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积雪渐消,从光秃秃的土地到枯黄的干草,再到绿意渐染的平原。
随着蒸汽机车穿越广袤的土地,沿途的风景也在发生变化。
横移千里,走过的不是距离,而是时间,从北国冷冽,到四季如春,景色千万,全是安娜不曾见到的绝色。
拉货的蒸汽机车速度不比客车,从多恩到王都,这列慢悠悠的家伙儿需要多一倍的时间。
安娜和厄琉西斯被安排在靠近车头的车厢,临近的几个车厢也有与他们类似的旅者。
铁路上的规定,货运机车是不载人的,但货运比客车更加的辛苦,许多货运的乘务私下里制作临时车票,在卸货后的空车厢里安插几个没有身份证明登上载人列车的旅者,也是十分常年的事情。
厄琉西斯的车票,就是这种自制的私人车票,通常流通在黑市之上,由固定的人在固定的时间出售。
价格不算高,但知道这个途径的人却不多。
安娜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在摇晃的货车之中,她头晕乎乎的,仿佛只有身侧厄琉西斯的心跳声才能给予片刻的安宁。
浑浊的空气让安娜咳嗽连连。现在他们乘坐的车厢,曾堆放着黝黑的煤炭,它们是此次的货物,同样也是机车的燃料。
随着旅程继续,堆积满满的煤炭逐渐减少,露出的空旷越多,每一次停车,车厢内都会多几个陌生的面容。
偶尔,会有人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厄琉西斯只是轻轻一扫,令人不由自主颤抖的恐惧便足以打消这些人心中的念头。
安娜自然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视线。
她逐渐地长大,有了成熟女子的外貌与姿态,此刻又因为难以解释的原因陷入虚弱,更加添上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
这些都不是关键。
厄琉西斯会抵挡那些视线,她所在的地方永远有天使的庇护,她足够安全。
安娜感到满足,这种安全感,只有天使能够给予,她什么都不用想,怎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相信厄琉西斯,依靠厄琉西斯。
这样真好。
列车晃晃悠悠,深夜,停在临近南北分界的城镇卸货。
厄琉西斯悄悄留了个心眼,记下了乘务人员手中钥匙的形状。
掌握着金属权柄的他,很容易就用从货物堆中随意捡到的废铁,复刻出一把一模一样的。
浓烟滚滚从烟囱中涌出,伴随着尖啸,货车再一次启动,已经是接近黎明。
监督卸货的乘务人员离开后,厄琉西斯用那把复刻的钥匙打开了车厢一侧的拉门。
车厢里的煤炭消耗地差不多,堆积在对侧的角落,不再阻挡视线。
安娜的咳嗽声不止,厄琉西斯想让她呼吸新鲜的空气。
天使将复制的钥匙插入锁芯,将铁皮寸寸推开,晨曦的微光逐渐渗透进入漆黑的车厢,当光亮投入,给予一张张被煤灰熏黑的脸庞色彩。
安娜靠在角落里,微微眯起眼睛。
“是多瑙河”一个声音惊讶地喊。
加仑帝国南北的分界,莫尔莫卡山巅融水起源的多瑙河。
它们一个是加仑帝国最高的山,另一个则是帝国最长的河。
安娜自然也知道这条河的名字,她撑起身体,试图靠近。
厄琉西斯的身影闪过,扶住身体有些虚弱的少女。
两人逐渐靠近展开的车厢,货车还是咣哧咣哧地前行,车厢口的风极大,其他的旅者虽然也被此刻的曦光吸引,但没有一个敢像厄琉西斯和安娜一般如此地靠近车厢口。
狂风卷起两人的衣物,银色的命运之线被风卷起四下乱舞,安娜的黑发也被风吹起,破有遮天蔽日的架势。
发丝与银线交缠着,分不清你我。
厄琉西斯垂眸,心跳沉沉,如同擂鼓。他试图抬起手,动作有一瞬的犹豫,停在半空。
安娜感受到他的动作,视线从无法拒绝地美景之上移开,随着她回头的动作,长发铺天盖地而来。
黑色的发丝拂过厄琉西斯的眉眼,风并不温柔,连带她的发丝动作也透露着狠劲,但这份力度让他痴迷。
自从心脏回归到胸膛,他越来越容易产生这些的情绪,这样的念头。
这是贪婪的欲望,厄琉西斯知道答案却无法抗击。
这是不是堕落之母的陷阱,利用他对安娜产生的这种无法理解的情愫,从而将某种诱导的种子植入他的内心,厄琉西斯已经没有答案。
他遵从本能伸手,继续刚才未能完成的动作,用带着手套的手拢住安娜被风卷起的发丝,轻轻的,将起拢住,别在安娜耳后。
略显冷硬的皮革触碰少女的耳后敏感皮肤,厄琉西斯清楚地感觉到安娜微微缩缩脖子,她似乎有些痒。
更多的,厄琉西斯感到了一种遗憾,遗憾不能用温热的皮肤去接触她,皮革冷硬,包裹着更加冷硬的骨骼。
他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只剩下一具白骨,一双异瞳,一颗跳动的心脏。
