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暗, 已经是傍晚十点,街边的行人依旧多。
灯红酒绿,车流如织,还有不少路边摊在卖力地吆喝, 烧烤的香味儿从街头飘到街尾。
靳城久没感受到这样接地气的热闹氛围了。
不过, 更热闹的来源,是从认出他开始, 就一直激动得喋喋不休, 嘴巴一刻也没停过的鱼莜。
她关注的问题从他什么时候从意大利回来的, 回来怎么不提前告诉她,为何这些年也不联系她, 是不是不想认她这个师妹了, 到八卦他有没有找女朋友, 这次突然回来是良心发现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靳城没有她绕晕, 思路清晰地一句句回答。
昨天晚上刚刚回国,这些年没有和家里联系,一开始是因为还没有站稳脚跟, 怕他们担心, 后来, 往家里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了。他工忙, 也没有时间谈女朋友,这次回来,是想家了。
鱼莜这才想起来,靳城走后的第二年,家里的座机就坏了,一直也没有修。以爷爷那神出鬼没, 随心所欲的性子,要不是鱼莜执意给他买了部手机,不然要想联系他比登天还难。
“我就说要把座机修好,可是爷爷嫌麻烦,一直都不肯叫人上门来修”
鱼莜抱怨,靳城走时,她才十四岁,别说拿零用钱去修座机了,连发言权都没有。
鱼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家餐厅工”
“稍微打听下知道了,你现在可是烹饪圈里的红人,我在意大利的报纸上还看见了你夺冠的新闻。我白天回了趟老家,看到门落了锁,就知道去哪儿能找到你了。”
靳城的口吻认真沉静,完全不像她一激动,连话都说不连贯。
在鱼莜的印象中,师哥一直就是这样,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比同龄的男孩子成熟许多。平时放后,也不去跟同们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辅导鱼莜做功课,做完功课还要给她开小灶,练习上次师父的烹饪手法,免得她下次师父检查的时候,又要挨罚。
所以,鱼莜在靳城身边总觉得安心,似乎天塌下来,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撑回去。在他身边,鱼莜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要糖吃的小女孩。
靳城表面平静,实则从见到她后,他的目光一直就未从她身上离开过。
十年未见,她已然从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全然褪去了青涩,甚至有了几分小女人的温柔气质。
靳城清楚这温柔是表象,她那份骨子里的倔强比汉子还汉子,不然也做不了这一行。
今天去的那家餐厅,规模不小,而她已然管理的井井有条,让人挑不出错,包括前台的服务生提起她这个总厨来,完全没有丝毫轻视之意,反而对她极为推崇。
想来他不在的日子里,她真的经历了多,想必也吃了不少的苦吧
不过,一到和他单独相处时,小时候那股缠磨人的劲儿,倒是一点也未变。
“都问完了”
靳城的语气颇为无奈,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宠溺。
“差不多吧,还有多话想问你,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没事,来日方才,想起来再问也不迟。”
靳城终于点上了那口在餐厅没来得及抽的雪茄,笑意深邃“那么,现在是不是该我问问你了”
鱼莜点头。
“师父他老人家身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强健着呢,我跟你说,我才知道,爷爷居然是中华美食协会的副会长师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爷爷什么事都跟你商量,唯独不信任我这个孙女。”
鱼莜的语气酸酸的。
靳城笑“别瞎说,师父是最疼你的,他老人家人在哪儿”
“自从比赛结束后,他就回胶东老家去了。”
他无声地看着她,鱼莜知道他是想问她怎么还留在这里,不跟师父一起回老家。
“我答应了别人,签了合同,要在沁园春工两年,等时间到了,我会回去的。”
鱼莜也考虑过和柯奕臣的问题,但她觉得两个人只要感情到位了,距离不是问题。
毕竟,爷爷养育她多年,于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人,若不能在他身边照料晚年,鱼莜实在放心不下。
“嗯,放心让你来当总厨,你们餐厅老板有眼光。”靳城话音带笑。
鱼莜听出不对味了“我现在厨艺见长,你是不知道,自从你走后,我师父就可劲折腾我一个了,说你在国外接受文化熏陶,我也不能落后,一定要把本家菜系到家。你要是不信的话,哪天咱俩碰一碰”
鱼莜只顾着耀武扬威,没看前面的路,即将撞上路边的消防栓。一只宽大的手轻罩住她的头顶,把她往马路内侧带去,避免了她的膝盖和消防栓近距离接触的尴尬。
靳城趁机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和谁碰一碰没大没小。”
鱼莜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皱眉“师哥,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我怎么有种还不到你胸口的错觉”
