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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不齿
    “阮小姐客气了, 你能拜顾老先生为师,想必也是有过人的天资,又何必谦逊呢”



    鱼莜不咸不淡地应付了过去, 她不太爱说场面话, 觉得很是虚伪。



    官场之上无父子,赛场之上无朋友, 自己对她手下留情,她对自己可未必会手下留情。



    本来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但自阮湘琴和他丈夫宋耀辰加入后, 气氛倒热闹了许多。



    阮湘琴捧着酒杯, 起身对鱼连海笑说道“鱼老先生, 虽然您当年被称作鲁菜的泰山北斗时,我还小,但是从很多前辈口中听过您的事迹, 也一直很崇拜您,所以想敬您一杯”



    面对小辈的敬酒,鱼连海自然要给面子,接过来小啜了一口。



    “这十几年来, 一直没听说过您的消息,不知您是去做什么了”阮湘琴接着问。



    不仅是阮湘琴好奇, 这些年来, 几乎半个烹饪圈的人都在关注着这个问题。



    本来京都比赛原定的主评委是中华厨师协会的副会长, 然而在七八十年代就已叱咤烹饪界的鱼连海面前,十个副会长也不够看, 于是当主办方听说隐退销匿了十数年的鱼老爷子意欲出山,便立马把主评委的位置给让了出来。



    鱼连海摆摆手,随意地说道“还能做什么, 无非是带带我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孙女,怕城市太吵闹,诱惑太多,她静不下心来学艺,便搬到了乡下的山上,好安心地传授她技艺。”



    阮湘琴听后惊讶地微张着嘴巴,没想到鱼连海当初退出烹饪界,真的仅仅是为了更安心地教导孙女。



    十几年前的鱼家酒楼,其火爆程度和流水量,称日进斗金一点也不为过,鱼连海当初就这么毅然决然地关闭酒楼,离开家乡,去了南方,若非有这十几年的空白期,鱼老爷子如今在烹饪界的地位,定已是无人撼动。



    阮湘琴在来京前,也简单了解过这即将对战的七位选手,对没有任何背景的鱼莜毫无印象,直到那回她参赛证被撕,鱼莜主动过来安慰自己,她才第一次记住了她的名字。



    能让这种地位的业界大拿,十年如一日地悉心教导,真是普通烹饪者难以想象和拥有的福气呢



    从小就被父母捧在掌心里疼爱,家境优渥,学业顺利,毕业后完全没经历过辛苦找工作的竞争,就直接嫁为人妻。丈夫不仅英俊多金又体贴,还特别支持她烹饪的小爱好,不惜花重金请各方名师来教她,空余时间,还会陪她参加各种美食节目,打比赛,堪称为人生赢家的阮湘琴,第一次对同龄人产生了名为羡慕的情绪。



    而鱼莜根本无心加入他们的谈话,余光时不时地看向隔壁桌。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柯奕臣仍没再出现,桌上残留的碗碟和餐具都已被服务员收拾干净。



    鱼莜不知道心头淡淡的失落是因为什么,到后来,她表面上笑着听他们说话,实则在桌底无聊地刷着手机,打发时间。



    阮湘琴嘴甜会说话,宋耀辰虽然话不多,却能在恰当的时机接住妻子的话茬,有这两人在,饭桌上再未冷场过。



    杯中的酒喝完又被添满,鱼连海心下盘算,照这样的情形下去,这顿饭能吃到明天早上,便以身体不适,不胜酒力为由,欲先离席回房间。



    顾老爷子给顾明礼使了个眼色“去送送你鱼爷爷”



    顾明礼应是,跟鱼莜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脚步虚浮打晃的鱼连海走出了餐厅。



    走到电梯口,鱼莜回身说“送到这就可以了,顾先生你先回去吧。”



    “好,”顾明礼松开手,不忘细心地交代,“如果老爷子回去不舒服,就叫服务员送醒酒汤过去暖暖胃。”



    “嗯,知道了。”鱼莜淡笑点头。



    见顾明礼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鱼莜转身,轻拍了拍鱼连海的胳膊“师父,人都走了,您可别装了啊。”



    平时在家闲着无聊,一顿饭能喝掉一斤多二锅头的人,喝几杯红酒就醉了,谁信啊。



    只见鱼连海虽然脸庞通红,眼神却清明,难掩得意“想把老头子我灌醉,他们还嫩着点儿”



