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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珍卿暴打吴元礼
    野餐之后, 珍卿午间小憩,做了一个胸口碎大石的梦,多少有一点不大痛快。



    她就拿起画板站起身, 还是跑到南边那棵大树下,继续她上午未完成的写生。



    珍卿画了一会儿, 慢慢地进入状态,渐渐就隔除了一切纷扰。



    大房的吴元礼、吴仲礼和吴娇娇, 嘻哈疯跑着往这边来了。



    吴元礼领头跑在前面, 他的一对弟妹在后面追,三个人莫名绕着珍卿乱转欢叫。



    那个为首的吴元礼,疯跑之间, 腿猛然踢到珍卿的胳膊上。



    他踢到人速度慢了下来, 看见珍卿抱着画板, 他撇着嘴嫌弃地说一句“我看画的什么烂东西”



    吴元礼说着话,劈手就想用蛮力抢珍卿的画板来看。



    珍卿虽说没有太过提防,可是下意识地警觉间,她及时用力按住画板, 才没被吴元礼抢走画板。



    这吴元礼性格很是霸道, 十二三岁的小少年,遇事稍有不如意,戾气立刻就上来了。



    他一看画板没抢到,他瞧不起的乡巴佬, 不但敢不给他看画, 还敢拿眼睛瞪他。



    这吴元礼一时下不来台, 一犯少爷脾气,上脚就往珍卿肚子上踢。



    珍卿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向后仰着身子, 险险地躲了一下。



    然后,她赶紧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



    这吴元礼,一边还要近前来踢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



    “你这吃白食的乡巴佬,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我还不稀得看你的烂东西”



    珍卿从地上爬起来站稳,面对面跟吴元礼对峙着。



    她按着有点泛疼的胳膊,黑沉沉的眼睛里,渐渐泛上戾气。



    她把画板随手丢在地上,冲着吴元礼冷笑一声。



    在谁也没有意料到的时候,她像个小豹子一样,飞起一只脚猛踢向吴元礼的左腿。



    这地带是一片缓坡,吴元礼受了冲力,猛向后栽倒之后,身不由己地滚了几个轱辘。



    那吴元礼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手脚并用想挣爬起来,珍卿一脸煞气地赶上前,不由分说,一脚又给他蹬倒在地。



    她一下子骑到吴元礼身上,揪着他衣领子,劈头盖脸一连猛打了他七八个嘴巴子,恶狠狠地问他“还踢不踢人,还骂不骂人”



    吴元礼脸都打肿,还嘴硬地叫嚷“就要打你,就要打死你,这个吃白食的野种,你等着,我妈会打死你的,打不死。”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珍卿死死地把他摁住了,嘴巴子跟不要钱一样,脆生生地往吴元礼脸上送一连又打二三十个嘴巴子。



    珍卿猛然被人箍着后腰,使劲地拖抱起来时,她已经打得眼红脑热,弹着腿儿,还指着吴元礼叫嚣



    “再敢骂人踢人,姑奶奶打到你上西天打死了姑奶奶给你赔命”



    吴大嫂搂着吴元礼,又生气又心疼,摸着儿子红肿的脸泪如雨下。



    蛮横霸道的吴元礼,无论家里家外,一向被母亲和外婆,像小太子一样维护着,从来一点重话都没受过。



    这一回算遇到硬茬子,他的脸被打得又红又肿,经过这一番激动惊吓,他是又恐惧又难受,就缩在他妈怀里呜呜地哭。



    吴大嫂抱着儿子哭了一阵,看着犹然张狂的珍卿,简直恨得咬牙。



    她把吴元礼交给钱明月,然后就像一匹母狼一样,赤红着双眼想冲上来撕打珍卿。



    抱着珍卿的陆浩云,连忙退两步躲开了她。



    吴大嫂还要继续冲过来,吴二姐夹在中间,死死地把她给拖住了。



    吴大嫂身子被拦住,但她的嘴可没停下,她哭叫着骂珍卿



    “你个小贱人,不过是寄人篱下乞白食的,不晓得缩着王八脖子装鳖,你敢打我儿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珍卿被陆三哥死死抱着,她是一点不哭,镇定的小脸上,还微微有一点讽意



