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府君走后,阴天子沉思许久,又一次打开那份文档,里面除了详细记录了参与此事的官员之外,还有他们起草的檄文。
讨崔绝十四宗罪
独断罪一、暴虐罪二、奢靡罪三、滥刑罪四连不张罗给阴天子和活死灵联姻都是罪。
阴天子强按着怒火,来回仔细看了好几遍,终究没忍住,烦躁地扔了手机,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抬步走了出去。
外面众鬼卒均已下班,阴恻恻的阎罗殿里还有牛头公在整理文件,见他出来,问“刚才转生司送来本周的轮回记录和提升死生驿投递效率的改革方案,陛下要今晚给出批示吗”
阴天子“明天再说。”
“是。”牛头公点头,又看了一眼笔记本,犹豫了一下。
阴天子疑惑“还有什么事”
牛头公“刑狱司手头有两个重案,案犯拒不交代作案细节,请求动用九生眼”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陛下的脸色一秒钟从冷漠阴沉变得狰狞恐怖。
“这”牛头公解释,“这也是当初老府君赐给判官九生眼的用意,看一眼即可轻易勘破以往需要花费大力气才能查清的细节问题”
“告诉刑狱司,”阴天子平静而冰冷地说,“如果离开九生眼就破不了案,那么冥府要他们何用。”
这话似乎太过分了,牛头公忍不住为刑狱司喊冤“他们也是从节约办案资源角度出发的,毕竟九生眼”
“毕竟九生眼消耗的是判官的魂力,跟他们无关,他们只需要坐享其成,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是吗”阴天子声音漠然,眼中的愠怒却已经俨然想把刑狱司那群庸吏集体开除了。
牛头公识趣地不再多说。
阴天子却突然问“判官呢”
“什么”
“他”阴天子顿了顿,语焉不详地问,“他干了嗯没让人表示什么”
牛头公不明就里,觉得陛下的语言表达能力似乎出了点问题,这是想问什么于是公事公办而又简洁明了地回答“他在静养。”
阴天子显然不满意“我问的是,他算了。”说罢,转身走回办公室,闷声吩咐,“刚才转生司的改革方案,拿给我看看。”
“是。”牛头公将文件送进办公司,看着阴天子一脸躁郁的模样,不赞同地皱了皱眉,直言进谏“你想判官了就看他去,别自己闷在屋里矫情。”
阴天子的笔一顿,哼道“看到他就生气。”
牛头公“看不到他你更生气。”
“”阴天子把笔摔了。
牛头公将笔捡起来,放在桌上,淡淡道“爱情中患得患失是正常的,但因患得患失而猜忌却最要不得,你想他,他也想你,但他在被静养,关在判官院里出不来,也没有联络工具,只能思念,却又百思而不得见,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七百年,但永远不可能习惯”
阴天子渐渐攥起拳头,脸色却比刚才缓和很多“你说,他也在想我。”
牛头公“你认为呢”
“他确实在想我。”阴天子笃定道,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久远而又熟悉的感觉,仔细追寻过去,猛地想起一件往事,“以前在人界的时候,判官在都城天京,我游历去了塞北,有一天半夜突然梦到他,晨起时房门被敲响,驿使送来他的信。”
牛头公“”
“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他的思念比我预想更早一些。”阴天子回忆道,“信里夹着一片海棠花瓣,路途遥远,花瓣早已经干了,但细嗅仍有清香。”
牛头公忍不住皱眉道“海棠无香。”
“有的。”阴天子笃定地说。
牛头公“”
阴天子将桌上的文件一推“收好,明天再说。”说完,抬腿就走了。
崔绝刚洗完澡,正倚在床头看书,就听到外面警卫说话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打开,阴天子走进来。
“啧,”崔绝挑了下眉,“怎么不敲门。”
阴天子刚要说话,闻言神情一僵,怔了两秒钟,转头走出去,在外敲了敲房门,清了清嗓子“我可以进来吗”
崔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阴天子在外面大声哼“不许笑,快请我进来。”
“好吧。”崔绝提高声音,“请进。”
阴天子这才再次推开门,崔绝笑得书都掉了下去。
“有这么好笑吗”阴天子不高兴了。
崔绝努力忍住笑声,轻声道“其实我刚才问陛下怎么不敲门,是觉得陛下会回答我进你房间为什么要敲门。”
阴天子负着手慢慢走过来,答道“就算我们是夫夫,我进你房间仍然需要敲门,刚才是我不对。”
崔绝“不,你可以不敲,你是陛下。”
阴天子脸色霎时沉下来。
