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夫人一声令下, 才进客栈的夫妻二人果然便被带了出来。
那两人战战兢兢地跪伏于地,女子怕,是因为不知发生了何事;男子一听说是首辅大人在上, 直接吓得面如土色。
陆濯自那两人刚出客栈门, 便认了出来,男人正是一年前被他放走的亲随刘盛。
当时为了哄钱钏, 随意编造了借口;后来又为了圆谎,将刘盛打发离京, 让他以后不要再回京城。
哪知才一年光景,他居然就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钏儿”陆濯忙握紧钱钏的手, 道“你听我解释”
此话一出,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钱钏用力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将身后拉后,靠在车壁上,挑挑眉,道“那就请解释吧, 我听着”
陆濯见她如此, 知道是气急了,事已至此,不敢再隐瞒,只好咽咽干涩的嗓子, 说道
“当初, 因景王叛乱, 事出紧急, 我急着出京追拿,来不及回家和你辞行,那时唐封和两个亲随又都不在身边, 我只好托了当时未能出京的温铉,想让他派人代我去咱们府里和你说一声”
“温铉”钱钏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托了温铉,可他却并未派人过来是他故意陷害你”
“陷害倒不至于”陆濯道。
“陆濯,你这一回的话,编得一点都不像。”钱钏讥讽道“温铉是怎样的人,你我都知道,你为了搪塞我,居然推到他身上”
“不是编,是真的”陆濯急道,“那时事出紧急,我”。
可惜,有明晃晃的前车之鉴在眼前跪着,又有温铉的人品在前,更不会在这种事上意气用事,故意害他,钱钏如何肯信
“陆濯,事情过了一年多,你若当真忘了,诚心道歉悔过,我不过气你几句,还能如何朝廷事和夫妻事,我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可你为了怕我生气,当日编出那等谎言,也就罢了,那时以为身边的人不在了,我心里难受许久,如今看到他还活着,高兴还来不及。
不成想,事到如今,为了推托责任,你竟还要再编派到温铉身上,”钱钏的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你太让人失望了”
见她神情痛极,陆濯自己心内也痛如刀绞,只恨当初如何便迷了心窍,说出这种谎言来,到如今,换他自己都不会信。
陆濯左右无法,只得举起右手,赌咒发誓道“我发誓,这回说得都是真的,我若有半句”
“大人”话说一半,车外传来亲随的声音“温将军来了”
温将军,温铉
陆濯一听,如得到救星一般,忙收回手,对钱钏道“我和他对质,你就知道我说得不是假话了”
不待钱钏答应,又忙向车外道“快请温将军”
温铉是路过此地的,因见陆家的大车停在那里,知道钱钏在,这才上前问候。
被请到车前时,展眼看到车窗内的钱钏,她虽勉强扯了笑,脸色却不大好。
温铉骑在马上,比坐在马车里的二人稍高些,他微微矮了矮身子,拱手道“陆大人,钱掌柜”
钱钏陆濯成婚一年多,温铉总也不肯叫她一声“陆夫人”,倒和旁人那般,叫她掌柜。
钱钏扯扯唇道“温将军,有礼了”
温铉因守京城有功,已封了将军,仍旧领亲军卫指挥使一职,拱卫京城。
二人还要寒暄,陆濯实在等不了,直接插话道“温将军,你可记得去岁景王作乱京城,我奉命出城平叛前,曾托将军替我到府上向我夫人交托一声,如何当时竟未派人去倒害得我夫人白担心了几月”
那时他一声招呼不打,新婚当日的大半夜出门,直到两月后才回家,害得当时的新娘子钱钏担忧不已。
温铉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发生了何事,原来是夫妻二人因着当日的事闹了别扭。
他心内微动,立时有了计较。
温铉近来正在为一事发愁他向往边城已久,至今不改志向。
近来因朝廷渐稳,京畿太平,便又起了心思,多次向中和帝请命,自请到边城守边御敌,做个真正戍卫大梁的将士。
哪知中和帝却总也不许,问其原由,中和帝只说,“京城需要你”
若是前两年,中和帝才登基,朝政不稳,需要他守京,倒也罢了。如今朝中有陆濯在,他的江山稳如泰山,还需要他做甚
京卫所在,难道不是随便派哪个亲信将领都可以
