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心下发了狠,打算到了陆家小院,定要将钱钏训斥一番方罢。
不一时,来到小院外,他跳下马,拍门入内,不理老沈在后头“大人总算回了,路上可还平安”的絮叨,径直进了垂花门。
约莫是听见动静,甫一进门,便见陆桢正在东厢门内,隔着纱帘向外探头。一见是陆濯,马上从内跳了出来,大声叫道“二哥你可回来了”
陆濯笑着一把按住他的肩,道“稳重些,都这么大了”
陆桢哪管这些,不住口地问“二哥什么时候到的亲军卫的人都回来了吗抓到景那个谁了吗”
陆濯没有回答,只笑着抬起头,见书房内,嫣红出来之后,便再无动静。
嫣红站在阶上笑道“二弟回来了”
陆濯向嫣红略微点了点头,道“曲姑娘”微顿了顿,见房内仍旧再无任何动静,便问“串子在这里吗”
嫣红未答话,只笑着点点头,朝屋内努努嘴。
陆濯会意,知道她确实在这里,因急着想进屋,却被陆桢拉着不放“二哥,你带兵到哪里见着人的他们有多少人马,要往哪里逃他们”
嫣红见状,忙下了台阶,走到二人面前,对陆桢道“二弟,我这里有个帐目不大对,你来帮我瞧瞧”
陆桢看看嫣红,又看看才回来的陆濯,犹豫道“要是不急的话明日再瞧”
嫣红扯了他的袖子,道“我这个帐目很急,明日要用的,等不得”说着,把还欲说话的陆桢扯着,往西厢去了。
看着离开的两人,陆濯微微松了口气,深看一眼仍未动静的房门,抬脚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钱钏正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她仍穿着旧日的灰布圆领袍,头上挽了个男式髻子,用一根木簪固定,依旧是旧日的清爽简单装扮。
她低着头,小小的身影被烛光笼住,看起来极单薄,他却知道,她的小小身体内,蕴含了极大的力量。
此情此景,将他一路的焦躁抚平,早不记得路上发的狠,只想将她拥住,轻轻和她说说话。
只是,新婚次日便离开,两月未见,到底矜持心作祟,不好轻动,他在门内看了一会儿,见她并未抬头,便抿抿唇,轻咳一声。
哪知她闻声只稍稍抬头扫了一眼,却没瞧见他似的,依旧低头忙碌。
陆濯微微一怔,因想到她是在生自己的气,便耐住性子,抬步上前,站到书案对面,低头看着她的头顶,笑问道“忙什么呢”
钱钏对此仿若未闻,依旧翻看着手中装订成册的资料,不发一言。
见她不理,陆濯转到书案后的圈椅旁,虚坐在圈椅的扶手上,双手抚向她的双肩,陪笑道“你坐了多久了,累不累我帮你捏捏”
“放手”钱钏冷冷地道。
陆濯手上的动作一顿,手指微微松了松,因想她是在向自己闹脾气,又不舍得离开她绵软的身体,便重新将双掌按住她的肩,捏了捏,道“夫人你到底怎么了嫌我去得太久了我”
哪知钱钏却将手中的资料册往案上一拍,猛地坐直身子,梗着脖子一字一顿道“我让你放手”
陆濯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忙松开手,惊疑道“串子,到底发生了何事”
钱钏翻眼看了看他,知道必须说清楚。
她不说话,只用手指了指书案前的交椅从前,都是她坐那个位置的。
陆濯会意,忙转回案前,坐到交椅上,和钱钏隔着书案相望。
钱钏仍旧没有开口,冷眼盯着他看,直盯得陆濯心里发毛,才缓缓道“陆濯,我且问你,你为何要娶我”
陆濯见她连“二哥”都没叫,心内更是忐忑,忙道“因为,我想娶你”
钱钏冷笑一声,又问“你以为,妻子是什么”
陆濯脑中霎时冒出“夫贵妻荣,夫妇一体,相敬如宾,宜室宜家,相夫教子”等词来,不过,他没敢轻易说,总觉得这些虽是好词,说出来她却必定是要生气的。
钱钏见他不语,便道“我知道,在你心目中,女子本就不算什么,最好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给你守着后院,若能适时添上几个美妾,生几个儿子,就最好了”
“不不,不是的”陆濯忙要反驳。
钱钏却不容他多说,自顾自接道“可惜,若你想要找那样的妻子,我怕是不能满足的。”
“我知道你不”陆濯又要辩解。
“我知道你当初肯娶我,一是救我的急,二是因为瞧见了我的身体,要对我负责,”钱钏不容他开口,继续说道“没这个必要我和你们不同,我不在乎这个”
见他还想开口,钱钏抬手,止了他,“就算是现在,我依旧是这句话,我和你所想要的不同,满足不了你的要求。你如今高官厚,若不找个合格的夫人,怕是会影响你的官声,不若咱们就分开,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找好下家过日子,我和离之身也不怕官府再寻麻烦,岂不两便等你找好了,咱们马上和离;或者,现在和离,也是使得的”
“你在说什么”听她越说越不像样,陆濯气得脸都歪了“谁要和离,我为何要与你和离”
“难道就因为我出了个远门,你就你就”陆濯有些语无论次“我知道,我不该新婚第二日就离家,还一走这么久,可事出紧急,我不得不去我这不是事情一了,便赶着回来了”
见她仍旧绷着脸,陆濯道“你若是不愿意我出门,我以后哪儿都不去了还不成哪儿都不去”
钱钏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冷冷说道“你倒是会避重就轻,说什么事出紧急,以后都不出去的话。说得我倒成了那不知好歹的蠢妇或者说,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种不知轻重的女人”
“不不,你从来不是那样的人”陆濯忙道。
