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他回到了学校, 小手小脚,还是一名不到十岁的小学生。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同桌藏在课本后面睡觉, 窗外阳光明媚,小鸟在树上梳理着羽毛, 然后扑腾着翅膀飞走。
放学后司机把他送到了家门口才离开, 平时会站在门口等他的母亲不在, 推开别墅大门,四周都静悄悄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回声,夕阳将他的影子投映在地板上, 拉得老长,像一个细长的怪物。
宋含章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他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妈妈”他把书包丢在玄关,光着脚把一楼的每一处都找了一遍。
家里四处摆着一家三口的照片, 照片上的所有人都笑得一脸幸福,夕阳下整个一楼都呈现出一种暖洋洋的黄调。
但四处都没有找到母亲的人影。
“妈妈”宋含章站在楼梯口,对着楼上唤了一声,无人回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久久不敢放下脚,踏上连接二楼的楼梯。
面前台阶延伸上去的是一片浓厚的黑暗,和一楼的静谧美好割裂成两个世界。
扑通
扑通
心跳似乎鼓动着耳膜,每踩上一节台阶,心脏就跳得越来越快。
楼上一片漆黑,只有一扇没有关严,虚掩着的房门, 争吵声从里面传出来
“孙明鸿,我觉得现在先分开,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南风,我是爱你的,我求你了别离开我那个女人她是嫉妒你,像他们这种商业联姻,既没有感情,丈夫又在外花天酒地情人不断,她是嫉妒我们夫妻感情和睦才说这些话来离间我们”
宋含章好奇地把眼睛贴在门缝上。
父母站在窗边,激烈地争吵着,母亲全然不似往日的冷静温柔“不要在和我说这些了,我会带着含章回家,离婚吧。”
明明是母亲提出的离婚,她却满脸泪痕,转身走向门口的脸上满是疲惫。
“南风南风”父亲惊慌地拦住母亲,他背对着门挡在了母亲身前,宋含章听到他颤抖的声音,“你不能回家,如果回去,我苦心经营的这一切就都没了”
宋含章茫然地眨了眨眼,母亲埋首在父亲怀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妈妈”
出声的一瞬间,他看到母亲像是面条一样从父亲身前滑落,大片的血渍染红了地上黄白相间的地毯,父亲愕然转头,他脸上衣服上全是血,微微发抖的右手握着一把鲜红的匕首,滴答滴答往下滴着血。
父亲的脸突然变成了青苗獠牙的恶鬼,一张嘴都是腥臭的血腥味,他仍然穿着西装,看着肩宽腿长,宋含章看到他将右手背到身后,像往常一样招呼他“儿子,过来。”
“含章快跑去找你外公”
呆愣的宋含章被母亲气若游丝的声音惊醒,他发出一声尖叫,哭着转身就跑。
一边跑他一边想要拿手机给外公打电话,但他什么也没有摸到,他的手机装在书包里被他丢在了玄关。
宋含章奔跑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身后是握着刀追他的怪物。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绊倒,身后的怪物举着刀向他挥来,利刃破开空气的咆哮清晰可闻。
“啊”宋含章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又安全的怀抱里。
“外公妈妈,妈妈还在家里”他瑟瑟发抖地抓住外公的衣服。
“没事没事。”外公不停轻拍着他,一边哄他一边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妈妈也没事,都是梦好孩子别怕。”
宋含章埋首在他怀里,叫着妈妈嚎啕大哭。
外公把他牵到楼下“那我们看看妈妈的花好不好等花开了,妈妈就会回来了。”
宋含章点点头,他心里其实知道妈妈不会再回来了,但是万一外公没有骗他呢
万一花开了,她就像往常一样站在花圃边对自己展开怀抱呢
“外公,我这样对吗”宋含章说着抬头,身边空无一人。
他站起来,四处找着“外公”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好害怕好心慌,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外公”
“怎么了”外公从身后的门里走出来,宋含章跑过去扑进他怀里,他才到外公胸口,小小一只,“你不见了。”
外公扬了扬手里的工具“我拿东西去了。”
宋含章松了口气,笑起来牵着外公往花圃走“外公你看看我刚才刚才种的花。”
无人回应,宋含章的掌心里空无一物,他猛然转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站在医院走廊的转角处。
医院里空无一人,他左边不远处停着一架空荡荡的病床,右边走廊尽头,站着脸色苍白的淳乐水。
他靠近淳乐水,想要伸手牵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只是有点贫血。”淳乐水说着边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闭着眼睛,直挺挺栽进宋含章怀里。
宋含章抱着他,只能摸到一手刺骨的凉气,他心慌地不行,轻拍淳乐水的脸“淳乐水,你醒醒,别睡了。”
但淳乐水却没有任何反应,脸上毫无血色,惨白的像一张白纸。
他在寒风中紧搂着他,企图用体温把他捂热。
“臭小子”
宋含章抬头,外公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你这样没用。”
他伸出手问宋含章要人“你把乐水交给我,我带他去看医生。”
外公身后是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的白,他的笑容仍然是那样宠溺和蔼,宋含章一边说着“还好您没事”一边看着外公牵起淳乐水的手,转身走进那片白色中。
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宋含章猛然一惊,大步追上去抓住淳乐水“外公,他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外公问。
“对呀,为什么”淳乐水问。
为什么
宋含章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不可以。
“不行,他必须和我一起,我要带他去看医生。”外公往后指了指,宋含章转头发现还有另一个他抱着淳乐水坐在那里。
那里的两个人像是交颈的天鹅一样互相依偎着,一动不动。
