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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红色披风再次出现
    转眼又是一个冬天。



    2019年的冬天, 华盛顿下了一场大雪。那些雪花大得像是一片片被撕下的蝶翼,纷纷扬扬地从铁灰色天空飘落,大街小巷的积雪折射出粼粼的银色日光。



    昔日繁华的华盛顿, 如今早已空空荡荡。那些门庭冷落的店铺在大雪中仿佛一个个沉默不语的雪人, 厚厚的积雪堆至门口半截, 盖住了路边破旧的广告灯牌。



    卡尔艾尔坐在高背椅中, 手臂放置在椅子扶手上, 听着钢骨向他的汇报, 眼神却穿透正义联盟的会议大厅, 一直望向街头如云絮般堆起的雪花,望向正义联盟小小的休息室里, 那个还在被子里沉沉入睡的少年。



    神奇女侠察觉到他的出神, 她皱了皱眉,出声提醒他“超人”



    超人垂下眼帘,将手掌支住前额, 面庞隐藏在手掌盖住的阴影里, “我在听, 戴安娜。”



    钢骨和神奇女侠噤声相顾,钢骨用手指点出投射在空中的三维图像, 上面是一些最新的伤亡数据和地形图, “我们又在开普敦附近发现了反抗军的踪迹。那里的民众在帮助他们向政府军隐藏信息我们派出人手前去查看时还受到了当地民兵组织的攻击”



    超人沉沉开口“把所有和反抗军有联系的人全都排查一遍, 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



    钢骨无声地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超人。



    他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最终在超人向他瞥来的一眼中选择闭上了嘴巴。



    在超人统治世界的第四年, 这世界已经伤痕累累。



    那些原来选择臣服于超人政权统治的公民,大部分都已经站在了反抗军的一边。超人的统治政府因此日复一日地更加、残暴和冷酷,政府公开镇压所有起义, 取缔公共集会,不允许播出任何娱乐节目,也不允许私人印制文化产品。



    全球经济日渐下行,航路中断,产业分工停滞,私人企业纷纷倒闭,民众没有工作,自然也没有收入,加上旷日持久的战争导致全球各地经济损失严重,地球上的人口大幅度锐减,这颗星球正在向一颗死星迈近。



    超人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独裁者。



    他用血腥手段平叛,围剿不断涌现的反抗军力量,被抓住的反抗军士兵往往会被超人直接处决所有人类都在这个氪星人的统治下颤抖和哭泣,人的尊严被毁灭,数千年的文明断裂,地球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结束会议后,卡尔艾尔回到他在正义联盟总部的唯一一间休息室。



    他的罗夏还在被窝中熟睡,这个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风雨飘摇的罗夏,仍然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被他保护在披风下。



    “罗夏,”他从柔软的鹅绒被里把罗夏挖出来,用双手抱着他的两肋,手掌中的身体瘦得惊人,“起床了,太阳照屁股了。”



    被打扰了一场好眠的少年在他怀里开始闹脾气,他用那只白白嫩嫩的脚轻轻踢着人间之神,揉着眼睛,不满地抱怨“干嘛呀,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卡尔艾尔轻笑着抓住他的脚,把它们塞了回去。



    这两只纤细脚踝上各有一圈粗黑宽厚的铁环,连接着沉重的铁链,铁链尽头固定在地面。



    这些铁链,由科伦蒂姆钢打造,与它的硬度相比,重量其实并不算重。科伦蒂姆钢是宇宙中最坚硬的钢铁,只能在反向黑洞的压力下铸造,常被用来拖拽恒星。



    罗夏在刚被他救回来之初,精神并不稳定,常常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陷入暴走,进化成炽天使兽形态与他战斗,造成大面积破坏。



    后来他便去宇宙中寻找到了遗落在古老星系中的科伦蒂姆钢熔炉,在那里铸造出这幅脚链、这间房间,将罗夏永远地困在了这间屋子里。



    宇宙中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有撕开科伦蒂姆钢的力量。罗夏在这里会非常、非常安全。他再也不用担心罗夏会离开他了。