还不够
厄琉西斯想到自己的面容,不是这副板正冷硬的模样,他想起了自己的长发,那如同火焰一般热情的红发,一直以来都是他区别太阳神域其他存在的象征,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象征。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诅咒,好让安娜看一看,比这毫无生趣模样更加艳丽的自己,比这如同老者的银丝更加绚烂的长发。
厄琉西斯的思绪千变万化,身体却始终坚守安娜侧后方约摸半步的距离,用坚实的身体作为她的后盾。
货车慢悠悠运动着,站在车厢口的两人朝着远处眺望。
金色的玛瑙,彩色的河水,自天之巅而来,洗刷人间浮沉。
河水的尽头,水天相接的地方,耀眼的光球一寸一寸踱步而上,如同步履蹒跚的老人,却带着青年一般耀眼的光线。
清晨的曦光照耀大地,驱逐一切的寒冷与阴暗,阳光为河水镀上神圣的外衣,水波荡漾的金色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圣洁。
这不是前所有为的景色,而是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日升日落之时,神灵赐予多瑙河的荣光。
这是被困在多恩十七年的安娜从未见过的景色。
惊艳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在这一刻,她唯有不断地睁大眼睛,贪婪地将如此美景印刻在大脑之中。
天使的思绪也有所收敛,即使是他也为此刻的绝景而动容。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太阳,甚至说,他见过人类未曾见到过的太阳。
那个生活在太阳神域,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天国副君。
祂千年如一日般进行日出与日落的作息,毫无新意。
神国之中,这不过是神君最平常最不值得一提的责任,但映照在人世间的,确实如此绝景。
北国,南疆,东荒,西域,七大海域。在人类的世界,这样的景色何止千千万
他们总会找到下一个美丽的城市,在那里安家。
安娜不知道厄琉西斯的想法,若是她会读心,一定会被此刻天使的想法吓一大跳。
在找回属于自己的心脏之后,他似乎失去了对于身份的认知,至少在此刻的时间之内,他所想的只是安娜,也只有安娜。
可天使始终是天使,他不属于安娜,而是神的使者,神的使徒。
旅途的第三天夜晚,慢悠悠的货车终于来到了王都。
与载客的列车不同,货车停在郊区的车辆段,在搬运工人们赶到之前,乘务员驱散随着货车进入王都的黑户们。
安娜和厄琉西斯跟随着大部队下车,混迹在人群中央,从这些旅者口中探听着消息。
在这趟旅途之中,这也是安娜最常做的事情。
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听觉,即使列车之上有噪音干扰安娜还是获得了很多未知的讯息。
王都阿兰尼,加仑帝国最为核心的城市。位于加仑帝国版图的东南端,临海而建,有着帝国最大的内海王国湾。
阿兰尼加仑,加仑帝国的开国君主。传言他骑龙而来,在盆地与山脉之间施展魔法,使得地面开裂形成一个巨大的裂谷,之后海水涌入,形成了今日的王国湾。
在板块上,阿兰尼是多恩是六倍大,但人口却是多恩的十倍之多。
根据王国最新的数据统计阿兰尼的常住人口已经达到420万。
这是安娜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人数。
而想要管理一座拥有如此庞大基数人口的城市,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现如今,王权掌握在加仑家族的玛丽一世女王手中。近百年来,再也找不到一位更甚她的国王。
王都阿兰尼甚至整个加仑帝国,在这位女王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条。
安娜从同行者的三言两语之中推断出,关于外来人口,进入王都阿兰尼需要许多手续,用以证明身份。
这样做的目的,是尽可能避免身份不明的人进入王都,在这座大都市之中,造成一些破坏行为。
安娜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她与厄琉西斯,现在可都没有正式的身份。
她是因为被通缉无法使用自己的身份,而厄琉西斯干脆就是个黑户。
就算他是强大的天使,在造假,尤其是身份造假这方面,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好不容易来到阿兰尼,居然连城都进不去。
