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天上午,秦默阳和韦承柏好不容易空下来,两人便商量着去秦氏所投资的电影剧组探班。
剧组里有一位女配角,是秦默寻很喜欢的演员,便自告奋勇要跟着哥哥们一起过去。
中午,秦默阳请剧组成员在附近酒店用餐。
剧组大部分人都很玩的开,现场气氛十分热烈,中途演员们轮番过来敬酒,秦默阳和韦承柏没喝多少,秦默寻却喝了不少。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哥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在外面这样喝酒的。
但今天秦默阳的心情好像还不错,所以对他也比平时更为纵容一些,外加他喜欢的那位女演员又热情似火,不停地跟他玩笑碰杯,不觉间他就喝多了。
醒来时,他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
卧室里没有开灯,很黑,他被酒精催得头痛欲裂,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等反映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记起来今晚自己家在皇廷还有个宴会。
自己家的宴会他怎么可能不参加呢
秦默寻开了灯,踉踉跄跄地下床,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找到了手机。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屏幕黑着,他找了充电器充上电,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再坐下开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大都是陈冰孙辰乐以及平日里和他玩儿在一起的那些人打来的。
秦默寻蹙了蹙眉,心里有些疑惑。
他把电话回拨给了陈冰,等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没等他说话,陈冰就叭叭叭地说了好大一通。
第一遍,秦默寻竟然没有听懂,直到陈冰又说了第二遍
秦默寻恍惚地听着,酒精摧残着着他的身体,而他的世界也在他不停的叭叭声中一点点龟裂崩塌了。
原来他的母亲,哥哥以及韦家大哥,全都抛下他,去迎接那个江随风了,而那个江随风还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在他们面前晃悠着的那个江随风。
他们把他瞒得严丝合缝,一丝不透。
尤其是他母亲,她那么爱他,怎么可能把这件事瞒得水泄不通,一字都没有透给他呢
还有,陈冰说什么那个江随风是他母亲亲生的,又说网上怎样怎样说,放他娘的狗屁,如果江随风是他母亲亲生的,那他又是谁
秦默寻头痛欲裂,理不清头绪,但被抛下的恐惧却很直白地席卷了他的内心。
他打开网络,看到这件事已经被闹得沸沸扬扬。
网上有他大哥发言时的视频,其中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网友们的推测更让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江随风是亲生的,那只能说明同岁的秦默寻不是亲生的吧”
这句话不停地在他脑子里盘旋,他想着网络上江随风和他母亲倾身说话的照片,那么亲密,便不敢再看更多,起身就要去皇廷问个清楚。
可拉开门他才发现,他的门前守了个人。
对方是个生面孔,身材十分高大,见他开门便往前拦了一步,强硬又不失恭敬地对他说“二少,大少和夫人吩咐过,今晚请您留在家里。”
秦默寻发了疯般强闯了好几次,却一步都闯不出去。
他的卧室在三楼,窗户上装了防盗窗,想要翻窗出去根本不现实。
他焦灼地团团转了几圈,目光最终落在了茶几下面的水果刀和旁边的花瓶上。
通过几次强闯,他已经大体估摸出了门口那人平时站立的位置,所以这一次,他拉开房门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浪费就用力刺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而对方显然也未料到他能做到这种程度,一时不防真的被他刺中了腰腹。
秦默寻被恨意杀红了眼,在对方因疼痛弯腰的同时用花瓶砸了下去。
他那刀刺得不算深,因为关键时刻那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真正让对方受不住的是花瓶砸下来的那一下。
为了防止对方打电话通风报信,他把人拖进自己卧室捆了起来,又用胶布给人封了口才出来。
在出租车上,他一路都在抖个不停。
这个打击对他而言太突然也太残酷,他满腔的恨意都集中在了那个夺走他一切的江随风身上。
宴会厅里这会儿灯光很暗,大部分人都带了点酒,最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直到他看到那人伏在自己母亲膝头,而他母亲则满眼慈爱地为他按揉着太阳穴的时候,那种被背叛,被抢夺,被抛弃的恨意与恐惧一股脑儿地全都随着热血冲上了头顶,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
他不仅恨江随风,也恨他母亲。
人可能就是这样的一种动物,对自己一般的人无论多不上心其实都无所谓,但对自己很好的人,一旦对自己不再上心,就很容易招来怨恨。
他恨他母亲为什么要把爱分给别人,对他而言这无疑是最严重的一种背叛。
