出发吧,到店里后你再给你爸打一个,顺便问问他忙什么呢。”老马说完离开沙发去取薄外套。



    没多久到了大餐馆,母子两合计点菜。干锅鱿鱼须、紫苏一锅鲜、小炒黄牛肉、香酥荷花鱼、清炒藕尖还有肉丸菌菇煲。母子俩点完菜仔仔再次给爸爸打电话,依然说有事忙。四个人吃完饭,仔仔去看电影,桂英在游乐场里面陪着漾漾玩,老马在游乐场外面提着众人的东西。一个小时后,桂英带着玩累的漾漾从游乐场出来了,三人坐在商场的大椅子上休息。



    “大你要不要喝咖啡你是不是从来没喝过呀”桂英摆出一副看客神情。



    “喝不喝地有啥区别”



    空气太冷,桂英又笑着脸问“那边有唱歌的,你想唱戏的话可以去那种小ktv里拿着话筒唱,我看你一天天地爱哼哼,要不要真唱一回。”



    “哎别老想着花钱了,你算没算这家里一天开销多少我拿本子记过,一周七天,不算大件儿平均一天五百,吃饭这项是没折子了,其它的呢你先说说昨天和今天你自个儿花了多少”



    “哎呀挣了钱不就是为花嘛”



    “我这会儿在寻思,你忙完了花钱、开心了花钱、累了也花钱你赚得着花得起这没毛病,但是你想没想过你这种生活方式会遗传给两孩子仔仔跟你一样一样的,一说出门玩心里只想着花钱,他不知道其它消遣法子我不信城里的孩子全这样一说放假休息只有买买买、花花花放假了和娃儿们一起搞搞卫生、去公园散步、到隔壁的花卉世界逛逛、给漾漾剪剪头发洗洗澡、一起做做饭或者找朋友来家里包包饺子不好吗”



    “哎呀知道了”被泼冷水的桂英有点扫兴,气老头说得有道理自己又无法改变。



    父女俩僵了许久,桂英抱着打盹的漾漾偷瞄了几眼老头,换了副语气说“我大哥回家了,好几天了,没跟家里人招呼。”



    “嗯你咋晓得”



    “我二哥说的。”



    “咋没跟我说呢”老马两手拄着大腿,两眼瞪了个圆。



    “呃可能你人缘没我好吧”桂英说完被自己逗乐了,一个人捂着嘴咯咯地笑。



    空气融通以后,老马转身望了眼桂英,严肃地开口。



    “你跟远啊哎展会忙完了,你俩好好聊聊,他不找你你找他呗”



    “啧哎”



    “别嫌我说,娃儿不停地问我呢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爸爸在外面干什么呀敏感着呢”老马指着打盹儿的漾漾小声说。



    “知道了。”桂英转头望向别处。



    “远这人呢,有点抹不开。你性格不是外放吗你主动找他聊,你问他心里到底咋想的,说明白了大家心里舒坦,你两口子搁着不管,这哪门子事儿呀”



    “知道啦别说啦。”桂英六个字一出,老马再没开口。



    幸好没多久仔仔从电影院出来了,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往回走。路上桂英忽然开窍了,将熟睡在她肩头的漾漾交给老头。



    “我去找他吧。”



    “嗯”



    老马于是带着两孩子回家了,到家时已经十点过了。



    为了弥合两人,桂英在外面特意买了好多致远爱吃的湖南味儿夜宵,然后去他出租屋那儿。到楼下附近,桂英不知道哪一栋,直接给致远打电话。致远并不在家,接了电话告知他在外面和朋友聊天吃宵夜,只说让她先回家。桂英不懂何意,她根本不相信致远有什么朋友,她以为致远不想见她才如此托词。女人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期间一直在翻两人的聊天记录,之前致远将他租住的地址告诉过她,可惜没有保留,此时怎么搜也搜不到。



    已经十一点了,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女人越想越来气,以为致远耍心思还生气呢,气得将辛苦跑了好几处买来的夜宵全扔了,然后一个人攒着怒火回来了。回家后一声不吭进了房,直到一两点才睡着。睡前脑子里全是各种富有创意的猜测致远有他心、两人离了婚、孩子怎么分、她怎么报复、致远的真实面目



    总有些时候,人会处于一种非理性的极端状态害怕有鬼在枕边、相信龙是真实存在的、幻想爱人或自己出轨了、想象孩子会成为大明星、描画自己飞黄腾达或成为救世主、意淫自己和远在天边的某某某双宿双飞然而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之后,他知道他还是他同流合污的他、村夫俗子的他、无能为力的他、镜子里好些皱纹的他。



    人们希冀平行时空里的自己是不凡的,一如人们孩提时对未来的期盼一样。平凡的现实生活,根本经不起研究或观察、思考或改变,基于此,偶尔的胡思乱想竟是可贵的、浪漫的、惊喜的。



    所以,何致远这一晚到底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