安娜有些不甘心。
厄琉西斯对于人类身份系统的认识并不深刻,但在听到周围人的讨论之后,也知道安娜和他想要进入阿兰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下意识地看向银发,见这些命运之线还算顺从,没有波动的迹象,心中明白命运天使给予他的暗示。
事情会出现转机,他与安娜一定会顺利进入王都阿兰尼,因为命运指引他们来到这座城市。
事情的发展像是早已被定下,在无数凡人看不到的命运丝线的指引下,按照它原本的轨迹发展着。
厄琉西斯不知道该如何向安娜解释这一切早已由命运天使安排妥当。
他伸出手,轻轻拍在安娜的肩膀。
“不用担心。”厄琉西斯的声音就如同一剂强心剂。
安娜抬起头,她虽然没有答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可听到天使的声音,就放佛有了前进的方向。
厄琉西斯说不用担心,那她就不需要担心。
她越发信赖与依靠这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就像是印证着厄琉西斯的话语一般,两人随着人流从侧门走出货运中心,一辆奢华的马车不偏不倚地停在这条不起眼的小巷子中。
一个衣着精致,银发梳拢的老者缓步出现,混迹在肮脏混乱的人群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每一步都走得从容,即使面容与白发无不向大家展露着他已年华不在,但挺拔的身影却始终保持着一份独有的威严。
安娜曾在伍德身上见过类似的气质,那是一种从容优雅的气质。工作之余的闲谈之中,很多同事戏谑地称,那是真金白银喂养出来的贵族气场,是寻常人不配拥有的高贵的气质。
安娜不完全赞同他们的说法,伍德身上有少年天才的傲气与得意,但眼前这位老者身上的气场更加低调,他没有青年人的张扬却更加不容忽视。
老者是朝向她而来的。
属于非凡者的敏锐感知向安娜传递着这样的讯息,而她的感知很少出错。
女孩停下的脚步,抬头注视着那位老者一步步朝着她而来,厄琉西斯不解她为何突然停下,视线顺着安娜的目光看去,天使也注意到了这位格格不入的老者。
比起安娜,天使对人类身上的气质气场的感知并不明显。这与他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有关。神的国度之中,每一位都是人类望尘莫及的存在,而高高在上的神绝不会主动低下头颅去俯瞰祂们眼中的蝼蚁。
无论怎样出身的人类,在神的视野里都是一样的,没有差别。
引起厄琉西斯注意的不是老者不凡的气质,安娜能够感知到老人是朝向他们而来,这样的目的自然瞒不过更加强大的战争天使。
厄琉西斯的余光飘过银发,命运天使的馈赠微微翕动着,像是随着夜风轻轻飘荡,但他知道,丝线不是因为风而起伏,能够使得命运之线发生如此颠簸的,只有正在发生的既定的命运。
那位气质不凡的老者在安娜与厄琉西斯面前停下。
他微微躬身,一举一动都从容而优雅。
“我已经在此恭候多时,战争的眷者。”
安娜的脸上露出恰好的茫然,他并未从眼前的人身上感受到敌意。
女孩回头看向厄琉西斯,可天使显然也不知道这些人来自何处。
但毫无疑问,他们就是命运安排的带领两人进入阿兰尼的凭证。至于他们是否另有所图,厄琉西斯毫不担心。
在人世间,他难遇敌手。
天使迈出半步,用身体姿态挡在安娜面前。
现在的安娜是被教会通缉的通缉犯,所谓战争的眷者早就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笑话。
即使战争天使从未否认安娜眷者的身份,可人类总是会解读出神未曾有过的意思。
这是人类认知的偏差,不是神灵的过错。
老者没有丝毫的慌乱。他预知了安娜的戒备,这是非常正常的。
“是亲王殿下让我等候在此的。”老人说。
亲王听到这个称呼,安娜从厄琉西斯身后探出头,露出微微的惊讶。
作为一个加仑帝国人,即使安娜对政治之类的事情从来不感兴趣,但也知道这个词语意味着什么。
在王国,只有女王的兄弟才称得上“亲王”一词,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拥有封地的公爵,是大贵族。
比起安娜,厄琉西斯的神情再自然不过了。对于他而言,除了他在乎的人类之外,其他的人无论背着怎样大的头衔,也不过是人类。
就算是深受民众爱戴的玛丽一世出现在此,站在厄琉西斯的眼前,在天使的眼中也比不上安娜千分之一。
即使在寻常人眼中,安娜只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女孩,玛丽一世则是高高在上的女王。