    “我说他怎么满嘴喷粪,先是抢我的画板,抢不到就拿脚踢人,原来是上梁不正”



    陆浩云捂着她的嘴,贴着她耳边轻声说“言多必失,不要再说。”



    吴大嫂林玉馨,被珍卿的话气到完全失控,叫嚣着



    “你个破落户讨吃的小贱人,数三代都是牲口一样的贱命,你敢打我儿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谢董事长青着脸,扯着吴大嫂暴吼



    “给我住口你以为你是谁谢公馆是谢公馆,不是你林公馆,轮得到你说三道四,耍横使威风吗”



    就在这个时候,吴祖兴疾走到他老婆面前,狠狠甩了她两个巴掌,打得吴大嫂始料不及,旋着身子狠狠摔倒在地。



    吴元礼已经被吓傻了,大房两个小点的孩子,连忙扑到妈妈身上哭。



    小女孩儿吴娇娇,见爸爸犹不罢休,死死抱着他的大腿,哭求他不要打妈妈。



    吴二姐赶紧上去拦住吴大哥,钱姑妈也挡在大房两口子中间,钱家两个女儿,赶忙去扶吴大嫂起来。



    吴大嫂适才被打懵,这一会儿省过神来,立时歇斯底里地向丈夫吼



    “吴祖兴,你敢跟我动手,我为你生儿育女,替你操持家务,我们成亲的时候,你怎么许诺我的你竟然敢跟我动手,我跟个没完”



    怒火未平的吴祖兴,气得面唇轻抖,跟吴大嫂咬牙切齿地说



    “早跟你说惯子如杀子,让你好好管教元礼,不要一味纵容宠溺。



    “你却一言好话听不进。只知道买衫、打牌、看闲书,我好好的儿子,叫你养得跋扈嚣张,快要不成人形了



    “他无故欺侮小姑,你不说安抚好小妹,替你儿子赔罪道歉,竟然替这个孽子撑腰张目,更变本加厉地欺侮人 。



    “林玉馨,我警告你,你再敢纵子为恶,惯杀我的儿子,我就登报跟你离婚。我吴祖兴说到做到”



    “离婚”一词才落音,吴大嫂林玉馨吓得呆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丈夫。



    钱姑妈连忙打吴祖兴,骂他当着孩子的面,这种遭雷劈的话也张嘴就来。



    吴祖兴犹是怒气炽盛,转头抓住吓傻的吴元礼,按住他当众扒了裤子猛打,把吴元礼打得鬼哭狼嚎。



    场面一时间颇是混乱,连附近也在野宴的人家,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



    吴二姐气得直跺脚“大庭广众,你们一个个,全无顾忌,一会儿是夫妻骂战,一会儿是棍棒教子,我们家让人看足笑话了。”



    原来怒色勃然的谢董事长,这一会儿面无表情,喜怒难测地说



    “祖兴,够了,你要教训儿子,回家好好教训,在这里上演全武行,谁的脸上好看收拾东西回城。”



    然后,她就安排黄包车,拉上杜教授。杜教授坐在车上被拉着走,他远远跟大家招手



    “都回吧,都回吧。珍卿,你跟三哥一起走,别落下了。”



    一直在外围观战的陆惜音,看这一阵乱象终于消停,眼发直地看着被三哥拉着走的珍卿,她拉着吴二姐,心有余悸地说“她怎么敢这么打人”



    吴二姐掰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你现在该庆幸,小五没跟你动过手,要不然,你哪是她的对手”说着撇开陆惜音,大步流星地走了。



    陆惜音在原地呆站一时,不知想到什么,不由打了个哆嗦,然后小跑着赶上吴二姐,问“小五胡乱打人,妈妈会不会罚她”



    吴二姐冷笑着说“你少管别人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前面陆三哥拉着珍卿走,大哥吴祖兴赶上来,拉着珍卿跟她说话。