他被恨意支配着,偷偷摸出了藏在衣兜里的水果刀。
可一声尖叫惊醒了他,他被那声尖叫吓得心头一跳,那股冲上头顶的热血也随之落了下来,慌慌张张地把握着刀的手收进了口袋里。
毕竟,他才只有十八岁,从小到大又都被宠着爱着的,以往就算做点荒唐事也是仗着家里的势,如今却觉得孤零零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兜不住底。
灯光亮了起来,周边全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有些是他平时略有些惧怕的长辈,有些是那些簇着他捧着他的同龄人,也有些跟他针锋相对不太对付的,每个人看他的表情都很微妙又很惊讶。
怔忡间,他看不到他母亲和江随风了,因为路西野挡住了他的视线。
路西野看他的眼神很平静,隐隐带着一点威压,却又没有强烈到让人生出叛逆之心。
“默寻,”他温声说,向他伸出手来“把你的手拿出来。”
秦默寻的手颤了一下,在口袋中握紧了那把被体温烘热的水果刀,喘息着吞咽了一下。
路西野向前走了一步,威压中又带了一点鼓励的口吻说“拿出来。”
他说第一次“拿出来”的时候,身后秦默彦的神色就蓦地严肃了起来。
他的眸光凝在路西野身上,那道背影依然修挺从容,不慌不忙。
可他仍然看向了顾青蓉。
顾青蓉显然读懂了他的想法,她一把握住他的手,眸中透出些祈求的神色来,神色又极坚定“你去只会激怒他,我去。”
“阿姨说的对,”这时韦承柏也赶了过来,他用手按在秦默彦肩头,对顾青蓉点点头“阿姨,我来照顾他。”
顾青蓉点点头站起身来。
路西野的语气和动作都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秦默寻被他越逼越紧,眼里暗沉沉的恨意几乎就要溢出来,他也很恨路西野,可除了恨之外,又好像更怕他。
这些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孔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来,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伤了路西野会是什么后果。
先不说秦家现在还会不会保他,就算真的会保他,如果路西野较起真来,倾尽秦家之力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阿寻。”这时顾青蓉从路西野身后走了出来。
她的神色和以往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看他的表情略微严肃了些。
秦默寻看着她,眼圈立刻红透了,哽咽着叫她“妈。”
下一刻,他的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路西野的手像铁钳一样钳住了他,另一只手探进他的口袋里,把那只水果刀摸了出来。
他没让太多人看到,微微侧身将那把水果刀交到了顾青蓉手中。
“妈,”秦默寻哽咽着“我没想伤人。”
顾青蓉一步步走过去,安抚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知道。”
“妈,”秦默寻一经安抚,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痛哭流涕地抱住顾青蓉“您是不是不要我了”
“没有人不要你。”顾青蓉说。
顾青蓉的话一向都不多,可却言出必践。
秦默寻闻言终于松了劲儿,抱着他母亲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路西野这才转头去看秦默彦,却见韦承柏正护在他面前。
秦默寻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之一,也是他为什么不想让秦默彦回去的原因之一。
可他知道,秦默彦不会听他的,他也没什么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这时,刚去别的宴会厅和熟人打招呼的秦默阳也赶了回来。
他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听了皇廷安保人员的解释。
路西野见秦默阳回来,便准备离开了。
他跟林郡嘱咐了一句,又走过去,隔着韦承柏问秦默彦“方便借一步说句话吗”
秦默彦点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随他走到了宴会厅入口处的高大绿植处。
绿植几乎延伸到屋顶,四散的枝叶笼出一片阴影来,安静又隐蔽。
秦默彦靠墙而立,抬起眼来看着路西野。
灯光透过绿植的间隙洒进来,斑驳在秦默彦脸上,让那张脸看起来有一种迷惘和距离感。
他看了路西野好一会儿,眼里的锐气全消了,但眸光又很复杂,在阴影遮蔽处,竟生出一点很无助的脆弱来。
路西野也在看着他,像是想把这样的他牢牢刻在心里一样,眼神专注而认。
今晚最初的震惊与伤心在经历过一场动乱后早就在他心头消散的七七八八。
他看着秦默彦,想着这个名字,仿佛重新回到了过去,他们的故事尚未断开的那一刻。
是该珍惜的。
过去那么多年,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秦默彦能再回来该有多好,只要他能回来,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付出去。
今晚这些又算的上什么呢
秦默彦不喜欢他,那大概还是因为他不够好。
只要再好一点就好了。
他经不住秦默彦这样的眼神,便抬手按了按他的发顶,将他趴在秦夫人怀中弄翘的几绺碎发抚顺了。