后来他才知道,不是中和帝不让他去,而是当朝首辅陆濯,每每将他的请命奏折打回,不让他走。
温铉因着此事发急,屡次寻陆濯,请其通融,可陆濯却死活不肯松口。他正当其位,又不能拿将他如何,正因此头疼不已。
哪知平日强求而不得,此时上天却送了个大好的机会给他。
温铉心中念头转的飞快,拿定主意后,面上不动声色,见他发问,便抬起头,目光中略带迷茫,似乎当真在思考,半晌后,道“有过此事”
见陆濯瞪大了眼睛要发急,他便将陆濯和钱钏夫妻二人左右看看,之后作了个恍然大悟状,道“对对,确有此事我可以作证都怪我疏忽了,竟把此事给忘了,还请原谅则个”
他话说的没错,“确有此事”。可偏偏作出那番情状,看在钱钏眼中,便如后世人们常说的“男人之间的默契”一般,如何还肯信
陆濯也被他这番作派看傻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就这模样,若他是钱钏,也是不能信的。
果然,钱钏面带微笑地目送走温铉后,一转头,眸中便如淬了冰,冷声道“下去”
“串儿,我”
“下去”钱钏声音渐渐趋于平静,“别逼我。”
陆濯知道她是怒到了极点才会如此,因怕气着她,不敢违拗,只得顺从地下了马车。
而后,眼睁睁看着钱钏乘坐着陆府的大马车,调转马头,复往城外去了。
陆濯第二日一早,被十二分不满的邹介堵住,让他想法子把夫人接回去养胎。
陆濯苦笑“我也想啊”
“你到底是怎么了”邹介牢骚道“你是当朝首辅,在朝中有多威风你瞧瞧满朝文武,你说一谁敢说二可如何到自己家里就变样了,连家里的女人都管不住你夫有身孕了还日日在外头跑,一点都不贞静,像什么样子”
说他本人可以,若敢说钱钏,陆濯可就不高兴了,他沉着脸反驳道“邹介,你莫要说我,你还是先管得住你自家夫人再提吧”
嫣红不比钱钏在外头跑得少,邹介哪里敢管
果然,邹介咂咂嘴,没好气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你赶紧想法子把你家夫人弄回去住,别总牵着我家夫人也不回家”
陆濯本就心里有气,如今他还敢说钱钏“不贞静”,哪里还愿意和他废话只白了他一眼道“你夫人回不回家,关我夫人何事”
说完,一甩袖子,往阁房去了。
不过,说归说,钱钏那里还是要想法子的。
陆濯思来想去,觉得这症结还是出在温铉身上。
下值前,他亲自到亲军卫前卫的值房中,找到了似乎专门候在那里的温铉。
温铉很痛快便答应了“可以,我当然记得。只是,我有个条件”
条件自然是将他调往边城戍边。
陆濯听后,垂眸略一思索,正色道“温铉,你要知道,边城不比京里,想要建功立业,未必非要到边关不可。”
温铉也正了神色,道“这我自然知道,但我志向往之,并不在意能立多少军功,只望能为大梁做些实事罢了”
陆濯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有志向,只是阻拦你的,并非是我。次辅大人多次请托,我亦无法”
次辅大人正是温铉的父亲温侯爷。
温夫人爱子,向温侯爷哭过不知多少次,温侯爷这才请托了陆濯,让他无论如何不能放温铉离开,也才有了陆濯被夫人赶下车的无妄之灾。
温铉闻言,道“陆首辅只管放我的请命就是,家里的事,我自会去说”
陆濯权衡良久,终于松了口“好,你既有此志,我不能拦你,只望你此去罢了”
温铉志得一笑,拱手揖道“那就多谢首辅大人了”
话毕,陆濯还是不放心“我夫人那里”
温铉笑道“陆大人放心,我这就往京郊跑一趟”说着,便拿起马鞭要出门。
让他单独见钱钏,陆濯心里到底不十分乐意,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忍不住冲着温铉的背影道“我夫人有了身孕,你说话莫要太大声,吓着她”
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让他说这话时,不免带了些得意。
温铉微微一顿,随即笑道“那就恭喜陆大人和夫人了”
说罢,大步出了值房。
倒让陆濯在后暗笑自己,实在有些孟浪,怎么和他说这个
有了陆濯的承诺,温铉多年夙愿即将达成,心内近一年来的沉淀,再次飞扬。
他快马加鞭,不一时便到京郊小镇上。
此时还不到申时,镇上仍旧人来人往,他在大门外下了马,把缰绳和马鞭一起扔给门外写了个大大的“泊”字牌下的伙计,伙计忙点头哈腰地接了去,发了个手牌给他后,牵着马儿朝马厩去了。
温铉看着镇大门,压了压心思,顺着大路,进入风情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