    二人走进电梯,鱼连海作为邀请来的评委,同被安排住在这家酒店,只不过住得是高层的贵宾房。



    鱼莜看着电梯的楼层数字爬高,叹气“师父您都多大年纪的人了,玩心还这么大,您来京都大赛当评委,就不能跟我提前说一声吗”



    明明她是他的亲孙女,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她在b区紧锣密鼓地打比赛,他却在a区悠哉悠哉地当评委,若不是她心血来潮去a区看比赛,只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鱼连海难得被孙女教育一回,也不否认她说自己这么做是因为玩心大“哼,跟你说如何,不说又如何,虽然为师是评委,但我向来严明公正,别指望我在评分上给你放水啊”



    谁要他给她放水了鱼莜气得想翻白眼,她遇见师父,就像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



    想到什么,鱼连海忽然板起脸来“刚刚那个顾家小子,你可不许和他走得太近,老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肯定也是一肚子坏水。”



    鱼莜汗颜,前脚刚和人家喝完酒,后脚走了没十分钟,就开始说人家的坏话了。



    “您不喜欢那顾老爷子,还跟他一起吃饭”



    “送上门来的宴席,不吃白不吃,”鱼连海咂咂嘴,继而问她,“顾传璋新收的那两个徒弟,你认识”



    “都是同期比赛的选手,有什么认识不认识,”鱼莜觉得阮湘琴大概是想讨好老爷子,才说认识她,其实俩人总共没说过几句话。



    “顾老爷子说收他俩为徒是因为投缘,是真的吗”鱼莜有点好奇。



    方才饭桌上聊起顾老收徒的原因,他只说是看俩人对烹饪都很热爱和用功,家世也清白,看着投缘便收作了徒弟。



    她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他们这行最注重技艺传承,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首先是传给子女,其次是传给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厨或助手。各个烹饪世家的技艺和菜谱都是代代祖辈流传下来的心血,没人会甘愿拱手让给别人。



    “这种鬼话你也信”鱼连海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反问她“顾传璋他并非孔府宗室中人,却以擅作孔府菜而出名,你可知是为什么”



    “为什么”鱼莜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没想到师父真的知道内情。



    鱼连海同她娓娓道来“顾传璋生于贫寒之家,年少时便在孔府膳房做一名打杂跑腿的小工,有长达八年之久,期间膳房的菜谱被传遭人泄密。



    后来,菜谱泄密的风声过后,顾传璋突然辞掉了杂工的工作,跑到千里之外的胶东,用这些年积攒的钱开了一家小酒馆,专做孔府菜,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直到做成了和我们鱼家比肩的大酒楼。”



    鱼莜听得呆住“不会吧”



    “顾传璋很聪明,对所有的菜谱只是誊抄而并非盗窃,那些誊抄下来的菜谱,他也在背熟后尽数烧毁了。



    孔府宗人在事后虽然能确定泄密者是他,却苦于没有证据。而顾传璋对外宣称,他那手只有孔府宗人才会的技艺,全是靠数年来在后厨的耳濡目染,以及他的天资聪颖和过人的记忆力,才练就而成的”



    这、这也太不要脸了吧,鱼莜心道。一个打杂的小工没有师父正确地教授和引导,只靠看别人的动作,若说单纯的几道菜可以,可若说把一整套菜系学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在后厨亲身工作过的人才知道,不管是大厨还是打杂的,全都是忙到脚不沾地,哪有功夫去看别人在干什么。



    “不是自家祖上流传下来的菜谱和技艺,自然不会珍惜,更没有什么只传子孙不传外人的祖训了,”鱼连海意有所指地说,“顾传璋之前就没少收过徒弟,所收的弟子们无一不是高门富家子弟,拜师礼都异常丰厚”



    原来,这才是顾老爷子收阮湘琴夫妇为徒的真正原因,宋耀辰肯为妻子的前途花钱,而顾老爷子又舍得拿别人家的菜谱换钱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正好凑一对去了。



