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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重甄3
    叶玉棠从前没少帮人跑腿,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师父旧友的请托。师父看她在山上闲的长毛,从里头择两件看得顺眼的,才来问她。愿不愿意去,愿意去哪个,都随她便。能为师父解忧,还有钱得,她当然愿意去。不过师父不问俗物,叶玉棠差使跑多了,自然琢磨出不少心得。



    虽说这人说过路上资费一应承担,但是细节还是要好好斟酌斟酌。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开始同重甄讨价还价起来。



    柳虹澜偶然在一旁帮主子说道“劫复阁寻人做事,向来都是二流掮客出面,像我这种的。能令阁主亲自出面的,世上不过只有两人罢了。”



    叶玉棠听得这话,略一思索,道,“当年师父,也是阁主请去施秉云台山的”



    重甄道,“是。”



    “所以阁主觉得,师父之死你也有责任,心头过意不去,所以请我前去问当年见过师父的知情人”



    “也可以这么说。”



    这边越说越热络,长孙茂却不声不响起身出了门去。



    叶玉棠觉得身边一空,视线随他而走。沉思片刻,追过去。



    他无非无聊踱步,脚步不算快,倒也没等她。经过卧佛池塘,驻足看了眼清潭,这才回过头来。



    叶玉棠对上那阴沉沉的表情,笑起来,问,“不想我去啊”



    “嗯。”



    她歪着脑袋卖乖,“为什么啊说来听听。”



    “不想讲。”



    “怕有危险”



    “倒不是。”



    “怕见不想见的人”



    “也不是。”



    “唔。怕我知道些什么事”



    他沉默。



    那就是了。



    她道,“不如你直接讲给我听,我再决定要不要去。”



    依旧没讲话。



    她说,“去,和讲,选一个”



    过了阵,他才说,“那还是去吧。”



    她哧地笑出声,拍他脑袋一下,“秘密还挺多。”



    山上树多,又逢深秋,洒扫完了,才一阵,池塘里头又都是黄叶子。



    就说话的功夫,所立之处也是落叶满地。稍走两步,便是一脚碎响。叶玉棠听到后头有声,回过头去,正巧见到重甄与柳虹澜。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从寺中步出。



    长孙茂也看去,随手捡下她头顶一片儿叶子。



    重甄一脸暧昧的笑,“我就是来看看,你师姐安抚完你的小情绪没。”



    “”



    叶玉棠问,“几时启程”



    “黔地多山,今日我叫几个手下备好重辕快马。明日一早便可启程出发,至多三日可到,如何”



    “哪日能与我师妹汇合”



    重甄道,“过了播州,便可见得。”



    “那已经快到云台山了。”



    “正是。”



    许久不开口的长孙茂,忽然插话道,“随行侍卫哪几人,医师又是哪几人”



    重甄展颜一笑,道,“看来是闹完脾气了。”随后脱口而出几人的名字。



    大抵是怕叶玉棠不解,柳虹澜在一旁解释道,“这些都是劫复阁的圣使,论拔尖,天底下只手可数的几人。”



    长孙茂似乎仍有不爽。



    重甄接着又笑,“你知道,我最是惜命。故一辈子研究轻功,别的不行,逃命够了。这回我亲自上阵,长孙公子还哪里不满意”



    “出了事,你第一个逃命”



    重甄呵地叹气。



    长孙茂道,“要是出事,我一把火烧了你老巢。”



    重甄道,“我信你真的敢烧,不止如此,还要我老命来赔。”



    长孙茂轻轻一笑。



    “和你谈生意,拿命计价,真难,”重甄疲累的叹气,摆摆手,“那便这么说定了”



    长孙茂回头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同他提。”



    叶玉棠闻言,脑中灵光一现,笑道,“我手头有个来路不明的法杖,本想换几个银子,当铺都不敢收。阁主这处乃是天下第一销金窟,有没有法子,给我这昧来的东西洗洗清白,我也好有个趁手兵器”



    重甄笑道,“这个简单。”



    少室山离约好的出发地仍有短距离,因怕误事,当夜仍还是宿于长孙茂洛阳城的宅子中。



    宅子在承福坊中,离洛水河不远。这处宅子兴许是他行冠礼、抑或是成家之后自立的门户,故她没来得及来贺他乔迁之礼。不过更可能是他随手购置的别院,以供在洛阳落脚之需,故院里只放了两个婢女,两名护院与一个厨子,但厨子做的菜他似乎不爱吃,这两日吃的,都是叫婢女去外头食肆买来的。



    她仍想得起第一回去长安,由他领着吃喝玩乐、闹闹腾腾地逛了一整日,夜里去他家,第一眼,先惊叹他家大门竟然是对着大街开的,那可真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高门大户了。后头又拜会了他五个哥哥,六个弟弟,个姐妹,一日里认的人竟比她七八年加起来还多。那夜家宴,燕菜水席,名酒珍馐,实在令她大开眼见。听说他江湖朋友远道而来,各路亲友不请自到,其间饮酒划拳,真叫一个热闹。那时她想,倘若这人十八年岁月都这么热热闹闹的过来,性子好动一些,倒也难怪。