外公分开宋含章的手“倒是你,赶紧回去。”
宋含章摇头“我要和你们一起。”
“不行。”外公严厉道,“回去。”
“我不。”
“回去”
外公一声厉呵,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四个人影顷刻之间全部消失。
漫无天际的白中,只剩下宋含章一个人。
那片白色突然暗下来,把宋含章从中挤了出来。
他喘着气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宋含章感觉自己额头上有东西,他抬手想要取下来,看到空中的手背愣然了片刻,才确定自己是回到了现实,指节处被包扎过,手背上的留置针也和他这几天迷迷糊糊感觉在输液的情况对得上。
他取下额头的毛巾,撑着床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左手一直抓着另外一只手。
是淳乐水的手。
细长的手指松松蜷着,任由宋含章抓在手心,大概是被他的动作吵醒了,淳乐水头都没抬,迷迷糊糊说了句“又来”,然后轻轻从他手里把手抽出去,落在被面上轻轻拍打着。
“外公在你乖一点别吵外公睡觉了我求你”
声音逐渐低下去,拍打的轻哄的动作也越发迟缓,最后彻底停下,他显然并没有清醒,只是条件反射做出了这一番动作。
宋含章失神地看着这一幕。
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时,闭上眼睛把所有泪意都憋了回去。
他放轻了动作,探手去过床头柜上的耳温枪量了温,三十六度八。
而通过床边时钟上的日期,宋含章知道自己昏睡了四天。
在这四天里,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他偶尔能听到许叔和徐姨的声音,偶尔能感受到房间里来回的脚步声,偶尔掀开沉重的眼皮他能看到个朦胧的人影,细高的个子,动作温柔地在照顾他。
宋含章会失神地喊一声外公,“外公”便会轻拍一下他的脸,或者应一声。
但那双手的触感,和记忆中外公的手并不一样。
没有那么粗糙和干燥,要更为纤细和柔软。
就像是
宋含章垂眼抓过淳乐水的手,大概是这两天被他这样袭击惯了,淳乐水一点反应也没有,任由宋含章摩挲着他的指节。
咔哒。
门锁轻响,徐姨端着早饭站在门边,她看到半坐着的宋含章喜道“小”
剩下的所有声音都消失在宋含章噤声的动作中。
徐姨轻声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宋含章点头“麻烦您了。”
他掀被下床,动作放得很轻,并没有吵到床边熟睡的淳乐水。
淳乐水这几天应该累坏了,眼下眼圈明显。
宋含章想要把他抱到床上,他以为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去抱淳乐水会很吃力甚至会把他吵醒,但他没想到淳乐水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似的,好像瘦得只剩下骨头,和两个多月前抱着的手感完全不一样。
一挨上床,淳乐水就循着温暖钻进被窝,躺在宋含章刚躺过的地方。
他半侧脸压在枕头上,睡得很香。
宋含章则坐回淳乐水床边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睡颜。
淳乐水这一觉睡得很舒服,自从宋含章生病后他太久没有像这样安稳地睡上一觉,身下很软身上很暖,他滚来滚去就是不想睁开眼睛,简直就像是睡在床上一样。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真的在床上。
怎么回事宋含章呢
一转头,床边的宋含章撞进淳乐水眼里,这几天他一直是半昏迷的状态,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一直靠着液体维持着体内营养,即使醒了也全然没有往日的精神气。
“你醒了”淳乐水说着把耳温枪递给他,“烧退了吗”
宋含章默默接过,给自己量了温,反手将显示屏上面的温度拿给淳乐水看。
淳乐水“还有点低烧。”
“淳乐水”宋含章垂眸看着手里的耳温枪,半天才抬眼,“如果不做手术,外公是不是就不会去世”
淳乐水静了很久才回道“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个问题其实淳乐水也想了很久,但他始终没有答案,他可以在外公手术后陷入危险时不断用自己了解到的剧情来安慰自己,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如果他真的对那份他没有经历过的记忆百分百信任的话,他就不会为此感到紧张和害怕,也不会在得知外公病情严重时陷入做不做手术的纠结中。
真要论起来,他才是那个应该要自责的人。
作为知道未来剧情的他,从劝外公手术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夺走外公性命的死神。
“如果不做手术,他可能会活到一百岁。”宋含章的眼神完全暗了下来,“都是因为我”
淳乐水打断他“如果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劝外公做手术。”
他并不是在安慰宋含章,而是平静地阐述自己的选择。
人在那个环境中,在外公频繁发病且病情严重随时可能被疾病夺走生命的情况下,当医生给你摆出一个成功率高的选择时,任何人都会选择后者。
除非,事情的发展和他所知道的剧情进展一模一样,他才会有底气去拒绝手术。
但事实是在这个完全脱离轨道的世界,如果不做手术,外公就能真的平安吗
淳乐水也不敢肯定。
“宋含章,我知道外公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你可能很难从这份自责中走出来,但是我认为我们只是做了在当时的我们看来,最正确的决定。”
淳乐水看着他,平静道“逝者始终停留在了过去,而活着的人还要往前看,如果外公因为没有手术而突发心梗或者其他状况离开,你可能依旧会自责当初为什么没有劝他手术。”
“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正确的决定。”
宋含章沉默地听着。
淳乐水坐在床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公肯定不会怪你。”
他从屋内离开,宋含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许久后才将脸埋入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日了几天有点日不动了,等我缓两天再接着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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