崔绝立即改口“你是家主。”
“家主也需要敲门。”阴天子脸色放晴,捡起掉到地上的书,石饮羽的诗集红尘魔爱宠妻二十八行诗,动作不由得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这是上次陆行舟强行塞给我的,不是我故意要的。”
“咦,陛下也有这本诗集”崔绝笑道,“这本是我特意找人代购的,早知道陛下有,我就可以省下这笔费用了。”
阴天子哼道“你买这东西干什么,还没有你自己文采好。”
崔绝“我会告诉陆行舟的。”
“哈。”阴天子笑起来。
崔绝往里挪了挪,拍拍床沿“陛下要来一起躺一会儿吗”
阴天子刚要答应,余光扫过他淡色的薄唇,蓦地想起被这片嘴唇吻住的美妙感觉,耳朵悄悄红了,板着脸道“不要。”
“我不撩你。”崔绝郑重承诺。
“哼。”阴天子才不会相信,因为只要他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甚至只要他的声音只要想起他,就是对自己极大的挑逗。
他懒洋洋地坐在床边一张单人沙发里,淡淡道“你反思好了吗”
问完话,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看了看,印象中崔绝卧房里并没有这样一张沙发崔绝早猜到自己一定会睡前来看他,并且一定会拒绝他一起躺床的邀约
也就是说他早猜到自己会对那个吻十分在意。
那他为什么还要吻
甚至不惜使自己受到浊炁侵袭。
可恶
“我早就反省好了。”崔绝乖巧地说,“就等着陛下来验收呢。”
阴天子随手翻开诗集,状似不经意地表示“说来听听。”
“第一,我不该试图和阿迦奢做交易,”崔绝道,“不论是否缔结魂契,他都有可能会伤害到我,而我是陛下的,我应该为陛下保护好自己。”
“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当然,你确实是我的。”阴天子哼哼。
崔绝抿唇低笑“第二,我不该布局时将陛下排除在外,甚至花言巧语将陛下支去人界,因为陛下是我最真挚的队友和最坚固的后盾,有陛下在身边,我才安全。”
阴天子“你也知道自己是花言巧语。”
崔绝“哈。”
阴天子惬意地躺在沙发里,看着崔绝笑起来时微漾的梨涡,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两人笑着对视。
半分钟后,阴天子温柔地笑道“继续。”
崔绝“啊”
阴天子笑容渐渐浅了“第三呢”
崔绝“还有第三”
阴天子惊愕“你反思了好几天,就反思出两条”
崔绝扁嘴“反思在精不在多嘛。”
“你”阴天子气结,郁闷地低头看着诗集生闷气,用力翻了两页,手指一顿,只见书页的空白处,用铅笔画了一幅小小的场景。
山寺,矮墙,盛开的海棠树,还有树下抱剑听经的少年。
崔绝记忆中的初遇。
阴天子发现自己突然就消气了。
崔绝观察他的神态,猜出他看到了图画,佯装羞愤地叫道“哎,你怎么乱翻人东西呢。”
“你刚才说了,我是家主,”阴天子愉悦地板着脸道,“我可以进你的房间不敲门,当然也可以乱翻你的东西。”
崔绝“咦,我刚才说了吗”
阴天子“哼。”
崔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阴天子又看了一会儿图画,想起之前在办公室和牛头公的对话,有些怨念地说“牛头公非说海棠无香。”
崔绝一眨眼便猜到他指的是当年自己遥寄一支海棠花去塞北的事情,笑着道“牛头公不懂植物,有物种差异的嘛,海棠也有带香气的,前几年妖界有一株百岁海棠成妖,修出妖灵当日不但艳冠群芳,香气也弥漫了全城。”
“哦,是么”阴天子兴致缺缺,毕竟阅尽世间所有海棠,都不会有当年在山寺里盛开的那一株更美。
崔绝见他没有兴趣,便不再说那个海棠妖“话说,你居然会和牛头公谈论花草”
“你说得没错,他不懂植物。”阴天子道,“不过他关于你的几句话,倒挺在理。”
崔绝“啊”
“他说你也在思念我,但因为被禁足,也没有联络工具,只能思念,却又百思而不得见,他还说你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七百年,却永远都不可能习惯。”
“啊。”崔绝怔了怔,本以为牛头公会评价自己的工作能力,毕竟他是阎罗殿的行政秘书长,却没想到居然是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一时有些愕然。
阴天子极少见他露出这种出乎意料的表情,不禁觉得有意思他的子珏笑也美、嗔也美,连惊讶的表情都是如此迷人。
他慵懒地半躺在沙发里,欣赏了半晌,才说“他的话点明了我,我总是从你身上索取,却从来没有体贴过你”
“噫,”崔绝笑盈盈地横了他一眼,“你何曾从我身上索取”