“你回到秦家,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锁上门。”他叮嘱道“吃东西也注意一点。”
秦默彦抿着唇,抬眸凝神看着他。
“看什么”路西野笑了笑“很好看”
“谢谢,”秦默彦轻声说,又说“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路西野垂眸看他“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秦默彦的睫毛眨了眨,他低下头去,又像是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
“默彦,好了吗”绿植外传来韦承柏的声音,沉沉稳稳的“阿姨在找你。”
秦默彦又看了路西野一眼,弯腰走了出去。
路西野跟在他身后出来,他没再进去,就在门口向秦默彦和韦承柏道了别,转身出了宴会厅。
这晚,秦默彦回了秦家。
起居室里的灯光大亮着,气氛却很沉闷。
秦默阳和秦默寻谈了许久,秦默寻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
唯一庆幸的是,受伤的安保人员并没有大碍。
“没提前告诉你,是我的提议。”秦默阳说。
“为什么”秦默寻激动地问“是怕我闹吗”
“你能不闹吗”秦默阳反问道。
“可是我的东西被抢了,”秦默寻激烈地辩驳“难道我没有知情权”
“谁的东西被谁抢了”秦默阳问,神色严肃阿寻,你不再是小孩子了。
秦默寻愣了片刻,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你是秦家的二少爷,没有人说不要你,”秦默阳把声音压低了些“江莹犯的错误,我和妈以及小彦都不会向你追究,但小彦有什么错如果今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只能把你送出国去。”
秦默寻的拳头捏的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妈有多疼爱你你应该知道,但妈也会一样疼爱小彦,或者更多疼爱他,因为他失去的太多了,我们所有人都对不起他,”秦默阳看着他,一字一顿“没有人抢你的东西,是有人剥夺了他的东西。”
这样的事情对秦默寻来说打击的确太大了,秦默阳本来打算慢慢对他讲。
但今天他竟然带着刀去了皇廷,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与其钝刀削面,他觉得不如趁势把该说的一起说了。
“当年父亲为什么给你起了默寻这个名字”秦默阳说“就是为了要找到秦家另外一个孩子,如果江莹当时带走的是你,父亲和母亲也一样会把你寻回来。”
秦默寻吸了口气,自从他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以来,就从没有喜欢过这个名字。
“以前我们商量过,秦家的家产有一半是母亲那边的,所以不会分给默彦,父亲这边的一半分成三份,我们一人一份,也就是他只能拿到秦家家产的六分之一”秦默阳说“现在这个分配方法依然有效,但是以后拿到六分之一的人是你,你没有意见吧”
这个分配方法是早就说好的,而当时秦默寻是坚持不给私生子一分一毫的。
六分之一的秦家家产,其实数额已经足够巨大,对任何人来说,都足够体体面面地过一辈子。
可对秦默寻来说,却未免落差过大。
无论是爱还是家产都一样,都不再独属于他。
秦默彦坐在沙发里,一言未发过。
直到他们的交谈告一段落,他才忽然对秦默寻说“明天我会去看江莹,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过去。”
“她是你母亲,不是我母亲,”秦默寻猛地抬眼,愤怒而仇视地看着他,嘶声道“那种贱人,不配做我的母亲。”
秦默彦安静地看他片刻,然后说“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如果到时候还是不想认她的话,你可以亲口对她说。”
秦默寻蹭地起身,转身上楼去了。
等他上去之后,秦默阳才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他被惯坏了。”
秦默彦笑了笑,说的话却很不客气“也不一定,或许是基因带的。”
他说完也转身上了楼。
这一世,他的卧室仍是那一间。
熟悉的摆设和床品配色,让他有一种自己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他把自己的背包拉过来,从里面摸出一个糖罐来,里面原装的雪花酥早就被吃光了,他今天刚带着糖罐去店里买了第二次雪花酥。
他又一次想起路西野来,他与他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一点点回放在他眼前。
路西野受伤的眼神,路西野挡在他身前的背影,路西野和那个男孩子一起走过来的样子,路西野说“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的语气与神情
路西野可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即使他活两辈子,也看不透一个二十岁的路西野。
事实上,他重活一次并不是来爱路西野的,因为这一次,他更想爱自己。
可最终,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爱上了路西野。
即便可以抗拒,还是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