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野站在原地看了江随风好一会儿。
冬日没风的正午,阳光映出些冷白的色调,但站久了却十分温暖,将人照出些懒洋洋的味道来。
江随风的一截颈子在乌黑发丝的映衬下更显雪白,毫不设防地暴露在阳光下。
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着,过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坐直身体,回过头来。
那双眼抬起来,漆黑的眸子在冬日的暖阳映衬下,变成了一种深邃到近于黑的蓝。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将手机屏幕摁熄了。
旁边不远处还空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几本高三教材书。
路西野将椅子拉近些,把书本拿起来,自己挨着江随风坐下,低头将教材翻了几页。
里面很干净,但偶尔还是有笔迹工工整整地缀在空白处。
“是你的吗”他问“还是道具”
江随风伸手将书本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放在自己这边“我的,偶尔也拿来当道具用。”
“剧组这么节约”路西野含笑问“你还有什么拿来做道具了”
他说完便上下打量他,含着笑意,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江随风没回答,大概阳光太好的原因,他心里安宁平静,甚至有点愉快“您最近可真闲。”
“那倒不是,”路西野的指尖在手心里画了个心形“我只是想把时间都花在最值得的地方。”
江随风抿了抿唇,将手边的一本每个人的战争拿起来翻了两页。
这是一本抗癌书籍,路西野看他翻了片刻,忽然问路“有没有想过,你将来要学什么专业”
江随风警惕地看他一眼,想起那天在他家时,他拿自己算人情打趣自己选专业的事情。
路西野看他无比戒备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次是认真问你的。”
又说“说说吧。”
“还没想好。”江随风认真想了片刻说。
“有没有考虑过学服装”路西野又问。
江随风有点惊讶,忍不住看他一眼。
阳光下路西野的眼神很诚挚,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很期待他的答案。
上辈子,他的确有过学服装的念头,因为那时总幻想着,说不定哪一天能够有机会和路西野共事。
但因为秦家同样也是做服装的原因,这个想法遭到了江莹的坚决反对。
理由当然是一样的,怕进入同一个圈子里,他会被秦家认出来。
他那时很爱江莹,所以很快就妥协了,即便那时候他那么渴望路西野。
“真的还没想好。”他说。
路西野显然不太相信,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说“我进去打个招呼。”
里面正在拍方糖父母的戏份,路西野安静地站了片刻,在拍摄间隙到导演那边打了个招呼。
他刚进去不久,文安就走了过来。
“小江弟弟,”文安坐在路西野原先坐过的那张椅子上,身体微微往江随风身边倾斜了下“我们对对戏吧”
“好。”江随风说,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两人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阳光下,两人对着台词,你一言我一语的,琢磨着戏中人的情绪与情感,渐渐投入。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声,路西野含笑走了过来“先吃饭吧”
远远进来一辆车,近了能看到上面写着“望仙居”三个字。
车子停在路边,从片场出来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热热闹闹地将车上的饭盒往里搬。
“已经交代过他们,把你们的都单独送到保姆车上。”路西野说。
“谢谢。”文安站起身来,江随风也随她一起起身。
路西野见他要走,忙飞快地拉了他的手腕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他只得先把人手腕松了,将电话接起来。
“默阳”路西野叫了声。
江随风往外走的步子顿了顿,偏头看了过来。
路西野见他停下了步子,便笑了起来,语气也轻快了些“在哪”
片刻后他又看江随风一眼“我带个朋友过去可以吧”
“我有个朋友叫我过去吃饭,”路西野挂下电话,对江随风说“一起去吧,我想介绍他给你认识一下。”
江随风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吃饭的地方是个火锅店,秦默阳早就到了,正在包厢里等着。
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长相十分斯文。
正是秦默阳的表弟孙立欢。
看到江随风,秦默阳不由愣了下,片刻后他伸出手去“上次在酒吧见过一次,那次不好意思。”
江随风也伸出手去,没像上次那样抗拒,而是礼貌地握了一下。
“没关系,”他客气地看着秦默阳说“上次我也不太礼貌。”
“怎么了”路西野坐下来,他面上不动声色,却一直暗暗关注着江随风和秦默阳的互动。
