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戏份很重,整个剧组都在忙碌着,这是一场雨戏,江随风撑着伞在雨里走了一遍又一遍。
电影已经拍了将近三分之一,许多重要的戏份都已经拍过,相比较而言,今天的戏份还算日常。
又是一个雨夜,陶淮顶着风雨进了门。
方糖的母亲唐念刚从方糖卧室出来,面上正带着愁容,见到他的身影,眼睛才慢慢亮了起来。
陶淮将滴着水的雨伞放在角落里,带着湿润冰寒的水汽迎上去“阿姨,糖糖今天怎么样”
“还是不吃饭。”唐念擦了擦眼睛“这一次比一次严重可怎么办啊”
陶淮把书包拎在手里“我去看看她。”
“哎,”唐念应了一声“阿姨去把饭热热,你呆会陪着她吃点。”
方糖生病后,一度求生意志十分薄弱,外加少年人极其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十分害怕身边的亲朋好友在知道自己生病后,会投来可怜又同情的目光。
这也是方家为什么迅速搬家并将方糖生病瞒下来的原因。
本来这个决定做的并不容易,可没想到竟能在这边遇到了陶淮。
这个和自己女儿同岁的男孩子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魔力,他不仅迅速点燃了方糖的求生意志,还改变了她面对疾病的惧怕与逃避态度。
不管什么话,只要他说了,方糖都会愿意听。
就算唐念都搞不定的问题,只要求助陶淮,总能被他迅速解决掉。
他成了方糖甚至唐念的主心骨,看到他就让人感觉安心。
而在此之前,唐念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依赖一个少年人。
方糖正躺在床上,见他进来,便撑起身体来。
“还是吃不下吗”陶淮问,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碗,里面是一份海参蒸蛋。
这是方糖第四次化疗后的第三天,每次化疗后的一个周内,她都吐得昏天暗地,浑身酸软无力,只能躺在床上慢慢熬。
“太腥了。”方糖说。
前四疗用了红药水,对头发尚算友好,所以方糖一头乌黑的发丝几乎没掉。
可对肠胃和心脏就没那么友好了,所以她会吃不下饭,容易呕吐,甚至闻到油烟味都会很难受。
不过这些苦都很值得,因为化疗的效果也很明显。
第四次化疗前的检查显示,方糖胸部的肿块已经被化疗药打下去一半,明显变小了。
“下次换了药就不会吐了。”陶淮将手贴在碗壁上试了试温度,还是热着的。
他从书包里取了一包话梅出来,又端起来碗来,用汤匙盛了满满一勺放在方糖唇边“来,吃一点,如果实在吃不下可以屏住呼吸,只要咽下去就好。”
方糖的唇抿的更紧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来,吃吧。”陶淮很耐心地哄着他“不吃饭白细胞会升不上去,打升白针的话会更难受,来,我们坚持下。”
似乎对升白针十分惧怕,方糖终于张开了嘴,皱着眉将一勺海参蛋吃了进去。
“这次化疗,隔壁病床的姐姐因为得了病,她老公要跟她离婚,”方糖说“为什么你还会喜欢我”
“得了一次病,看清一个人,”陶淮将第二勺递到方糖唇边“那这次病也算没有白得。”
两人你一句我一嘴地聊着天,方糖将碗里的食物吃完了。
唐念端着饭菜进来时,方糖嘴里正鼓着个包,里面含着一颗话梅慢慢吮,不舍得一下吃完。
生病后饮食上要注意的很多,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吃零食了,一颗话梅也显得金贵起来。
“今天晚上你别走了,”方糖扯着陶淮的衣袖“住我家里吧。”
从定下主治医生,到穿刺得出具体分型以及免疫组化,再到最终定下方案,以及二十一天一个化疗的疗程,算起来,方糖正式进入治疗期已经两个多月了,家里的客卧也早已被她父母收拾了出来。
陶淮的叔叔不在家,他的婶婶是不太管他的,在外留宿也没什么关系。
但陶淮还是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再陪我吃一点,我就留下来。”
方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雀跃着说“嗯,我吃。”
戏拍完正是傍晚时分,晚霞将半边天空映得通红,为寒冷的冬日晕上了一抹难得的温度。
江随风回到保姆车上看书,等着开饭以及晚上的拍摄。
车门被敲响的时候,姜黄正在小厨房里煮咖啡,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将门打开。
文安正站在车门前,她手里托着块蛋糕,含笑问“小江弟弟在吗”
江随风闻言放下书本,站起身来,姜黄已经让开路,让文安上了车。
“我妈今天刚做的蛋糕,让人给我送了一些来,挺好吃的,”她说着往前送了送“你尝尝。”
江随风接了过来,含笑客气地道谢。
这时,放在座椅扶手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姜黄先走了过去,见上面是个陌生号码。
她对着江随风扬了扬手,江随风看了一眼以为是广告,便对她道“你接。”
姜黄接起来,不过片刻脸就白了“小江,你妈妈出事了”
江随风愣了下,把电话接过来。
对面人的语速很快,但语意清晰,他安静地听着,脸色一点点沉凝下来。