这不是神灵的偏爱,而是神俯下身,一步步走下神座的象征。
“”女孩沉默了片刻。她有些紧张,如果不知道眼前老者的来头,她或许只会把它当做是有钱人家的管家而已。
可王室不一样,他们确实很有钱,但他们更有权,有民众的爱戴,在加仑帝国境内,王族象征着无所不能。
这确实有些许的夸大,但大多数的普通人并不知道非凡世界的存在,神灵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信仰,王族的改革与变革,法律与法条,才是与他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
玛丽一世深受民众的爱戴,也与她继位之后颁布了许多有利于民众的法律脱不开联系。
“我不认识什么亲王。”安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眼前老者来自王室的事情足够让人吃惊,但安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超凡世界的诸多变革,与神灵,与邪神的交锋,从某种程度来说,就像是寻常世间人类眼中的王族一般。
只是超凡世界更加炫丽,更加壮观,也更加危险而已。
老人和蔼地笑“不,您认得,只是您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已。”
安娜微微昂起头,老人的话让她想到了一件事,还未等她出口,老人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是的,安娜小姐。多数时候,亲王殿下从不以奥瑟堡大公的身份示众,他自称一家破烂书店的主人,是一个永远生活在学习过程之中的学徒。”
“切尔西”他的话逐渐于安娜脑海之中的猜测契合,这个答案使得少女不由得瞪大眼睛,“他是亲王”
那位老先生和蔼地笑着“是的,切尔西殿下拥有王国最珍贵的姓氏。”
切尔西加仑。
安娜在这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他的书店能够以帝国命名。
同时,她也不由得感叹通识者的奇怪,他们明明已经拥有了诸多的知识,还会自称是在不断学习之中的学徒。
也许正是这份谦卑之心,才能使得他们掌握远远超过自身承受极限范围之外的知识,掌握只有神灵才配知晓的知识。
安娜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切尔西险些失控时候的模样,以及那份她还没有等到的回信。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询问“切尔西不对,亲王殿下他还好吗”
老人微笑“是的,他很好,殿下正在等两位过府一聚。”
安娜沉默,短暂的惊讶之后,她更加疑惑为什么通识者会知道自己来到王都阿兰尼。
他是光明教会的通识者,他知道自己来到阿兰尼,是不是意味着光明教会的人已经知道
老者跟随王室多年,初出茅庐的安娜根本瞒不过他。
有时候,经验带来的力量甚至胜于超凡能力,安娜能够凭借组织语言的巧妙躲避审判者判断谎言的能力,却无法隐瞒这一位在王室效力超过五十年的老人。
“您不需要担心。”老人开口一句话便打消了安娜所有的顾忌。
“邀请您的是帝国的奥瑟堡公爵,是帝国的切尔西亲王殿下,不是光明教会的主教。”
安娜点点头,她看向厄琉西斯,天使朝着安娜点头,示意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用带着皮革手套的右手轻拢银色长发,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安娜和厄琉西斯踏上马车。
她还是有些许的不安,天使轻勾她的手指,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她不需要担心。
天使的安慰让安娜稍微放宽的一些心绪,但看着窗外完全陌生的景色,她还是感到恐惧。
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马车很平稳,驾车的车夫很安静,安娜的感知之中只剩下马车压过石板路面的声音。
这种安静让她不适应,抬起头,看向厄琉西斯,天使闭着双眼,失去了异色的眼瞳,那张虚假的面容看上去死板至极。
他在想什么
安娜不由得产生了好奇,她想要开口询问,可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了沉默。
这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时机,至少在确定切尔西的目的之前,她还不算安全。