    而在他给罗夏戴上这幅脚链之后,罗夏的精神状况也一天天稳定起来。



    那个痛苦的罗夏在这几个月里出现得越来越少,现在的罗夏一天比一天快乐,一天比一天幸福



    超人抱着罗夏,低头亲吻他颤动的眼睫,自胸膛中发出低沉的哄声“不要再睡了,起来吃早餐,嗯想吃什么今天下雪了,我等会儿把窗户给你打开,好吗”



    他怀里的罗夏眨眨眼睛,问他“雪是什么”



    “是很漂亮、洁白的花朵,你一会儿就能看到。今天的日记,你可以写上天气是下雪。”超人开始帮罗夏换衣服。他让罗夏张开双臂,帮他脱下浅蓝色的棉质睡衣,给他换上细腻顺滑的开司米套头毛衣,罗夏很安静地任他摆弄,乖巧得像是个做工精致的人偶。



    他套上了那件蓬松柔软的白色高领麻花毛衣,便迫不及待地回头伸手去够放在床边的笔记本,“我给你看昨天的日记我又学会了好几个单词”



    他的日记每天都会交给超人检查,日记里全是错别字、首尾倒置的拼写、混乱的句法和乱用的标点符号,尽管超人尽可能地在教他拼写,但罗夏的脑子已经很难记住那些学习到的知识。



    或许他在潜意识里抗拒学习那些知识,他在抗拒成为从前那个聪明的罗夏,就像卡尔一开始教罗夏写自己的名字时,他反抗剧烈,疯狂尖叫和哭泣,后来更是陷入了暴走,进化为炽天使兽。



    卡尔好不容易在制服了天使兽,罗夏那次昏睡了将近一周,醒来后已经又忘记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



    “我等会儿看,先去给你做早饭,今天吃荷兰松饼怎么样”卡尔耐心地问。



    罗夏开心地点点头,朝卡尔扬起一个甜甜的微笑,两个白里透粉的膝盖跪在床铺上,抱住卡尔的脖子“要放很多很多糖霜”



    “你不能吃太多糖霜,你会长蛀牙。”卡尔用指节刮了下他的鼻子。



    这个孩子气的小东西皱起鼻子,他潜意识里不敢违抗卡尔,不开心的表情已经写在脸上,只能垂下他密密实实的眼睫,委委屈屈地说“可是我喜欢吃糖霜。”



    卡尔静静地看着他。



    他坐在床沿,一瞬间仿佛穿越回多年以前的大都会,那个聪慧又快乐的罗夏也曾用这样装可怜的伎俩来迫使他多在土豆卷饼里放一片儿奶酪,他们一起窝在他小公寓的沙发里,度过一个又一个下雨的周末。



    但转眼旧梦已成隔世,茫茫岁月,哪里还有归期。



    他端出一盘撒满树莓、蓝莓和白色糖霜的松饼时,罗夏已经蹲在椅子上乖乖喝牛奶了。他一手抓着玻璃杯,一手摆弄着餐桌上那个小小的方形相框,相框里是那张他从罗夏衣服里找到的、多年以前他们在洛克菲勒广场圣诞树下拍的照片。



    罗夏自从看见这张照片起,就对它爱不释手,天天把照片攥在手心,照片的边缘都已经被他的汗水打磨得发白。卡尔担心照片会软化破损,便找了个小的金属相框把照片放进去,这样罗夏久能一直带着这张照片了。



    卡尔把松饼放在罗夏面前,罗夏抬起头,又朝他笑了笑,咧嘴露出两排白皙晶莹的牙齿,然后炫耀似的把照片举给卡尔看。



    他点了点照片上穿着衬衫的高大的克拉克肯特,好像在认字一样,确定地说“卡尔。”



    又点点旁边那个看不清脸,只能看见红色围巾和帽子的清瘦身影,“罗夏。”