“你那不是错觉。”
“啧啧,还是国外的牛奶养人呐,你再高就奔着一米九去了,小心找不到女盆友”
鱼莜好气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吃的也不少啊,怎么就不长个呢,她这一米六的身高,跟他这一米八八的大高个走在一起,也太拉胯了。
“这跟喝什么牛奶无关,和基因有关。”
靳城这刀插的,鱼莜更气闷了,反正他俩这基因,一看就不是亲生兄妹。
“这里地段不错,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在散步。”
靳城看着周遭的行人,若有所思地说。
“可不是吗,这可是市中心呀,虽然不比一线城市,那也是寸土寸金了。”
“我打算在附近开一家餐厅,到时候来给我帮忙。”
靳城陡然说了这么一句,鱼莜一愣,苦笑“你怎么一回来就要开餐厅啊,我恐怕帮不了你”
后厨天天那么忙,自家餐厅还管不过来,她这跑到别家餐厅帮忙算怎么回事
“怎么”
“我这签了合同的,要在餐厅做满两年的啊。”
“你这是签合同还是签卖身契”靳城挑眉。
可不嘛,一开始是赌着一口气,想着待遇也不错,两年也没多久,现在两年还没到,倒是先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鱼莜在心里吐槽。
靳城难得没听她回嘴,有些奇怪“你还真把自己给卖了”
“唉,不是卖身契也差不多了。就说以前,不想干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现在,有了男女朋友这层关系,我对沁园春也多了一层归属感,再也不能说撂挑子就走人了,总要顾忌他的感受”
身旁的脚步忽然停下,听者像是没反应过来,“男女朋友”
鱼莜点点头。
“你谈恋爱了”
“是啊,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特别有眼光的餐厅老板。”
身旁的人落后几步,迟迟没跟上来,鱼莜奇怪地回头。
只见昏暗的夜色下,看不清靳城的神色,仍保持着往嘴里送雪茄的姿势,手臂悬停在半空中。
似是回过神来,男人把雪茄叼回嘴里,又恢复了往常的沉静,继续朝前走。
“什么时候谈的”
“刚谈不久。”
“人品怎么样。”
“那还用说,我总不会看上个渣男吧。”
靳城不置可否,轻笑“你的眼光不好说哪天带我见见,”顿了顿,又揶揄道,“身为大舅哥,怎么也要给你把把关,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把我的师妹骗到手了”
“我的眼光怎么了,见是肯定要见,但是我跟他都忙,平时一周也不一定能见到一回不过我觉得这个频率也挺好,我也不喜欢整天黏在一起。”
鱼莜完全把靳城当做长辈,说话也没有防备,自然而然地就吐露了一些俩人之间的私密。
“是么。”
靳城不经意地挑眉。
好像,有机可趁。
之后,鱼莜又说起她当初刚进城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初来乍到,投了许多简历都石沉大海,面试的时候还傻乎乎地背着一口大锅,别人嘲笑背锅侠,误以为找到了后厨的工,结果只是个洗碗工,还碰上了同期的实习生倾轧,差点丢了饭碗。
这些事放在以前,还会觉得稍许心酸,现在,都能当做笑料来讲。
靳城有一搭无一搭地回,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心思,全鱼莜已经有男朋友这件事勾走了。
虽然回来之前,他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时,又觉得难以接受。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养护多年,精心呵护长大的小青梅,突然某一天,人连根带土地刨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栽在了别人家的院子里。
靳城吐了口烟圈,他现在只想找到那个趁他不在、挖他小树苗的人,狠狠和他打一架。
鱼莜念叨起她刚进城找工的趣事,靳城也忽然想起来,他当初初到佛罗伦萨,身无分文,只能和流浪汉抢夺公园的座椅。最后,他以脑袋上挨了一酒瓶为代价,成功抢到了那张座椅,蜷缩着得以睡过一晚。
他以为那就是他这辈子失意的巅峰了。
原来此时此刻,才是。
靳城深深吸了口雪茄,烤烟草的辛辣裹挟着甜腻的巧克力香,也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变好一点。
每次,他情绪低落或遇到不顺心的事时,就会想到远在大洋彼岸的她,想到终有一天,会回到她面前说,你哥出人头地了,以后哥养你。
似乎就又有了动力。
昨夜,他近乎没睡,一直在幻想和她再次见面的场景,就在五分钟前,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
然而这就是所谓的开心不过三秒么过山车都没这么刺激。
鱼莜见他烟不离手,只觉得他从国外回来,烟瘾倒是大了许多。
“我突然想起来,你十五岁那年,我发现你藏在灶台里的烟头,你哄我说,不告诉爷爷就带我去山上抓野兔,做八宝兔丁给我吃。后来,我们一直追着兔子到兔子洞,发现那是一只哺乳期的母兔,还有一窝没长毛的小兔子,就放过了它们,八宝兔丁也没吃成”
鱼莜的话音里还带着几分对八宝兔丁的怨念。
想起和鱼莜的孩童往事,靳城的眉梢染上笑意。
“还记着呢,行,明天带你吃好的,这里你熟,顺便带我在附近逛逛,看看有没有适合开西餐厅的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