江莹自杀了
“怎么了”文安看他脸色不好,连忙问道。
江随风转身拉起自己的棉服“我妈出了点事,进医院了,我得过去下。”
“那你赶紧去,”文安忙说“我帮你跟导演说。”
“谢谢。”江随风道了谢,长腿一迈下了车,迅速向外走去。
他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有消毒水的气味,还有白衣护士忙碌着来去的身影。
江莹住在一个双人套间里,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面目憔悴,看起来倒真有些饱经沧桑的样子。
在她右手手腕上,白色的纱布包裹住的地方,据说割了几道刀口。
“幸亏不深,”护士说“有什么想不开的家属劝劝吧。”
“谢谢您。”江随风小声道谢。
江莹自然不会自杀,这不过是她一贯手段的升级版而已,她怎么可能舍得死呢
江随风坐在陪护椅上,安静地看江莹的面容。
果然,没过多久江莹就张开了眼睛,她的眸光转了转,最后慢慢定在江随风脸上。
片刻后,她又转开脸去,眼泪顺着眼角淌下去,在脸上留了两道湿痕。
“你还来干什么”她说“你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为什么”江随风问“因为我进娱乐圈您就闹自杀”
“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江莹反问“从小到大我叮嘱过你多少次,怎么现在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是不记得了,”江随风慢慢说“只是长大之后,觉得您的话并没有那么有道理。”
床头摆着个果篮,江随风去跟隔壁床借了个水果刀,坐在那里垂眸削果皮。
他的神色平静而冷漠,完全没有以前那种慌张愧疚的紧张感。
江莹侧眸看着他,被他面上的神色激得心底一凉。
如果说以前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么现在却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这个孩子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隔壁病床上有许多人在探视,说话声将这边的动静掩了下去。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隔壁床的病人在亲人的陪同下去做检查。
病房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江随风没等江莹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从小到大您告诉我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明明是他对不起您,凭什么躲避的却是我们”
“妈妈”
“妈妈不想失去你。”江随风打断她的话,慢慢说“这些话我已经听到麻木了,秦家找回来您不会失去我,这样您才会真的失去我。”
“您知道为什么吗”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江莹,江莹没接,一双眼紧紧地盯在他脸上,仿佛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因为我就快疯了。”江随风的眸光很冷,带了些不太正常的笑意。
他将削好的水果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把水果刀夹在指间转了转,像转鼓槌的那个动作。
锋利的刀刃将他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指缝割伤了,鲜血顺出一点来。
他没在意,探手握了江莹受伤的那只手。
江莹心底忽然生出些恐惧来,想把手抽出去,可江随风的力气却显然比她的大得多。
江随风偏了偏头,细白的手指紧紧贴在江莹的皮肤上,触感冰凉。
他垂着眸子,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将锋利的刀刃贴在她手腕的纱布上轻轻划了两下,认真地问道“您真的想死吗”
那从睫毛下的目光几乎深不见底,黑黢黢的,有一种渗人的疯狂劲儿。
江莹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生怕他一使力就会割断自己手腕的动脉。
“没关系的,妈妈,您告诉我实话,如果您真的想死,”江随风的双眸定在她脸上,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些“我那么爱您,陪您一起死就是了,这样的话,您就永远都不会失去我了。”
刀锋轻轻地划动,江随风指间的鲜血顺下来,将那块雪白的纱布染上了红色,好像江莹的动脉真的已经被割裂了一般。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江莹的心脏,她想要尖叫,想要挣脱,但又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一声都发不出来。