    “真聪明,对,那就是我和你。”卡尔温柔地夸奖他。



    罗夏又把照片转过来对着自己,手臂伸直,举在卡尔旁边,眼神对比着照片上的大男孩和身前的这个人间之神,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卡尔鬓角的白发。



    他在奇怪,为什么照片里的人会长白色的头发。



    但是他不知道这叫白发,他以为那是卡尔头发上不小心沾上去的画画颜料,于是伸出柔嫩的指尖,轻轻擦拭卡尔的鬓角,想要把那些花白的颜色擦去。



    卡尔慢慢握住他的手指,痛苦地颤声道“擦不掉的,罗夏。”



    罗夏不解地看着他,天真地问“为什么”



    卡尔垂下眼帘,苦笑着说“因为人一旦长出白发,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经老了,罗夏。”



    罗夏摇晃着两条骨肉匀亭的小腿,满脸好奇“老了就会长白头发吗什么叫回不去为什么长了白发就回不去了”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什么事情都感到好奇,却永远无法从卡尔这里获得问题的答案了。



    卡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在罗夏吃完早餐后把他抱到了窗边,给他穿上厚实的御寒衣物一顶白色绒线帽,针织大围巾,鹅绒外套,然后打开了那扇同样是科伦蒂姆钢铸造的窗户。



    华盛顿的大雪和冷风从窗外向他们扑来,一片雪花贴到罗夏脸上,罗夏尖叫了一声,凄惶地蹿进卡尔怀里,眼泪很快从婴儿蓝的双眸中滚落。



    他在害怕。



    他明显不对劲,害怕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在轻微抽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要窒息了。



    “罗夏,怎么了我在这,别怕,别怕”卡尔忙拍打他的背,试图安抚他,但罗夏一看见他的脸,却更加大声地“啊啊”叫起来,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尽管穿着厚重衣物却仍然纤细的手臂仿佛就要折断在卡尔的手中。他对卡尔的恐惧仿佛深入骨髓。



    他一声声哭得快要晕厥,甚至开始自残般地掐自己的脖子和手背,卡尔慌张地关上窗户,把他抱回床上,抱着他一句又一句安慰“别怕,别怕,罗夏,你到底怎么了,是什么让你害怕你告诉我好吗,罗夏,乖乖宝贝,告诉我。”



    罗夏用双手抱住头,不住地摇头和抽泣,像是一只失去母鸟的幼鸟,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他一边哭,一遍绝望地哽咽“不要下雪,不要下雪不要,我害怕,我害怕,呜呜”



    他疯了一般地来回念着几个单词,精神濒临崩溃,已经完全听不见卡尔说话,但卡尔却在他开口的刹那,意识到了他在说些什么。



    氪星蓝眼睛里的瞳孔骤然一缩。



    暴风雪



    在北极的暴风雪中,他当着罗夏的面,将氪石从自己胸口挖出,杀了比利,折断蝙蝠侠的脊椎。



    那场暴雪,落在孤独堡垒前的皑皑冰原,也同样落在他们无望的命途。



    卡尔低头抱着罗夏,眼窝陷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只觉万箭穿心。



    “罗夏,”他的手在发颤,声音低哑,用拇指擦拭着罗夏脸上的泪水,把这张泪水盈盈的脸庞按进胸膛,“不怕了,不怕了,我再也不会让华盛顿下雪了,好吗别怕,罗夏,我的宝贝,我再也不会让你看见雪花”



    他怀里的瘦小的身躯抖得几乎痉挛,许久许久之后,才慢慢恢复平静。



    一场痛苦让罗夏久经伤痛的身体彻底消耗完了储存的能量,他哭累了,很快就在超人怀里安静地睡着,睫毛上还挂着几滴小小的晶莹的泪珠。



    超人把他放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他在大雪中飞向六千多米高的云端,用热射线融化了所有产生雪花的云层,水蒸气转为暴雨,滂沱降落在华盛顿特区的上空。



