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彦躺在床上,好久没有睡着。
房间里的灯关了,但没关窗,星月微光伴着夜风从窗户里透进来。
他把薄毯往上拉了拉,张着眼睛看向窗外。
夜色朦朦胧胧,能听到庭院中风吹树梢的声音。
安静中,枕畔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他翻了个身,看到孙立欢发来一条信息“睡了吗”
秦默彦便就着现在的姿势趴在床上,手机的荧光照进他眼睛里,他敲回去两个字“还没。”
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就响了起来,孙立欢将电话拨了过来。
“怎么了”秦默彦有点好奇“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临近高考,孙立欢已经好久没找过他,因为怕耽误他发挥,厂里的事儿他都一力担了下来。
“问问你考得怎么样。”孙立欢声音里的酒意很重,一句话说的含含糊糊。
“今晚有应酬啊”秦默彦换了个姿势,把手机枕在耳朵下面,侧着身问。
“事儿办完了,请人家喝个酒。”孙立欢大着舌头说“还有路氏的人一起,刚刚散。”
秦默彦怔了怔,不知道孙立欢办了什么事儿,又怎么会和路氏扯上了关系。
“你办什么事儿了”明知道孙立欢喝多了,说的大概率都是醉话,他还是忍不住问。
“机场那块地,”孙立欢打了个酒嗝,半晌才缓过气来“昨天刚办完从路氏转到的手续。”
“这么快”黑暗中,秦默彦微微张大了眼睛。
他凝眉思索了下,如果走正常程序的话,这件事不可能这么快,肯定还是路西野那边走了些特殊渠道。
“嗯。”果然,孙立欢说“路少那边提前把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就跟着签签字办办手续。”
他虽然喝醉了,思路却很清晰“得了人家这么大好处,咱们总不能不表示一二,所以今晚请请人家吃个饭。”
“怎么这么急呀”秦默彦小声问。
目前的确需要一个新厂区,但也没有急迫到这种程度,他不明白路西野为什么这么着急。
而且这事儿,无论是路西野还是孙立欢都没有透给他,私下里两边就交接完了。
“路少还没告诉你吗”孙立欢说“之前你要考试他没让说,怕你分心,这会儿考完了他怎么也没告诉你”
“今天才刚考完。”秦默彦有些无奈地说。
“行吧。”孙立欢说“这两天有空的话你到厂里看看吧,积了不少文件要你签字。”
“知道了,”秦默彦答应着,又嘱咐他“回家路上慢着点。”
两人挂了电话,秦默彦重新把路西野的聊天窗口调了出来。
聊天窗口最上方依然是那三个字“路西野。”
他看了片刻,又默默地摁熄了屏幕。
路西野说过,他给的就让他接着,那他接着就好了。
夏日天气多变,前一晚还是月朗星稀的天气,第二天就沉了下来,就连窗口吹进来的风都带了丝丝缕缕的闷热与水汽。
秦默彦起床关窗时,恰好看到一辆车子正从院子里驶离,车尾的图案远远看去竟有些像望仙居的标志。
他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下楼时,正逢秦默阳托着碗颜色各异的冰激凌球从厨房出来。
“阿彦。”他笑得开怀,向秦默彦举了举端着冰激凌的那只手,说“望仙居的冰激凌每次去的稍晚一点都点不到,今天托你的福,终于可以集齐所有口味儿了。”
“嗯”秦默彦的脚步略顿,随即又加快了速度,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那辆车子,他不由地满眼惊喜“路西野派人送来的”
“冰箱都快装不下了。”秦默阳笑他“路西野是不是打算把所有的冰都搬来给你”
秦默彦没说话,他抿着笑像个孩子似地轻轻跳了一下,十分迅速地进了厨房。
再出来时,顾青蓉也已经下了楼,正坐在客厅里和秦默阳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秦默彦胃不好,便只挖了很小很小一个小球放在碗中央,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里。
见他过来,顾青蓉探身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家送那么多过来,你一次就挖这么点儿,”顾青蓉说“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秦默彦抿着唇笑,脸颊不觉泛起一点粉来。
他挨着顾青蓉坐下,并没告诉他母亲自己胃不好的事情,而是用叉子挑起第一口冰激凌来送到他母亲唇边,很乖地说“妈,您尝尝。”
“你吃。”顾青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妈这个年龄大清早吃不了这个了。”
秦默彦笑着抿了一口,被冰得眯了眯眼,随即又笑了开来。
顾青蓉和秦默阳先是跟着他一起笑,随即又不由地相视一笑。
太甜了。
秦默彦忍不住有点飘飘然地想,路西野对他可真是太好了。
大到郊区的那块地,小到一杯甜甜的冰激凌,从实实在在的东西,到他给他的那些拥抱,亲吻,还有那些从没人给他讲过的道理