    而如今如此门庭冷清,她反倒奇怪他如何耐得住这等寂寥。



    那两名婢女见他携女子回家,倒一脸稀疏平常,见怪不怪。



    趁他不留神,叶玉棠拽过一个,悄悄地问,“他是不是经常带女子回家”



    婢女掩嘴一笑,道,“不常从未带过。”



    叶玉棠以为此乃是替他做掩护的托词,又换了个问法,“他妻子都不怪”



    婢女皱着眉头,略有不解,“公子的妻子”



    她问,“他娶妻了么”



    婢女点头。



    她八卦,“漂亮么”



    婢女回忆道,“是美的,看眼神,似乎是江湖人,只可惜是个哑巴,还有一点痴症。”



    她叹息。



    婢女又道,“可能在长安熟人多,常受人指点,他便买了这处宅子,将她接过来。”



    她问,“那后来呢”



    婢女道,“最后一次公子接她出门去,后来再没见过。公子不提,我们也不敢问只听说是没了。”



    她问,“有多少年了”



    婢女道,“快七年。”



    “没再娶”



    婢女摇头。



    难怪他如今如此沉默寡言。



    叶玉棠再瞧他,眼神里难免又多几分疼惜。



    心想,定要想个法子,令他再开心起来。



    宅子有个回廊,回廊中间是一片池塘,里头养着金鱼水草,布置精美,倒也有些意趣。



    晚餐时分,婢女抬来只精致小竹桌,两个团垫,搁在池畔回廊上。两人就坐在池畔,赏金鱼,看月亮,吃外头买来的点心。



    没一阵功夫,重甄便已托人将东西送到。



    叶玉棠将那匣子一打开,就笑了。



    匣子里躺着一杆多年未见的“除恶业”。



    除此之外,还有剥落下来的七十二枚红宝石。外头那层鎏金剥落,煅作一块指头粗细的金条。



    叶玉棠将杖子从匣子里取出来,问长孙茂“你说,是达摩杖被伪装成了除恶业,还是它原先就是除恶业”



    尘封往事,十年之后,经由她心血来潮一举,便这么漫不经心地浮出水面。



    两人相视一眼,沉默一阵,都笑了起来。



    她摇摇头,“那伪装作我的女子,原来是裴若敏。”



    长孙茂道,“她跟随吐谷浑密探一路西行,此后辗转了数个过度,依附过不少主人。”



    她略一思索,又道,“听说摩尼教意图入主中原,遣了教中能人骨力啜前去终南论剑。她听说此人好色,便委身于他。倘若事成,骨力啜承诺给她的东西,是长生”



    “不错。”



    “这么多年了,执念还这么深,何苦”



    “越求不得,越想要。得而复失,更甚。”



    她又想了一阵,“她如今与马氓那群人是一伙的”



    长孙茂道,“倒不算。她这十年在西域诸国游走,更像个掮客,做八面玲珑的买卖。帮马氓主人,也是她的主顾之一。”



    “蛇母巴献玉不是已死那四个徒弟又依附什么人呢”



    他摇摇头,“我有几个猜测,但暂时还没有确切证据。”



    叶玉棠想将那些个剥下来的金子宝石换点钱,充作贴金的功德。长孙茂便陪她去洛阳城里晃悠了一圈。



    从北市解铺出来,恰好看到一家熟悉的酒肆,两人进去吃了顿消夜。酒肆赠了重阳糕与菊花酒,叶玉棠方才想起,内坊、北市诸多商棚都摆着菊花。从酒肆二楼窗户望出去,北市各处屋顶都拿晒衣的鱼线,牵丝接网,悬了五彩斑斓的风筝。北市上空,由是被风筝给笼罩了。每隔数杖,风筝之间又悬了灯笼,层层映照,映照出形状各异的纸鸢有如彩灯,霎是好看。



    从前和他来此处吃酒,那回他一时高兴,没忍住多喝了几杯,一时神情有些恍惚。



    叶玉棠看出他不胜酒力,趁机问出一个郁结了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从不肯叫我师姐”



    长孙茂不知想起什么,转过头话音异常冷淡,“不为什么。”



    那时叶玉棠凑过头去看,发现她亲自盖章的两京第一厚脸皮,居然红了脸。



    她觉得此情此景实在难得,乐得直笑,倒也不再追问。



    如今近十年一过,她想要故技重施,趁他酒醉,问他几个刁钻的问题。等明日清醒了,再拿这事取笑取笑他。



    哪知此人却死活不中她计,说什么不肯沾一口酒,搞得她很是扫兴。



    他一眼看破,带着笑问,“这回又想问我什么问题此刻尽管问就是,若是醉了,容易说错话。”



    叶玉棠摆摆手,“光正经说话,却不喝酒,无趣。约人喝酒,你不醉,我不醉,更无趣。”



    长孙茂举起酒杯,摇摇头,又放下,“不行,喝酒误事。”



    她支着脑袋,盯着他握杯的酒,忽然笑道,“师弟,你莫不是因喝酒出过什么天大的洋相”



    他一愣,笑道,“你见过吗”



    她摇摇头,无不遗憾。



    长孙茂道,“那便没有。”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