江随风针对江莹,本身就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信号。
因为这件事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过。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江随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或者,他至少应该已经知道江莹并非他的亲生母亲。
江莹心肠歹毒,江随风怎么对她都不为过。
他也不是没想过,推波助澜地揭开江随风的身世。
可上一世他也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并且他知道,秦默彦在秦家过的也并不容易。
秦家有许多历史遗留问题,虽然秦默阳和秦夫人都很疼爱秦默彦,但那些问题一日不解决,江随风回去仍然会陷进很复杂的纠葛中。
他不想他再过一次那样的生活,所以计划也做的很直接,想要跳过秦家,直接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来。
到时候,江随风想回去,或者不想回去,都由他自己来决定。
既进可攻,又退可守,而不是十分被动地接受,再十分被动地卷入那些纠葛之中。
江随风挨着路西野落了座。
秦默阳则和孙立欢坐在他们对过。
他还是不怎么敢多看秦默阳,怕自己失了分寸,于是把目光投向孙立欢。
孙立欢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脸色也有些灰败,除了他们刚到时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外,一直沉默不语。
“是这样,”秦默阳偏头看了孙立欢一眼,对路西野说“前一阵我听说u在招聘辅配料方面的质检人员,所以想看立欢能不能过去试试。”
“为什么”路西野饶有兴味地看了孙立欢一眼“唯一商贸缺了立欢还能转”
要知道,孙唯铭的唯一商贸能走到今天,至少有孙立欢一半的功劳。
秦默阳轻咳一声“立欢不回去了。”
孙立欢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你应该也知道吧,立欢被赶出来了,”等孙立欢出去,秦默阳才斜了路西野一眼“还尽说风凉话。”
又说“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知道一点,”路西野说“孙家可真是会过河拆桥,怎么,你姑姑姑父把人用尽了就赶出来,你们秦家也不敢用,往我们家塞个什么劲儿”
秦默阳抿了抿唇,又看一眼江随风,没有说话。
江随风也站起身来,说“不好意思,我也去下洗手间。”
他站走了出去,在关上门后才隐约听到秦默阳的声音模糊地响了起来。
上一世,孙立欢就是在孙辰乐满十八岁那天被赶出孙家的。
他的姑母秦端凝和孙唯铭结婚后一直不能生育,后来找了高人来看,说需要领养一个孩子,有那个孩子在前面引领,很快就会“引来”一个孩子。
所以,他们领养了那时候刚刚三岁的孙立欢。
不知道那高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不久之后秦端凝竟真的怀了孕,后来也顺利生下了孙辰乐。
亲生的有时候尚且不能一碗水端平,更不要说领养的,自从孙辰乐出生,秦端凝夫妇就对孙立欢越来越不耐烦,更担心他仗着年长,与孙辰乐争夺财产。
因此在他六七岁时,就生过弃养的念头。
还是那位大师说,须得待孙辰乐长到十八岁才行,如果过早地将引子丢掉,恐怕孙辰乐无法顺利成年。
所以孙唯铭秦端凝夫妇才忍到现在。
上一世孙立欢被逐出去后,心里恨极了孙家。
他也一度想再重拾老本行,可惜孙唯铭怕他报复,始终对他进行打压。
虽然秦默阳一直在帮他,但又不得不顾及孙家的脸面,并不能做得太明显。
他一个人,没根没基的,便一直没再起来。
江随风回秦家后,只跟着秦默阳见过他一两次,那时候他整个人都很颓废,气质沉郁。
那时候江随风就觉得,他们两个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所以这一世,在知道孙唯铭与江莹有关系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孙立欢。
他是他整个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
心理上折磨江莹并不是他的初衷,只能算是他在一步步往前走时,给自己上的一盘开胃小菜。
彻底摧毁她前,还必须彻底摧毁她的靠山和退路,让她再无希望。
更不用说孙唯铭还可能在秦家的败落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他推开洗手间的门,孙立欢正站在洗手台前,双手撑在台侧。
镜子里是他往下低着水的脸,以及红透了的眼圈。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来,与江随风四目相对。
镜中的少年眸子既黑且冷,几乎深不见底。
孙立欢的喉结滚了滚,没说出话来。
他们两个还真是极鲜明的对比,一个正春风得意,热度不断攀升,一个则如丧家之犬,恍恍不可终日。
他们对视片刻,江随风才反身将门锁了,然后一步步走向他,在他身后站定。
他慢慢地开口,语意笃定“要不要和我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