每一样都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安全感。
“路西野,”他低头打字,给路西野发信息“冰淇淋很甜。”
想了想又笑着在后面缀了一个红红的唇印。
路西野的信息回得很慢,直到秦家的早餐摆上了桌,他的信息才姗姗来迟“好吃也不要吃太多。”
过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你胃不好。”
秦默彦把他刚挖出冰激淋球时拍的照片发给他“我只吃了这么一点点。”
路西野又是很久没有回复,秦默彦便又补了一句,问他“我乖不乖”
“乖。”路西野这次回的很快,说“你一直都最乖了。”
秦默彦的指腹轻轻地点在那个“乖”字上,抬眸间秦默阳正似笑非笑地隔着餐桌看他,便悄悄摁熄了屏幕。
傍晚时分,压了大半天的阴云终于化成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一瞬间,天空像一口倒悬的锅,暴雨如注。
秦默彦坐在起居室的落地窗边处理着之前积压下来的一些邮件,目光不时投向窗外滂沱的雨雾中,直到那辆熟悉的车子缓缓驶进院子里来。
他的瞬间双眼亮了起来,起身握了雨伞快步迎了出去。
大雨砸在伞面上劈啪作响,风将雨雾吹到伞下,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脚下的积水也不甘其后地染湿了鞋袜
他一路行过去,终于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弯腰下车。
秦默彦笑着奔过去,不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路西野。”两只雨伞碰在一起的时候,他湿漉漉地扑进了路西野怀里。
手中的雨伞被风吹到了地上,秦默彦没管,他将两只带着水痕的素白手臂缠上路西野的脖颈,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路西野的身体似乎紧了一瞬,随即便抬手按在他后腰处很紧地抱了他一下。
“这么大雨,”他说“你不该出来。”
“等会儿不还是要出来”秦默彦的笑声飘在雨里,不舍得撒开手。
“秦默彦。”路西野握了他的手腕,慢慢将他的手拉下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嗯,”秦默彦欢快地应了一声,将被雨打翻的雨伞捡起来,却并没再用,而是和路西野共撑一把伞回到了主宅。
“阿姨在吗”在门口收伞时路西野问道。
“我妈跟林阿姨在网上打麻将呢。”秦默彦笑着握了路西野的手带他上楼“我们不用去打扰她。”
两人说着话一路上楼,直接进了秦默彦的卧室。
秦默彦拉上窗帘,找了套干净衣服,当着路西野的面就把湿了的衣物脱了。
他的皮肤雪白,身上还有残留的水痕,在灯光下湿漉漉地反着光。
路西野顿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握了他的手,阻止了他往自己身上套衣服的动作。
“等等。”他说,很细心地将他身上的水痕擦干了,才帮他把衣服换上。
秦默彦换了件宽大的t恤,白色基底晕出一点浅浅的粉来,和他现在的肤色很像,更衬得他皮肤雪白,眉目粲然,漂亮的不像话。
“等会儿你要带我去哪里呀”他问,微微笑着仰头。
路西野凝神看他,眉眼间染了一缕难以掩饰的疲倦与憔悴,被室内明亮的光线打的一览无余。
秦默彦微微愣怔,片刻后他抬起手来,指腹轻轻地抚在他眼下,轻声问“是最近太累了吗”
刚从雨雾中回来,他的手上还带着浅浅的凉意和湿意,指腹十分柔软,抚在他眼下的动作温柔的要命。
路西野往下垂了垂头,很依恋地想要把自己的脸颊交在他掌心里,可很快又重新站直了,抬手握了他的手腕,没忍住般把他往怀里抱了抱。
“去我家。”他说。
秦默彦抿了抿唇,嘴唇蹭在他的耳垂处很轻声地说“我跟我妈讲了,今晚不回家了。”
说完又很甜地笑了一声“但是你这么累,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抱着睡觉就很好。”
路西野没说话,他的手按在他后脑处,微微垂下头去,让人看不清神色。
路西野家里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只餐桌上摆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十分打眼。
秦默彦一进去就笑了,他抬指轻轻按了按玫瑰的花瓣,又把花束抱起来将鼻尖往里埋了埋。
“路西野,”他含笑抬眸看他“你要对我说什么”
“吃了饭再说。”路西野很专注地看他,把他的发往后抿了抿,问“想吃什么我来做。”
“我来吧,”秦默彦笑着把他往座位上按“今天你休息。”
两人平常在一起时,要么吃望仙居,要么出去吃,如果做饭的话也多是路西野下厨。
路西野会做很多不同的菜式,尤其秦默彦爱吃的那几道甜口菜,更是做的比店里的大厨都要好。