    他说他特别过意不去,一迭连声地,替他的妻儿向珍卿道歉,他自己也向珍卿道歉,说他对儿子教导无方。



    然后,他还向珍卿干脆地许诺,等回到谢公馆,他还要好好教训吴元礼,叫吴元礼认真跟珍卿道歉。



    还说要送吴元礼去学校寄宿,好好磨炼他的为人处世,布拉布拉布拉。



    等到山下赶上谢董事长他们,吴大哥就言辞凿凿地,跟谢董事长和杜教授,做了庄严的许诺,说会管教好大儿子,这种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吴大哥跟他们说话时,陆浩云拉着珍卿,就站在谢董事长的车外,看着吴大哥向长辈交代。



    谢董事长和杜教授,原本都是面无表情,明摆着不太愉快,却被吴大哥诚恳的态度,还有铿锵的许诺,说得神情慢慢缓和起来。



    但谢董事长并未说软话,她语重心长地说



    “祖兴,你那位长子元礼,宠溺太过,坏了性情,别人不知害处,你不能掉以轻心。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外人看着以为煊赫,其实危机重重,但凡养出一个败家子,多少辈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



    “祖兴,你别怪妈妈说话难听,你跟你老婆话要讲清,让她不要把长子长孙,动不动就挂在嘴上,我不爱听。你明白吗”



    吴祖兴听得心头一震,外面却一点不露形色。



    他特别恭敬地跟他母亲说“妈妈,是我内宅不修,没有管教好妻儿,让长辈忧心。我会谨记妈妈的教诲,好好管教他们。”



    杜教授这时也笑着说



    “祖兴,老婆孩子,既要管也要教,不要一味地打骂,还是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珍卿见那杜教授,对后儿子施行的是谆谆劝导,吴大哥还认真地应下,心中暗叹,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啊。



    等这位吴大哥讲完话,从车旁边走开时,他还跟珍卿笑着点头。



    珍卿觉得这位吴大哥,真是修炼多年,城府不浅,有点唾面自干的意思。



    陆浩云见她神情惕然,在心底叹了一声,揽着她跟她低声说“放心,三哥会帮你的。”



    陆三哥跟珍卿,坐上了谢董事长这辆车。



    珍卿跟人打了一架,没觉得多愤怒伤心,但耗费了不少精神气力。



    她坐在后座的最左边,车子启动以后,她闻到从车窗外,飘进的浓郁的桂花香气。



    她倦倦地把眼睛阖上,在馥郁的桂花香气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随着车子的颠簸,她的脑袋晃来晃去,有一回还猛磕到后壁上。



    陆三哥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睡。



    见她说睡着就睡着,陆浩云突然省过味儿。



    夏天林兰馨欺负她的那回,她哭了好长时间,哭完也是立刻睡着。



    想她这一回动了武力,大约也消耗了不少气力,需要睡个觉休生养息一下。



    陆浩云拿起她的手,仔细看她两只手掌的情况,倒也还好。她把元礼脸打得那么红肿,她自己的手倒只是稍微泛红。



    陆浩云看着独坐前排的母亲,她也靠在坐椅上睡着了。



    她膝下有五个孩子,还有一个感情甚好的后夫,她喜欢大团圆的生活方式,于是把各怀心腹的儿女,硬生生凑在一起。



    为了平衡各方的情感和利益,母亲可谓是煞费苦心。



    可母亲现在也不愿意承认,有时候强扭的瓜并不甜。



    回到谢公馆的时候,珍卿迷登醒了一下,自己走回楼上房间,然后趴到床上继续睡。



    陆浩云在房里换衣服,金妈上来叫他,说太太找他说话。



    陆浩云听着楼下,吴元礼又在鬼哭狼嚎,吴大嫂一边劝丈夫别打,一边也在哭个不完。



    所谓人前教子,背后教妻,大哥一向做得很好。他今天当面打大嫂,倒着实让人意外。



    陆浩云没兴趣到窗前去看人教子,直接走出房门下楼去了。



    到了谢董事长书房里,这一会儿,吴二姐正给杜教授分析



    “乍一看是小五冲动,一上来就诉诸暴力。可是你要看她行事背后的心理。



    “她是一个女孩子,无故被人欺负,第一反应不是求助家长,反而自己扑打上去。可见她在睢县老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杜教授后知后觉,听明白吴祖怡的意思,不由黯然起来,说