“我一向”阴天子回答了半句,才蓦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登时红了脸,怒道“正经说话不许胡说八道”
崔绝抿唇轻笑“是。”
“也不许笑”
“是”崔绝竭力忍住笑容,小声嘀咕“真是霸道呢。”
阴天子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陛下是霸道总裁。”
“哼,那你是什么”阴天子斥了他一句,心想你要说你是“总裁夫人”我就原谅你,要是敢说你是“总裁的助理”我就关你七百年
却见崔绝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表示“我当然是总裁的娇妻啊。”
“”阴天子皱眉“胡说八道”
“哈。”崔绝笑了起来。
阴天子跟他一起轻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消失,沉声道“你就是太能胡说八道,才会招惹别人的恶意,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崔绝笑问“你指的是督察处长等人弹劾我的事情”
阴天子蓦地皱眉,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他已经被关在判官院里十几天,不许与外界接触,却仍然能获知自己都难以获知的消息。
“我该赞你算无遗策,还是赞你的情报网出神入化”
“倒是陛下居然也知悉此事了,”崔绝神态自若地说,甚至还有点小愧疚,“都怪我没处理好同事关系,给你惹麻烦了。”
阴天子故意恐吓他“什么麻烦,我只要把你交出去定罪,就立刻迎刃而解。”
崔绝笑道“你才不会。”
“哼,怎么不会”阴天子对他笃定的态度十分受用自己就该给他这样的安全感,就该让他这样肆无忌惮于是内心舒畅、面上不悦地哼道,“你实在可恶,我让你老实静养,你都干了些什么”
不论是谋算政事,还是收发情报,都显然很不老实。
崔绝委屈道“一天24小时都在思念陛下,实在太难熬了,我需要有点事情分散注意力”
话音未落,阴天子感觉好像有一团死气,在胸口猛地炸开,霎时,强大的力量沿着七经八脉直蹿四肢百骸,让他五脏六腑都有一种震颤的舒爽。
崔绝“陛下”
“咳,”阴天子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崔绝“”
两人重新说回弹劾一事,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阴天子觉得这种行为十分恶劣,这么多官员联手弹劾判官一个人,以多欺少,不过是欺负他柔弱,当年自己沉睡时,判官以这双柔弱的肩膀扛起整个冥府,如今自己醒来,那些吃尽红利的官员们就想过河拆桥,逼自己处置判官,简直就是逼自己做那糟糠下堂的渣男
崔绝倒觉得没什么,还大方地劝阴天子冷静“他们说得也没有太错,我确实独断专行,前些日子连楚江王都被我审判了呢。”
“那是楚江王做错事。”阴天子想起小府君的请求,一时有些犹豫该如何开口。
崔绝笑眯眯“你刚才说你的文档是小府君给的他怎么会得到这个”
阴天子察觉到被自己遗漏的问题“督察处级别不高,敢将刀锋指向你,应该有更高级别的领导难道是小府君”
“那这么说,最高领导叛变了”崔绝失笑,“他图什么呢莫非是想以此为投名状,想让陛下礼尚往来,放出楚江王”
阴天子“”
崔绝状似疑惑“陛下怎么不说话了”
阴天子霍地站起来,往外走去“我现在就去泰山殿揍他。”
“哎”崔绝下床想拉住他,突然左脚绊到右脚,狼狈地往前栽去。
阴天子倏地瞬移到床边,接住他的身体,无奈道“你下来干什么我又不真的去揍他。”
崔绝“真的”
“就算揍,也不在泰山殿揍,那边都是他的人,”阴天子哼道,“我把他骗到阎罗殿来,关起殿门教他做鬼。”
“哈哈。”崔绝大笑,就着在他怀里的姿势,摸了摸阴天子的脸,笑道“不过,那边的最高领导不是小府君,他讲义气,念着跟你的兄弟情,不会害我。”
阴天子心头一动“那楚江王”
“曾经的楚江王可能会掺和此事,但他现在被圈禁着呢,”崔绝道,“为了我的安全,他还是不要出来了。”
阴天子眸色闪了闪,想到小府君的求情,不禁感到有一丝愧疚,但既然崔绝的意思是不能放,那必然有他不能出来的道理,兄弟应该能理解吧,毕竟崔绝是不会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牛头公陛下,冥后已经关在判官院里三年了。
阴天子他肯认错了吗
牛头公他象征性认了两个小错,然后分析清楚朝堂上的局势,揪出敌对势力,并顺手安排好了下一步的对策,准备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