    顾家的发家史虽然短,但顾老爷子在业内的声名和威望并不亚于师父。



    没想到这样一位受人敬重的前辈,居然是靠这样让人不齿的手段发家,也难怪师父叫他老狐狸了。



    然而顾家再怎么样,都是别人家的事,鱼莜也就当个笑话听,她此刻又想起一个更关心的问题“那我跟师哥的娃娃亲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刚出生时,鱼靳两家定下的口头婚约,后来啊,你也知道的,靳家出了事,荆城的父母俱已不在,所以娃娃亲也就不作数了,”鱼连海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为师也看得出来,你从小和荆城一起长大,只有兄妹之情,并未男女感情,若只因为十几年前的口头婚约,就让你们兄妹俩在一起,那才是造孽”



    听师父这么说,鱼莜就放心了。她自觉自己的身世已经够可怜的,但她好歹还有个亲爷爷疼,跟孤苦伶仃的师哥比起来,着实幸福多了。



    师哥在七岁时,家里突逢变故,父亲被判入狱,母亲在第二年因病去世,五年前,也是师哥考上国外大学的那一年,他的父亲病死于狱中。



    对靳家出事的原因,师父一直讳莫如深。



    如果不是师父说起,鱼莜都快忘了,在十多年前,靳家举家迁到胶东,以一手正宗的济南帮鲁菜在当地稳稳立足,后名扬各地。



    在荆城父亲入狱,靳家酒楼被关之前,荆、鱼、顾三家并称是胶东餐饮界的三大巨头。



    如果这娃娃亲是在靳家出事前定下的,那也就不奇怪了。



    鱼连海语重心长地嘱咐“今日饭桌上的那女娃既是湘菜的传承人,如今又拜了顾传璋为师,实力不可小觑,你下一轮比赛对上的是她,可不要给师父丢人啊。”



    此刻电梯已到,鱼莜挽上他的胳膊,走了出去“放心啦师父,我就算把自己丢了,也不会给你丢人啦”



    两日后,京都大赛迎来了第二轮的竞赛,这场比赛也意味谁能率先拿到进入决赛的资格。



    第一轮的比赛过后,已经决出了四位胜者和四位败者,而第二轮的竞赛为表公平,则分别在胜者组和败者组内进行对战。



    败者组在b赛区比,胜者组的比赛则在a赛区进行。



    第一轮的比赛已经剪辑成节目,在各个频道面向全国播出,并且收视率在同一时段又创新高,取得了非同一般的反响。



    若说以往的观众席是座无虚席,那今日前来观赛的观众们都快将门槛踏破了。



    只因今天是所有选手中唯二的两位女厨师的对决,难得一见的,充满女性荷尔蒙的对决。



    在观众们一波波如浪潮般的呐喊声中,两位选手一左一右地走到了舞台中央。



    耀眼的聚光灯下,左边的那位系着红色领巾的少女面容姣美,比之女大学生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又比普通妇人多了几分清纯可爱,微笑的样子宛若盛开的芙蓉花,娇丽夺目,温柔似水,让人挪不开眼。



    右边系着蓝色领巾的女孩,站得挺直,乌黑的墨发绑成两缕长辫垂在身后,眸光灵动,仿若贯穿竹林的清风,教人耳目一新。



    两位都是少见的美女厨师,无怪乎大家对这场比赛都如此期待。



    主持人开始宣读比赛规则,鱼莜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观众席,看到一个年轻小哥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喊得脸红脖子粗。周围太吵,也没听见他在朝她们喊什么。



    鱼莜伸出手指,挠了挠脸颊,不知为何,总感觉今天的观众好像格外激动呢



    目光又随即扫过评委席,师父正坐在最中央,低头整理着手中的文稿。



    她面上不显,手下攥紧了拳头。



    以前,师父和顾老爷子同是经营酒楼,既是同行又是对手,互相比了大半辈子,而如今,俩人都变老了,就成了徒弟跟徒弟比。



    这场比赛,不仅关系到她能否进决赛,还关系到老一辈的面子工程,所以今天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输。



    与此同时,阮湘琴也从观众席第一排找到了自家师父的身影。



    对上师父望向舞台时充满信任的眼神,阮湘琴也是心头一凛。



    她跟丈夫好不容易才拜在顾家门下,她不能辜负师父对她的期待,更不能辜负师父教给她的东西。



    这轮的冠军就当拜入师门后,送给师父的第一个见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