    “是我为父失职,让她无所依恃,以致性格暴烈,像个滚刀肉一样。”



    谢董事长握着杜教授的手,劝说道



    “万幸,她还没有长大,还在我们这老鸟的庇护之下我们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一直不作声的陆三哥,却忽然说



    “母亲,我以为你们考虑得太浅。”



    不说谢董事长和杜教授讶异,连吴二姐也不解其意,就听他娓娓道来



    “小五是个聪明的孩子,心思非常敏感,她很会自我保护,对任何人都深藏戒心。你们若只抱寻常的补偿心,未必能融化她心里的坚冰。”



    杜教授神情正肃,皱着眉头深思起来。



    陆浩云看着杜教授说



    “前天小五初见杜叔叔,她显得过分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她看起来安分懂事,但是,缺乏对人的信任和依赖。



    “她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能信任、依赖。推而广之,我们这些姻亲构成的亲戚,在她心目中是什么形象



    “她才十六岁的年纪,却把所有人都看透了,也看死了。她善于忍耐,个性顽强,只为她无人可靠,只能依仗自己。



    “我与她是半路兄妹,都忍不住怜爱心疼,不知道杜叔叔身为父亲,究竟作何感想”



    陆浩云这番深刻剖析,不啻是振聋发聩,把懵懂度日的杜教授,也震得心怀大动。于是,他开始唰唰地落泪。



    杜教授当着妻子还有两个小辈的面,哭得越来越汹涌澎湃,完全不能自已。



    吴二姐抬手推了弟弟一把,觉得他真是辛辣直白。



    吴二姐明知道弟弟故意夸大其辞,想刺激一下杜教授,却也被他勾起了寄人篱下的回忆。



    谢董事长在一旁,温声细语地劝慰着杜教授,隔空还瞪了儿子一眼,心里暗怨他说话不够委婉。



    在观众们对杜教授的这出泪崩戏,看到乏味以前,杜教授终于止住哭,站起身来说“晚饭快好了,我去唤唤珍卿。”



    这里的其余三人,注视着他匆匆出门。



    吴二姐无奈又好笑“这杜叔叔,像个孩子一样,说风就是雨,一点等不及。”



    谢董事长白了小儿子两眼



    “你杜叔叔心思浅,又容易动感情,你何必刺激他



    “他从自己想通,要接女儿过来弥补,就惶惶不可终日,想见她又怕见她,还特意从粤州避到晋州,磨蹭到快开学才回海宁。



    “他精神上的痛苦,已经够他受了。”



    吴二姐和陆三哥,都有点无语地看着母亲。



    吴二姐颇是郁闷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养了三个儿子,对这个心思浅的儿子,您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谢董事长恼羞成怒,直拍打吴二姐的背,一边打一边说“你们两个坏东西,专意来气我的。”



    陆三哥就站起身来,说“妈妈,没事我出去了。”



    吴二姐站起身,拦住她的打人手,没好气道“妈妈,没事我也出去了。”



    两姐弟正要结伴而出,外面有人敲门。



    谢董事长问是谁,说是倪七姐,这倪七姐和她丈夫康海儿,一起管着后面亲戚和佣人衣食住行的杂事。



    康海儿和倪七姐,是谢董事长一块长大的老家人。



    只因康海儿身有残疾,不能担负整个谢公馆的事务,就只让他们两口子,单管后面这一项事务。



    谢董事长叫住吴二姐姐弟俩,说“你们两个不要走,大嫂看着精明,其实愚钝,这个家我不放心再叫她管。你们两个以后,要帮我分担一些。”



    这姐弟俩倒没推拒不是想揽权贪钱,而是同样觉得吴大嫂管家不妥。



    这倪七姐进来以后,上报了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把在场三人都惊得瞠目结舌。



    谢董事长的面庞上,酝酿着强烈的怒气,骂了一句“岂有此理”。她跟倪七姐再次确认“那林小姐悄悄打胎,是真的吗”



    这倪七姐苦笑着说



    “小姐,我们两口子,从小跟您一块长大。



    “您是知道我们的,无冤无仇的,怎么会拿人家小姐说嘴只是这事情太大,我跟阿康,实在不敢瞒着您要是闹开了,谢公馆的名声也要臭。”