    华盛顿再也不会下雪了。



    他不会再让罗夏看见一片雪花。



    这一年的圣诞节,卡尔送了罗夏一个礼物,是一个他好不容易才在世界上某家仍然还开着的正义联盟周边店铺里找到的,红色披风的超人棉花娃娃。



    因为要在全球各地镇压起义,他没办法一天二十四小时陪在罗夏身边,有时候罗夏醒来找不到他,会急得直哭,听见他一声一声无助地喊他,卡尔的心都要碎了。有了这个玩偶,至少罗夏可以在没有他的时候,得到一些陪伴。



    这些周边自从他建立统治政权后就不再更新,他只能找到这个旧版本的红披风超人娃娃,罗夏拿到娃娃时,还很疑惑地来回看他们的制服。



    但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穿着蓝色制服、披着红色披风的超人玩偶,几乎时刻不离手地抱着它,每次睡觉前,都会很爱惜地把它放在枕边,和那张旧照片放在一起。



    就好像这就是他全部的快乐了。



    软绵绵的玩偶安全无害,罗夏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把它揣在怀里,从冬天揣到第二年的春天,仍然爱不释手。



    他还给它取了个名字,经过卡尔的同意,叫它克拉克。



    卡尔在他喊出那声“克拉克”时差点失手打翻了水杯。



    他看向罗夏,眼神充满探究地观察着罗夏的表情,哑声问“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



    罗夏全然无觉,还在贴贴超人娃娃的肚子,向卡尔笑得灿烂,然后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那里”



    那是他去年用蜡笔画的,只有混乱的线条和色块的拙劣画作,上面依稀可以看到两个人形的小人,站在一片金灿灿的蜡笔线条里根据罗夏的描述,那是他梦里梦到的麦田。



    而那两个小人,一个是卡尔,一个是他。



    卡尔问“你在梦里看见我了吗”



    罗夏困惑于卡尔脸上悲伤的表情,眨眨眼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嗯,我在梦里听见了,我在叫、叫克拉克”



    他越说越小声,害怕卡尔生气,抱着棉花娃娃低下头,双脚缩起踩上凳子,做出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卡尔看到他这幅模样,心痛得要命,很快调整了脸上的表情,露出浅淡的微笑,安慰他道“这名字很好听,你就给它取名叫克拉克吧,它应该也会很开心自己有了名字。”



    罗夏还是害怕,他用手指头扒着卡尔的披风,讨好一般地轻轻晃动,小巧的鼻尖微翘,那双婴儿蓝的眼睛寻找卡尔的视线“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卡尔带着一颗的痛楚的心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亲吻他的脖子、头发、指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发过誓,再也不会对你生气,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我们要好好的在一起,知道吗”



    两鬓斑白的人间之神,与他的爱人十指交扣,满心都是酸楚和深沉到心痛的爱意。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反抗军突然没了消息。



    他们的以往的活动都能很快在钢骨的全球监控下被发觉,这一次,却连续数个礼拜没有查到他们的踪迹,这很不正常,维克多将情况上报给超人,超人思索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原因。



    于是他决定亲自去探察复仇者的消息。



    他知道复仇者的新基地在非洲,非洲也是起义和的主要发生地,但是本就拥有瓦坎达科技的新基地在经过钢铁侠和蝙蝠侠的改造后,防御更加完善,也更加隐蔽,他至今仍然没有找到新基地的地址。



    他在非洲沿着海岸线反复排查,并没有听到,在大洋的另一断,华盛顿正义联盟的某间休息室里,那扇科伦蒂姆钢打造出的窗户,被另一具钢铁之躯打开的声音。



    耀眼夺目的黄太阳光线钻入房间,顷刻淹没了室内的人造光线,罗夏害怕地抱着他的克拉克娃娃向后蜷缩身体,却在灿烂的暮春阳光中,看见了一片鲜红飞扬的披风。



    那个闪闪发光的,有着海洋般氪星蓝眼睛的太阳神阿波罗,逆光出现在他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茫茫岁月分不清 何处是归期”是一句歌词,出自梅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