马车从位于城郊的货运中心出发,往南走,他们没有进入王都,而是一直朝南,向着偏离王都的方向行驶。
安娜并不知道这一点。
得到马车停下时,他们来到了一座位于阿兰尼南侧的庄园。
这是属于女王的胞弟,艾伯特加仑殿下,夏克郡公爵的庄园。
切尔西等候在这里。
在庄园下车之后,带领安娜和厄琉西斯来到这里的老者终于介绍了他的身份。
道格拉斯莫尔蒙,艾伯特亲王的老管家,同时也是女王兄弟三人奶妈的丈夫,为加仑帝国王室工作已经超过五十年,是王族真正的心腹。
安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她跟随着老人进入这座异常豪华的庄园,在灯火通明的主屋之中,一个年轻人正缠着切尔西下棋。
他是艾伯特加仑,女王的幼弟。
“你睁眼睛了”
还未见到本尊,安娜就听到了一个声音,“你耍赖,你输了。”
接着,她听到了切尔西不急不慢的声音。
“我们的客人来了。”
也就是这短暂的几秒钟,安娜和厄琉西斯穿过走廊,看到了会客室里的两位贵族。
切尔西与上一次见面相比没有什么变化,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地吓人。
而她身边的青年给人的感觉则亲切许多,他看上去二十出头,与切尔西长得极像,缺少了后者身上的沉稳与神秘。
见到安娜走进来,青年顺手拿起一侧的手杖,支撑起身。
“这就是你口中的客人”他看着安娜,问题却是在问兄长切尔西。
比起视线一直锁定在安娜身上的艾伯特,切尔西的视线则在两人穿过走廊出现在会客厅的瞬间,就落在她身侧的厄琉西斯身上。
不过,只看了一眼,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视线冒犯,迅速移开,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安娜大惊失色,她险些失去该有的姿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反而是一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身后,拦住了她向后倒的身体。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异色的眼瞳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一定会被这双眼睛吸引,情不自禁地与他对视。
比如艾伯特
但若是知道他的身份,知道这双眼睛究竟为何物时,那么便只剩下恐惧。
切尔西如此。
厄琉西斯率先开口,打破了四人之间的沉默。
“你可以看向我,通识者。”他的语气不浓不淡,就像是一直以来神灵对于人类的态度一般。
即使厄琉西斯如初开口,掌握着诸多知识的切尔西还是不敢贸然抬头与他对视。
没人想要承受变成疯子的代价。
不过通识者见过大场面,即使确认了安娜身边的神秘存在就是失踪的战争天使本尊,他还是很快就从极度震惊之中恢复了过来。
切尔西勉强露出微笑,开口道“只要光明教会一日还是加仑帝国名义上的国教,女王陛下就不能光明正大见教会通缉的异教徒。”与一年多前的那次相见一样,他那双眼睛依然深邃的让人畏惧,但安娜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她。
那不知名的银纹黑蛇吞噬掉匠器光影交际之后,她迎来了又一次的晋升,甚至说,安娜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到底晋升了多少。
就连厄琉西斯也看不清她现在的实力到底如何。
安娜很难形容自己此刻产生的变化,非要形容的话,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尸语者。
这不是开玩笑。
安娜能够感觉到,她与魂灵乔治的联系已经远没有之前那般紧密,先前出现在脑海里属于尸语者的能力,也在逐渐消失。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至少在历代非凡者之中,从未出现过晋升之后力量消失消散的情况。
安娜尝试着询问厄琉西斯,但天使也无法解释此刻发生在安娜身上的变化。
他能够想到的只有那一日在蓝色建筑地下依稀听到的女声,可每当他试图去回忆那个声音时,记忆就会模糊混乱,像是某种力量特意干扰。
能够规避神灵的窥视只有神灵。
厄琉西斯明白,那位存在,银纹黑蛇印记的主人一定是一位非常强大的神灵,但祂纠结是敌是有友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安娜抬起头与切尔西对视,男人的意思很明确。