    吴二姐也张目结舌,半晌才不可置信地说“咱们这谢公馆,住过多少亲戚朋友,一直相安无事林家人怎么这么糊涂”



    倪七姐说完事先退下去,而由主人家们,先商议一个章程出来。



    谢董事长面现疲色,思量了一会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却跟一对儿女说



    “祖怡、浩云,你们说一说。”



    吴二姐思量来去,斩钉截铁地说



    “妈妈,这种人绝不能再姑息。她们弄出不名誉的事,让咱们谢公馆蒙羞不说,你想想惜音和小五,正是心思浮动的年纪,还有大房的三个孩子,这是多坏的影响。“



    谢董事长点点头没说话,一副听员工汇报的老板派头,又问“浩云,你怎么说”



    陆三哥把打火机,丢进衣服口袋里,淡淡地说



    “妈妈,谢公馆是你的谢公馆,你容不得它藏污纳垢,我支持你快刀斩乱麻。”



    谢董事长摇头长叹,说



    “前年林家母女来投奔,我心里就不喜欢。



    “你大嫂苦苦求我,你大哥也帮着求情,碍于情面留下她们。



    “她们这两年在我家,惹出多少无理的事。现在还闹弄出堕胎丑事。



    “这要是传扬出去,那些好事之徒,还不晓得怎么编排。我好好的谢公馆,恐怕就要变成做皮货生意的下流地方。”



    吴二姐却想起一件事,忧心地问“那林小姐如此作派,周家人还被蒙在鼓里,那他们跟周家的婚事”



    谢董事长冷笑着道“与我们什么相干,林家的事,就由林家人自己做主。你们要退步抽身,置身事外,连我也不好插手。”



    吴二姐默然点头,林家跟周家的婚事,若是谢公馆太过热络,那是助纣为虐,坏了良心。



    可如果一心替周家着想,让林家失了跟周家的婚事,那也是坏人姻缘。



    得罪林家母女倒不妨。母亲要是因为这件事,跟大哥大嫂生了龃龉,那谢公馆就家无宁日了。



    谢董事长按按太阳穴,吩咐吴二姐说“你去找个佣人,把你大哥大嫂叫来你不要亲自去。”



    陆三哥坐在沙发上,拨弄着他的打火机,这一会儿没有吱声。



    吴二姐要出去叫人,他干脆也起身离座,跟吴二姐一道出门去。



    陆浩云与吴二姐分开,从北边楼梯走上来。他一时不想进房间,就站在走廊北边的阳台边,看外头秀逸生气的秋日景象。



    刚才,杜教授在下面哭女儿,他母亲那样心疼哄劝,简直看待得像心肝宝贝一样。



    陆浩云幼时见过父母恩爱,如今旁观母亲与后夫恩爱,年龄再大也是滋味莫辨。



    但是当他滋味莫辨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不期然现出小五的脸来。



    想到中午在野餐地里,看到杜教授和母亲相互喂吃,小妹一边大嚼着食物,一边脸鼓鼓地拿眼瞪他们。



    她那种神情很奇异,说是厌烦痛恨,好像不到那个程度;说她是心中愤怒,好像也不纯然是。



    陆浩云只能猜到,就像她那回骂惜音一样,小五心里没说出的话,肯定也很促狭好玩的。



    陆浩云一想起那情景,就觉得五妹妹真是可爱,让人心里有点发软,心里那难辨的滋味说散就散了。



    吴二姐帮母亲叫了哥嫂,心里不大痛快,特意上来找弟弟说话。



    他们姐弟两个,一起到陆三哥房里。



    吴二姐作为医生,她还有点痛惜,说



    “那林太太实在昏聩,女人身体那么娇贵,她就给女儿胡乱用药。听倪七婶说的,她这一个多礼拜,都是沥血不止。一个不好,以后孩子都生不了。”



    陆浩云倒了一杯水,递给二姐,没有搭她这个话茬儿。



    就听吴二姐继续说



    “所以,现在有一种风气,也暗暗怂恿性自由,我是不赞成的。尤其对女性来说,安全不能保障,倒不如保守一些。



    “待会儿我要跟惜音好好说说,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她从前跟大嫂走得近,也跟林兰馨处得热,不能让她被人引入歧途。