不是这个原因那又是什么个缘故陆濯脑子转得飞快,却死活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可是串子,你能告诉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钱钏昂起头,阴阳怪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的夫君,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带兵平叛去了,我倒还得向别人打听才知道,我可不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了”
“新婚第二日离开我不恼,为了政事两月不见人我也不恼你一个口信都不留,人就不见了,一去几月,连个音信都没有你当我是什么人还是想着,根本无需告诉我你的去处,反正娶到家里的女人,都会等在那里”
原来如此
陆濯终于明白,原来是气他一声不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可是,他明明托人传话了的“这是怎么说,我明明托了”
话说到一半,陆濯闭了口
因事出紧急,萧临远和袁为志逼宫不成,便带着小股人马冲出京城逃窜,为了能将人尽数剿灭,也为了前世今生的夙愿,他主动请缨,前去平叛。
温铉当日也向中和帝请缨,要亲自带兵追剿景王残部的,被陆濯给阻了,说“皇宫内外正乱着,圣上和京城少不得你,你若离开,若有人趁乱打个回马qiang,抑或有人搅浑水,该如何办”
中和帝和方洪也是这个意思。
“京城需要你镇守”
就这一句话,便将温铉的雄心壮志给扼了京城。
因战况紧急,陆濯虽带着唐封和两个随从,但作为陆濯的心腹,早先一步带着人前去追击景王部了,此时根本无一人在身边。
无奈之下,陆濯便托了温铉,请他派人往陆府捎个口信,将情形向钱钏说明,免得她担心。
温铉当时一口应下,哪知
陆濯心想,必定是温铉对自己心存不满,才故意整自己,事已至此,多想无用,眼下只能先想法子哄好钱钏再说。
知道了症结所在,陆濯对症下药,他面作恍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你可真真是冤枉我了”
钱钏见他这种作态,狐疑地看着他。
陆濯忙道“当日我虽急着出城,可如何能不派人往家里说一声就走那时事情紧急,唐封又不在,身边只有一个亲随,其余人皆是亲军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派了他们来,你不识得,又怕引起误会,或给人可乘之机,便只能让亲随跑一趟,难道你没见着他”
钱钏自然知道陆濯的亲随,自从京城出事,那两人便没见人影,她一直以为他们跟着陆濯出征了,奇道“难道他们没跟你去”
陆濯懊恼道“那日派了他回家,哪里还能跟我出京你当真没见到他难道他半路被流兵给杀了”
那两个亲随虽跟着陆濯不算久,到底也是常见的。
钱钏怔了怔,不敢相信,道“死了”
陆濯觑着她的脸色,小声道“只怕是的,否则怎会没将信儿传回来”口中说着,心内却悄悄想,等亲军卫陆路回京时,须得先将亲随给派往别处去,以后永远都不能让钱钏见到了。
乍闻死讯,钱钏颇有些伤感,轻叹道“怎么就死了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若你不派他回家传讯”
便想,自己实在不该闹这个,谁的命不是命,若他不被派回来,而是跟着大军,说不定不会死。
陆濯不失时机地两步转到案后,轻轻将她拥住,在她耳边道“这和你有甚关系就算不传讯,跟着我去了战场,说不定也是个死。人生无常,谁知道哪日就没了性命”
钱钏虽觉得他说得有理,但到底还是给自己传讯时没了的,十分过意不去,道“是我的错,若有下回,不传信就不传信,从别人口中听说也没什么”
又想,这种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实在可怕的紧,全拼肉身真刀实剑地砍杀,想当初在南州守城时,如何没见过现在想起来,倒晃如隔世。
“你以后还是少去打什么仗”钱钏忽觉耳颈又麻又痒,却不想停下话头,依旧嘱咐道“你是文官又没什么实战经验”
“嗯”陆濯应声,胸腔跟着震动。
他方才将钱钏拥在怀中,低头在她耳边细语时,一阵幽香传来,从鼻腔直冲脑门,而后传遍全身,看着她小巧的耳垂和细白的颈子,哪里还忍得住
他将头埋进她的颈间,细细嗅着那香味的来源,最后忍不住,将那小小的耳垂含在口中轻啜半晌,而后转向颈间。
“嗯”颈间的酥麻传来,让钱钏微眯了眼。她轻声喟叹,微微抬头,露出更多的雪肤,只是这一抬头间,烛光在眼前一闪,让她清醒了一瞬“等等”
陆濯此时哪听得见他只凭着本能,沿着她的耳后转向她的颈间,又转向下颌,还要向上移时,被一只玉手挡住。
“等等”钱钏微微喘息着,道“不能在这里”
陆濯这才轻轻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不解的迷离,“怎么了”
钱钏用力将他推开,却只将他的上身推离了半臂远,道“你看看这是哪里这是书房”
还是陆家小院儿的书房,门没关,帘未拢,外头虽未看到人,几个屋子却灯火通明。
陆濯轻轻闭了闭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咬牙道
“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