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浓, 夜里的时间变得愈发短了起来，转眼便月落日升，彻夜难眠的又何止陈茂一人。



    清晨的阳光尽数洒下, 终于有一束光得以透过缝隙，照进了昏暗的地下室里头。



    老王坐在地上，背倚着墙面, 空洞了一整晚的双眼终于在此刻找回了一点点焦距。



    这是他被关在地下室的第十天了, 他抹了把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一夜未眠，老王两眼发红，双腿发僵, 但却还是固执地扶着墙, 哆哆嗦嗦地朝前头的那束光挪去, 只想靠近一点, 再靠近一点。



    恍惚中，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光中残存的余温，那是阳光的气息, 是自然的芬芳，是自由的味道



    终于站到光下，老王舒服地眯起双眼，卑微而贪婪地享受这一刻的安静与平和，这将是他一天中唯一的快乐时光。



    没有白天的疯狂，也没有夜里的恐慌, 只有他，只有光，多么虔诚，多么安详



    再过一会, 程敏敏那个疯婆娘就该醒了，她一醒，就意味着新一轮的作妖又要开始了，此刻的安静与快乐也就会立马宣告终结。



    果然，这个念头刚落下没多久，老王身后就传来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条件反射般地火速闭紧双眼，试图借此逃避现实。



    奈何没过一会功夫，那头的动静就变得愈来愈大，转眼就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老王愤恨地转回身，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地板上，陈冲与程敏敏正疯狂地扭打在一起，鸡飞狗跳，热火朝天。



    目睹这一幕的老王迅速带上了痛苦面具，又开始了，又开始了一天都不带消停的



    自从一周前，盛轻岚指示要给陈冲停药一天开始，事情的局面就忽然朝着奇怪的方向驶去，并且一路加速狂飙连带急转弯，迅速进入了现在这种诡异又规律的状态里。



    犹记得那天，挠人不成反被揍的程敏敏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没有药力控制的陈冲虽然被捆了双手，但依然将人踹得哭爹喊娘。



    当晚，程敏敏哭哭啼啼地闹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却忽然迅速恢复了斗志，并且战斗力格外高涨，将再次被打了药的陈冲按在地上摩擦，下手之狠，力气之猛都远超从前，场面一度失控，看得老王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江铭小老弟们自然也在监视器里看到了这一幕，并且似乎从中品出了什么奇妙的乐趣，于是从那天开始，老王每晚去门边领饭时都会接到不同的小纸条，指示他第二天早上要不要给陈茂打药，还必须得阅后即毁。



    更过分的是，即使不打针的日子，老王也被要求得每天早上准点去陈冲跟前演上一出，美其名曰是为了更好地迷惑程敏敏。



    每当这时，陈冲那厮就会用一种看傻子般的阴森眼神来回扫视他，回回气得老王想把那些“阅后即毁”的纸条屑屑全塞进他嘴里面



    如果事情仅仅发展到这里，老王虽然觉得这一切的行为迷惑中带着诡异，诡异中透着幼稚，但仍不至于被折磨到生无可恋，真正让他怀疑人生的是，程敏敏和陈冲两人似乎也在这种状态里找到了某种莫名的兴致。



    原本该是用来折磨他们身心的手段，却愣是被他俩整得像是某种离奇的游戏，一天天跟踏马拆盲盒似的，每天起床第一句，今天是你打我还是我打你



    老王蹲在地上回忆这一切罪恶的开端，又看着前方跟做每日例行任务似的打得忘乎所以的两人，表情逐渐抑郁快乐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整天整天的看这对男女斗殴扯皮，老王的心情早已从一开始“打起来打起来”的兴奋变成了后来“别打了，别打了”的劝阻，再到如今的厌烦与无助，真可谓一路滑坡，逐渐麻木。



    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是自己先疯还是他俩先疯，还是说他们都已经疯了



    他是不是也该天天下个注，看看明天又会是哪个小倒霉蛋要挨揍呢啊



    一通无能狂怒过后，老王瘫倒在地，白花花的天花板在他眼前缓慢地旋转起来。



    该死的，在这种拳打脚踢乌七八糟的环境中，他竟然可耻地困了，失去意识前，老王忍不住喃喃道果然，我确实也离发疯不远了啊



    ＊＊



    再次醒来，老王脑中一片混沌，睁开眼，最先入目的还是那片刷得雪白的天花板。



    那头厮打的两人已经停下来了，暂时分开了一段安全距离，一瘫一坐，各自为营，互不打扰。整个画面看起来该死的默契又和谐，老王严重怀疑他俩就快要打出感情来了。



    叹出今天的第108口气后，老王坐起身，在这里他虽然没法知道具体的时间，但眼看他俩已经进入了中场休息的模式，基本就意味着午饭时间快到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外头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真踏马比闹钟还管用



    老王骂骂咧咧地起身去领饭，关他们的人似乎从来没有打算要饿着他们，顿顿都是沉甸甸的三大份盒饭，大鱼大肉还带汤，油水十足，但老王却觉得这其实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他愤愤地将两份盒饭甩给陈冲和程敏敏，讽刺道“吃吧，啊，多吃点吃饱了好有力气打架”



    两人接过盒饭，一个咬牙一个冷笑，却是谁都没有接话，恨铁不成钢的老王被气到无话可说，转身一个人坐下。



    被人当猴耍都不懂，行啊，这么愿意打就打呗打去呗不打死一个都不算完



    他一边腹诽，一边打开自己的那份盒饭，抬手夹起一块肉重重咬下，谁知后头的俩人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好好吃着饭呢，却突然不知怎么的又滚到了一起去。



    这一时之间，真是菜叶与头发齐飞，口水与汤汁共溅，场面一片混乱，完全失去了控制



    端着饭盒的老王避之不及，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饭里不断地落入菜叶子，肉沫子，油渣子等各种外来入侵物体。



    一种难言的愤怒从他胸口窜起，为什么要在吃饭的时候打架为什么



    他想发飙他想怒吼他想把这两个天天整幺蛾子的王八犊子一屁股给坐死



    但他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看着手里逐渐面目全非的盒饭，所有的愤怒都奇怪地化作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充斥在他心头，又蔓延到全身。



    最后，当打嗨了的程敏敏将大半盆红烧肉全部扣在他头顶，油汪汪的汁水顺着他的脸颊开始往下淌的时候，连这种疲惫感也消失了。



    这一瞬间，老王的心中竟感受到了一丝许久未能体会到的平静与安宁。



    周围的一切都忽然静了下来，慢了下来，什么汤汤水水，男男女女，恩恩怨怨，都离他远去，冥冥中，他仿佛听见了遥远的来自佛祖的召唤忘掉吧，都忘掉吧原谅吧，都原谅吧来吧，到这里来吧



    “好。”



    顶着满头的油和红烧肉，老王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最后，露出一个格外安详又慈悲的笑容。



    ＊＊



    监视器外，正夹起一块同款红烧肉的盛轻岚目睹完这诡异一幕，突然觉得手里的肉都不香了，她怀疑地望向对面的三个小老弟。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这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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