“你的意思是,想要见我的是帝国的女王,玛、玛丽一世陛下”这个答案让安娜震惊。
切尔西已经恢复从容。
“是的。”他说,“加仑帝国之内,恐怕只有玛丽能够在教会的眼皮之下保护一个欺诈者。”
切尔西没有使用“异教徒”这个称号,在见到厄琉西斯的时候,许多他想不通的事情,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安娜眯起眼睛,她可不是容易被哄骗的小女孩。
自己有什么资本能够引起玛丽一世的注意日理万机的女王陛下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北方城市里不起眼的女孩
她还是个收尸人的时候可不会引起这么多的注意。
这些本不该属于她的注目,几乎全是因为她身侧所站立的存在本该站立在光明女神身侧的天使。
切尔西看到安娜的表情,他知道眼前这个聪明的女孩儿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便不再隐瞒。
“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身侧的这位先生交谈,安娜,我能否有这个机会”
他的开门见山让安娜有些无措,她原本以为像切尔西这样的家伙儿一定准备许多弯弯绕绕等着她上钩。
可她想错了。
女孩看了一眼厄琉西斯,天使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类。
但安娜感受到,他也许发现了什么。
“你该问他。”安娜的视线重新落在切尔西身上,“我可无权做主,如果厄”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并不能这样随意地说出天使的名字。
“他同意就可以。”她改口道。
切尔西隐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主地握起。
他设想过若安娜身边跟随着强大存在,那么祂与这个女孩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但此刻,真正亲眼见到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让他感到恐惧。
不,不是恐惧,也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根本无法形容的感觉。
神灵与人类怎么可能以这样的状态相处
安娜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与这位存在的相处关系本身就是一种亵渎之举。
厄琉西斯看着眼前的人类通识者,他想起曾经与安娜一起度过的夜晚,他们依靠在小别墅客厅沙发上阅读的时光,这位人类通识者掌握着许多知识。
也许其中,就有安娜身上那个他根本无法解释的来自幽暗国度的存在都讯息。
天使微微颔首。
“我可以和你谈谈。”
安娜感到一丝惊讶,回头去看厄琉西斯,天使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这里没人是我的对手,没人能伤害你。”
安娜松了口气。她不是这个意思,但如果厄琉西斯想要这么理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女孩的视线落在切尔西身上,点了点头。
通识者引领着战争天使离开。
会客室里只留下安娜和那个名叫艾伯特的青年。
“我很喜欢你。”这个出身非凡的青年看向安娜,第一句话,就让安娜感到非常的不合时宜。
不过话音刚落,艾伯特就意识到这样说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亲王弯唇一笑,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更准确来说,是我很喜欢你身上的气息,你给人的感觉很亲切。”
安娜的注意力缓缓移动到这位亲王身上。
他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此刻撑着手杖,近乎半个身子的力量都由这根手仗支撑。
他的腿有些问题,安娜注意到艾伯特的右腿似乎有些残疾。
亲王毫不避讳,也没有在乎安娜的失礼。
“我是个瘸子。”他笑着说,“小的时候调皮,与人打赌驯服野马,结果被那畜生挣脱,摔坏了腿。”
他十分自然地说起往事,似乎在印证之前提到过的感觉安娜十分亲切的话。
