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天, 闻名已久的吴二姐,终于从晋州奔丧回来了其他人还是没回来。
吴家这个丧事办的,真是非常麻烦, 本来吴太爷已经下葬,吴二姐已经在回程的火车上
结果,吴二姐中途又接到亲祖母的死讯, 又不得不再折返回去。
吴二姐回来的这天早上,珍卿照例在房中画画。
到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就听见个中气足、语速快的年轻女人,很有点火气地陆三哥说话
“先是祖父亡故,吴家那些遗老遗少, 说我是未出嫁的孙女, 按制要为祖父居丧年。
“说叫我什么正事都不干, 只待在家里哭丧发傻,大哥竟然也附和他们, 真是枉读了那么多书”
“幸好妈妈不同意, 晋州当地的开明绅士,也觉得很不妥当。
“妈妈就跟吴家人说,我学了这么多年医术, 为了守那些旧孝道, 如此荒废了太可惜。
“就让我帮着美国医学博士, 晋州当地人柳惜烈,筹备了家医院, 还帮他培训了二十个看护妇。”
珍卿走进餐厅,留意到陆三哥的只手,就搭在这位吴二姐的胳膊上。
不了解这对姐弟感情的人,也能感到他们的关系很亲密。
这时, 陆三哥已经看见珍卿,跟她摆摆手,然后跟这吴二姐说“姐,这是五妹珍卿。”
那吴二姐就扭过脸来,看向珍卿。
珍卿也立时看清她的长相。
珍卿第眼感觉,这是个很气派的女性。
她的眼睛炯然大亮,里面有团勃勃的生气,显得她整个人风采不凡。
第二眼才会留心她的外貌。她生得清瘦文丽,剪了个学生头,头发短得只在耳朵下面。
她穿身紫色洋服衫裙,头上身上没有点首饰。
她比时下的大部分贵妇小姐,少了三分娇柔妩媚,却多了七分从容干练。
她不算很年轻了,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
大约因为她从年轻时,就做了个医院的院长,她不经意的神态里,都露出点威严,让人觉得她很不好惹 。
珍卿暗赞吴二姐风采,吴二姐招手叫她过去,她拉着珍卿打量番倒像是医生看病人的表情。
吴二姐摸摸珍卿的脸,在她左眼角的小疤痕那里,停留的时候长些。
然后,吴二姐就扭头跟陆三哥叹道
“哎,现在还有那么多人,还是浑浑噩噩的,既不种牛痘,也不种人痘,天花传过来,白白送掉小命,不然也是毁容瞎眼。
“这个世道,杀死人的未必是疾病,愚昧封闭害人更深。我看政府,还是要在乡镇上加大宣传,动员公众都来种痘”
珍卿就默默听着,这吴二姐满心忧国忧民的热血,说话跟打铁样特别硬气。
早饭端上来的时候,陆三哥问吴二姐
“吴家祖母病逝,你只守十天工夫,这次回来海宁,还去晋州吗医院不等同于生意,我实在不会管,还是你自己负责才好。”
吴二姐无所谓地笑,说
“晋州我不会再去。白白消耗个多月,好不容易脱身,再不想守他们没用的旧礼。
“我祖母活着的时候,以我是个女孩儿,待我许多不好。为了给我缠足,差点要我的命。
“可我作为孙女,该孝敬她这祖母的,样没有少供奉她。就这样,每次回去,还要听她骂个没完。
“生前尽责任,死后尽心意,我足够对得起她,问心无愧了。”
“现在,柳惜烈医院已入正轨,我在晋州没有正事,家里的医院反倒无人管。留在那里,实在不必。”
珍卿恍然大悟,她说现在都民国了,怎么念过大学的新派人物奔丧,直都待在那里不回来。
原来,除了被旧思想的族人强迫,她还在那里帮人家筹办医院,培训护士。
看来这闲不住的人,在哪儿都是闲不住的。
珍卿和陆三哥,早饭都才吃到半,吴二姐就跟挖掘机似的,呼啦啦把早饭吃完了。
看得珍卿暗暗赞叹,大概当医生的,吃饭就得这么快。
吃完饭,吴二姐就叫住秦管家,跟她吩咐
“我从晋州带了土产,那四罐子老陈醋,两罐留在家里食用。
“另外两罐子,给七舅送过去,告诉他,每天早上空腹喝口,再喝杯冷开水,就能让他肠道通常。”
珍卿点点头,看来,这位“七舅”有点子便秘。
吴二姐继续跟秦管家安排,说
“两袋子骏城干枣,袋分送亲戚朋友,袋留在家里,煮粥做糕点,让五妹和惜音都多吃。”
说着,她摸把珍卿瘦得硌人的肩膀,又说
“我带回来的薄壳泡核桃,每天早晚,叫老妈子给五妹砸两个吃,五妹要是吃不惯,让厨房做成核桃仁糕、炸核桃仁给她吃。
“还有,每隔天做点黑豆腐、黑豆浆,监督五妹好好吃喝下去
“有机会,给五妹煮点猪心、猪肝、乌鸡汤喝”
秦管家迭连声答应,说五小姐做过身体检查,医生还给开了食材单子。
平常就按单子做给五小姐吃只是没有二小姐安排得细致。
珍卿惊奇地看吴二姐,这是什么神仙姐姐,操的都是当妈的心啊。
个吴二姐的道德吨位,比姐重了不只个航空母舰啊。
她发现吴二姐跟陆三哥,都是这种行事风格,什么事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珍卿连忙放下筷子,从椅子上起来,跑到吴二姐身边,非常严整地给她鞠了躬,同时欢喜地大声说“谢谢二姐。”