而秦默彦就差的多了,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会做的都只有面而已。
“我们吃面吧”他问,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笑。
“嗯。”路西野点头,也冲他笑了。
下面很快,不过十几分钟,两碗色泽鲜亮的西红柿青菜面就端到了餐桌上。
上面还各自卧了一颗荷包蛋。
“你尝尝”秦默彦期待地说“虽然没你做的好吃,但偶尔换换口味应该也不错。”
路西野低头尝了一口,抬头对他笑“很好吃。”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路西野吃的很快,很干净,连面汤都喝光了。
“能吃饱吗”秦默彦问,要把自己的那颗荷包蛋分给他,被路西野握着手腕拒绝了。
“你吃。”他说“我吃饱了。”
“我最近在家里被我妈补过头了,”秦默彦说,明明只是一颗荷包蛋而已,两个人却推来让去,最后还是他撒娇说“你替我分一半嘛。”
路西野才分了小半颗过去。
“咦”秦默彦笑“都没分到蛋黄。”
用过餐后,路西野起身去洗碗,秦默彦则拿了把剪刀修剪玫瑰花枝。
他微垂的眸间满是笑意,眉眼间安静又满足。
其实不用望仙居那么好的饭菜或者路西野那么好的手艺,只一碗面,一束玫瑰就已经足够幸福。
只是他的花还没修几支,路西野便从厨房出来了。
他倾身握了他的手,把他手里的剪刀接过来放在一边,然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秦默彦一下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路西野要和他说那些很重要的话了。
他眨了眨眼,嘴唇微微抿住,很安静地看着路西野,既紧张又期待。
“秦默彦。”路西野探手过来,再次握住他的手,有些用力,他的声音很轻,可一个字一个字却千钧重般砸在了他心上“我知道,你还记得上一世的事情。”
秦默彦像是愣了片刻,眸中丰富的情感极慢极慢地褪去,一张脸也慢慢变得苍白彷徨起来,像是没有听懂。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颤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原来不是求婚吗他甚至还在模糊地想。
路西野没再说话,看他的眸光很深,有什么东西无法抑制地从里面流泻出来。
悲伤至极。
房间中变得极度安静,窗外的闪电也因此更觉触目惊心。
白光乍起间,秦默彦漆黑的眸像是变成了一片灰白色,而被路西野握在掌心的那只手,也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路西野闭了闭眼,许久后终于再次开口。
或许因为早已接受过无数次极度痛苦的磋磨,他的声音虽然极苦涩,但还尚算平静。
“因为我也记得。”他说
秦默彦的眼睛张得很大,可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分不清外面的雷声更响还是路西野的声音更响。
虽然他的话不多,可每一句都震得他头晕。
满心的柔情蜜意与这个世界的七彩斑斓几乎在一瞬间便被这可怕的声音震碎了,世界重归黑暗。
震惊与讶异的情绪在他心里甚至都没来得及发酵,更没来得及变得鲜明,便被巨大的痛苦与茫然席卷一空。
上一世许许多多让人透不过气的场景像画卷一样,不受控地再次在他面前展开,每一帧都带着那夜腥咸的海水气息,铺天盖地地向他压下来。
其中包括很多个走投无路的时刻,包括他和顾青蓉在无人的深夜里抱头绝望痛哭的时刻,包括他面对江莹无法彻底斩断爱恨的痛苦时刻,也包括路西野看向他时无数瞥淡漠的眼神
“秦默彦。”路西野艰涩地叫他。
秦默彦没应声,但身上的气质却一点点发生了变化。
那些在他面前的温软甜蜜一点点消失了,他整个人再次变得冰冷坚硬了起来。
他的眸子黑而冷,微微垂低了,火红的玫瑰被浓密的眼睫遮挡在了视线之外。
被握在掌心中的那只手也由温软变得冷硬,像绷紧了的弦在不停后撤,想要彻底挣脱他。
路西野心里的万里冰原终于彻底坍塌了,那些坚冰全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将他一颗心刺得鲜血淋漓。
“秦默彦。”他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多可怜。
“既然你也记得,”秦默彦的嗓音沙哑而冰冷,眸中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灯光下那双眼睛波光潋滟,像是没有爱也没有恨,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冰冷。
路西野的手握得更紧了,心脏比想象中还要痛了成千上万倍,以至于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路少,”秦默彦轻声问“这次我没招惹你吧作践我就这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