“我看过通缉令,他们说你是异教徒,是黑暗女神的信徒。”艾伯特亲王看着安娜,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话语感到不自在,反而笑容更加灿烂,“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自己成为一名暗之女神的信徒。很可惜,我那个无所不知的哥哥并不愿意告诉我如何得到黑暗女神的圣灵的认可。”
安娜沉默了一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艾伯特说得内容并不算复杂,但结合他的身份,带给安娜的震惊是无与伦比的。
一个国家的亲王,女王陛下的亲弟弟,居然一本正经地和她讨论异教,讨论黑暗女神
若是让太阳神域之中那位存在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她甚至都不敢想象
安娜感到一阵眩晕,满脑子只剩下一个词汇。
奇幻
还有比这更加奇幻的事情吗
有哪个身居高位的存在会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很喜欢你然后还像是谈起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谈论国教的死对头
最最重要的是,他刚刚说什么
一直以来都想要成为黑暗女神的信徒
安娜本来还沉浸在与切尔西的对话之间,却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被这个青年几次震惊到。
“呵呵。”安娜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不是特别懂”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安上异教徒的名头
好吧。安娜承认,她是个尸语者,虽然现在属于尸语者的力量正在逐渐消散,但她曾经算是尸语者。
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试探一下艾伯特究竟知道些什么。
“那你是追寻黑暗女神哪位圣灵”安娜试探的问,希望是她知道的那位那一位冥河上的摆渡人。
“哦。”艾伯特听她谈论起广为禁忌的话题,尤其是他一直想要知道却根本无处涉及的话题,一时间来了兴趣。
“我不知道祂的称号。”艾伯特说的理所当然。
安娜一时间失语,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虽然眼前这位亲王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光明女神的信徒,说自己追寻幽暗国度之中神秘的存在,当从头到尾,他甚至不知道幽暗圣女的称号。
这可真够奇葩的。
不过,细细想来这其实也很正常。
神战之后,幽暗国度的圣灵们就追随着祂们的女神坠入六尺之下的国度,鲜少在人世间露面。
祂们没有教堂,不传教,没有大规模的信徒聚集,就像是在世界上消失一样,无影无踪,无可寻觅。
但大家都知道,只要有生命从这个世界上离去,只要肉体埋葬入地下六尺,他的灵魂,就会受到冥府之河的召唤,不断地下坠下沉,前往他的归处,然后经过漫长的等待,在合适的时机又一次重生。
幽暗国度太过神秘了,活人几乎没有进入的可能。
不过恰好,安娜就属于进入过幽暗国度的活人。
“我曾经进入过一次幽暗国度。”她说,“这恐怕就是我极少的与黑暗女神有关的联系吧”
艾伯特脸上的表情一僵,他开始仔细打量安娜,亲王用手杖支撑着身子,一摇一晃地绕着她转圈。
“你干嘛”安娜被他看得有些慌张,下意识地伸手撩头发用来遮掩此刻的尴尬。
袖子下滑,露出手腕上的银纹黑蛇符号。
艾伯特的瞳孔瞬间放大,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猛地一扑,手杖跌落在地。
青年抓住了安娜的手腕,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
银纹黑蛇缓缓转动,就像是真实存活的生命一样。
“我原本以为你在说谎。”艾伯特的声音变得沙哑,“能够进入幽暗国度的人,一定是在某种特定的场合之下进入濒死状态,而这总会给人留下一些痕迹。”
他的话语让安娜猛地意识到,眼前年轻男子的的腿,格瑞斯手臂上的割伤,就是这样的痕迹。
“你与祂有关。”艾伯特说,“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存在。”
“对我说你命不该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