吴二姐吓了小跳,这个不苟言笑的女强人,难得笑了下。
她与陆三哥相视眼,有点好笑地扶起珍卿,拉着她的手说
“你这个丫头,怎么像个东洋人,喜欢给人鞠躬。”
秦管家见二小姐拉着妹妹,往后退了半步,让珍卿站的地方宽敞些。
珍卿被吴二姐扶起来,咧着嘴笑得腼腆,问“二姐,你见过很多东洋人吗”
秦管家就替吴二姐答“五小姐不晓得,当初,太太去东洋留学,就带着二小姐和三少爷,二小姐在东洋待得最长,共待了六年。东洋话比中国话说得还溜。”
珍卿听得不由咋舌。
她暗暗瞅了眼陆三哥,她知道陆三哥懂德语和英语,有回听他讲英语,英语讲得正宗。
而他又在东洋留过学,肯定还会说东洋话。
这家子都是高材生啊,他爹是怎么混过来的,还真是个迷团啦。
吴二姐没打算跟珍卿多说,叫珍卿赶紧回去吃饭,别放冷了。
说着又回头问秦管家“惜音呢,还在睡吗”
秦管家连忙说“四小姐早起了,洗漱完又说头痛,就吐了口血,要在床上躺会儿。”
吴二姐莫名其妙,皱眉问陆三哥,说“怎么还弄到吐血了她生的什么病”
陆三哥不咸不淡地说“去医院检查过,她没生病,就是把舌尖咬破了,装成吐血。之前读茶花女很入迷,大概因此,起了模仿茶花女的念头。”
吴二姐很是无语“怎么有人做这么无聊的事”
珍卿老实回到座位,吴二姐这句话,正说出了她的心声脑壳进水的人才干这种事,陆si姐明显脑壳进水了。
而话题里的陆si姐,终于姗姗来迟,还没进来就大喊“二姐,我想死你啦。”
这陆si姐像个花蝴蝶,猛子扎进吴二姐怀里,把吴二姐胸口撞得“梆”声响。
吴二姐被撞得吃痛,轻呼了声,两手并用把陆si姐推开了。
陆si姐被推得倒退,满脸委屈地喊“二姐,你做什么人家想亲近你,你怎么还拒人千里”
吴二姐脸就黑下来,大声质问“还有脸问你跟着林家小姐,块欺负自家妹妹,还读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书。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陆si姐跺着脚跟陆三哥嚷道
“三哥,你怎么跟二姐说了,妈妈是不是也知道”
陆si姐偷摸看个小黄文,吴二姐这么嚷,满世界的人都晓得了。珍卿觉得蛮搞笑。
吴二姐还在数落陆si姐
“你大呼小叫什么。劝你上进的话听不进,乌七八糟的歪话,你听风就是雨。
“如今学得是非不分,不知廉耻,你活得跟个牲口有什么分别
“你再给我颠三倒四,不学好向善,我就跟妈妈说,让她给你行家法。”
珍卿心里“噢吼吼”,这吴二姐的嘴,简直跟个机关枪样,“突突突”让人招架不住。
不过,应该是温柔的机关枪。温柔留给她这个小可怜,机关枪对准陆si姐这个女坏蛋。
被吴二姐连着气地痛骂,陆si姐又气又怕又怄,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然后,她就嚎着跑出餐厅,不会儿,就听见她把楼梯踩得“噔噔响”。
珍卿埋头吃东西,没有留意到,陆三哥在看着她。
陆浩云再次察觉,这小丫头,看起来异常平静只是眼睛里,转动着黑黝黝的光。
按理说,她受了惜音很多气,看到惜音被痛骂,不该有出了恶气的痛快感吗没有点想笑的感觉吗
可是,这孩子稳稳当当,没有丝多余的表情,完全事不关己似的。
吴二姐吃完饭,没在家里多待,带了点衣服就说要去众仁医院。
大家道送吴二姐出门,就看见这对姐弟俩,相互亲吻脸颊道别。
珍卿摸着小下巴,这不单是西式礼节的问题,感觉陆三哥跟吴二姐感情很深,比陆三哥对妹妹的感情还深。
没过两天,吴二姐叫人,给珍卿送了包内衣、包内裤。
内衣跟后世小马甲样,半是棉制,半是丝质。
内裤就是短短的四脚裤,都是棉布做的。
现在这个时候,乡下孩子最多穿个肚兜,很多人都不穿内裤,直接穿衬裤的。
吴二姐也许担心,她不知道注意自己的卫生。
其实秦管家也带她去买过,是陆三哥安排的。她不缺内衣内裤穿
但是只从这件小事就能看出,吴二姐是个细心负责的人。
有个这样的姐姐,应该还挺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看有人说希望中午更,中午更就更不能准时了,我上班虽然能用电脑,但每回发文都要修改,修改是很花时间的
要么就前一天晚上弄好,定时第二天发,你们发表一下意见,我琢磨琢磨
有小可爱纠结杜爸跟后妈年龄,其实杜爸也不算太年轻。前面有一章提到过,杜爸跟女主她妈,前面还生过三个孩子,女主出生的时候,他也有三十岁了
还有杜爸怎么混进豪门的问题呃,算了,这个先不剧透了
你们要珍惜日更六千的美好时光很快就没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