她的手在江随风的掌心里颤抖了起来,声音也颤得厉害“你是不是疯了”
“我还没疯,”江随风否认道“我只是觉得既然不能恣意的活,那么不如痛快的死。”
他说的很慢,嘴角与眉梢都带了一点笑“不过,谁逼过我,都要跟着一起陪葬就是了。”
“秦默寻,秦默阳,秦士别,”他慢慢地说“全都跑不了。”
江莹张了张嘴,一动都不敢动,江随风又问“妈,我问您呢,您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死”
水果刀终于被收了回去,江莹好不容易透过一口气来,却见江随风又将锋利的刃在自己掌心里轻轻一划,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他仿佛不觉得疼,笑意反而更明显了些,好像十分满意“的确很锋利。”
好像如果江莹只要说出“想死”两个字,他下一秒就能毫不犹豫地用这把水果刀送她上路。
不仅如此,秦默寻也跑不了。
秦默寻
江莹心底又惧又怕,不明白自己究竟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妈妈不想死,”她这次是真的哭了,嘴唇颤抖面如死灰,连流泪都没察觉到“妈妈只是一时糊涂。”
江随风点点头,将水果刀啪地一声合了起来,扔在了床头柜上。
他把那只削了皮的水果重新拿起来,递给江莹。
江莹麻木地接了过来,麻木地放在唇边咬了一口。
江随风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微微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问“甜不甜”
江莹回答不出来,因为她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她讷讷地道“甜,甜的。”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门外进一个人来,脚步急促,江随风不经意地一抬眸,恰好对上了路西野的眼睛。
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将手受伤的手放了下去。
江莹特意做了一场戏,既通知了江随风,又让人通知了路西野。
不过江随风离得近些,所以到的也快,路西野离得远一些,所以到的也慢一些。
路西野急急地走进来,与江随风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江随风脸上的神色更冷了而已,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
路西野站在病床的另一侧微微弯下腰,对着江莹温声问道“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我”江莹有些惧怕地看了江随风一眼,见江随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但路西野来都来了,她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纠结了片刻还是强忍着惧意“你对我儿子始乱终弃”
她原本的计划就是想要借此要挟路西野,让他想办法把江随风弄出娱乐圈,毕竟路家家大业大,最怕声名受损。
只要她闹上一闹,就有成功的几率。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路西野的眼睛就疑惑地张大了些。
片刻后,他像是忍不住般,轻轻地笑了一声“您说什么谁对谁始乱终弃”
他问着江莹,却又把目光投到江随风脸上去。
江随风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唇角紧抿,眉目低垂着,睫毛覆在下眼睑上,在他的注视下轻轻一颤。
路西野不确定他跟江莹说过些什么,但看现在他们两人的反应,肯定是说过一些东西的。
好在他的反应很快,硬生生接了下来。
他的反应让江莹更是疑惑,打击一个接着一个,让她的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头也跟着隐隐疼了起来。
“我说,”江莹继续道“你对我儿子始乱终弃。”
这次路西野真的笑出了声,他慢慢直起腰来,走到江随风那边去。
在江莹诧异的目光中,他将手掌按在江随风肩头,然后才对她一字一顿地说“阿姨,我想您弄错了。”
江随风的侧颊雪白,脸部线条因为紧张绷的极紧,一丛睫毛低垂着,始终没有插入他们的对话中去。
仿佛他是一台雕塑,现场发生的事情也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一般。
“我想您大概弄错了,”路西野慢慢说“事实上,是您儿子对我始乱终弃才对,我正想着该怎么对他追偿呢。”
“阿姨,”他又说,语气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循循善诱“或者您该劝劝他,如果他能回心转意的话,我愿意和他原地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