    “小五看着还没开窍,以后再跟她说这些。”



    陆三哥听着她说话,一直没有吭声,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着。



    说完了想絮叨的,吴二姐拉着弟弟问



    “浩云,我亲爱的弟弟,你刚才刺激杜叔叔,是想让他还有妈妈,对小五更加上心吗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处心积虑维护小五呢”



    陆浩云顿了一下,放下水杯,看着姐姐反问她



    “姐姐,你跟大哥同父同母,跟我是同母异父,在你的心里,谁的分量更重”



    吴二姐闻言一怔,沉默有时,才反问道“怎么突然这样问”



    陆浩云和二姐一同长大,亲生的兄弟姐妹四人里,他们两姐弟无疑感情最深。



    可是人处在关系网中,有时候,就不能只扮演一种身份。



    不同身份之间的冲突,难免让人踯躅不定,左右为难。



    陆浩云凝视着二姐,说“姐姐,你说不出来,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人之常情。但小五不一样,她毫不犹豫地选了我。”



    吴二姐很是费解“什么意思”



    陆浩云扯扯嘴角,耸耸肩说



    “你们还在晋州时,惜音经常欺负小五,可是小五要么忍耐,要么婉转化解,我以为她擅于隐忍。



    “但我今天才知道,不单单因为她能隐忍。她选择忍耐惜音,而痛打元礼,就是在我和大哥间,做了下意识的选择。”



    吴二姐若有所悟,嗫嚅了两下,神情极为复杂,许久才说“浩云你跟大哥,是不是什么事”



    陆浩云沉默一会儿,说



    “姐姐,你稍等一下。”



    陆浩云说着,起身往卧室里去。



    没一会儿,他从卧室里出来,拿了一个档案袋,递给吴二姐看。



    吴二姐狐疑地打开,看了半天没看明白。



    陆三哥的口气很寻常



    “关于我的绯闻,总是无中生有,层出不穷。我原本不以为意。直到上回你和妈妈生气,我才特意找人查访。



    “这才晓得有一个人,按照小报给我造绯闻的数量,每一季给小报发津贴。



    “这个人,与大哥有联系。”



    吴二姐脸色遽变,惊疑了半天才问“你是不是是不是误会了”



    陆浩云摇摇头,说



    “里面有一张照片,是大哥跟经办人见面的情景。姐姐,你不必忧心,相比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这种手段只算是隔靴搔痒。



    “我没打算怎么样。也没想跟大哥计较什么。我过往怎么对待他,以后还是照旧。”



    吴二姐见他风轻云淡,心情复杂之极,支吾了半天,提不出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珍卿睡醒的时候,鼻间一动,嗅到浓郁的桂花香气,她从床上坐起来。



    看着床头柜上,一只玻璃瓶里,插着两束白嘟嘟的桂花,她凑近闻了一下,大叹一声“真好闻”。



    大概是胖妈给她摘的,觉得她打一架肯定身心受损,想安抚一下她。



    珍卿刚倒了一杯水喝,就听见有人敲门,然后听杜教授在外面说“珍卿,是我,是爸爸,你睡醒了没有”



    珍卿莫名惊了一下,然后镇定下来,平稳地说了一声“我睡醒了,爸爸,你进来吧。”



    杜教授推门进来,睁着湿漉漉带水光的含情眼,特别深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的女儿。



    然后他就非常戏剧性地,高高地抬起脚跑过来,猛一把薅住珍卿,紧紧地按在怀里,又揉又捏地,很动感情地出着长气说



    “珍卿,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但是现在的爸爸,不是从前的爸爸。



    “爸爸已经大彻大悟,觉今是而昨非,要抛弃浑噩的前生,洗心革面做一个全新的人。



    “爸爸剩下的光阴里,除了事业之外,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生课题。”



    珍卿听得直发愣,不晓得怎么回应他才比较应景。



    可是面对杜教授这个人,珍卿真是装不出来真感情。



    她小幅度地动作着,把死抱着她的杜教授格开,然后客气地请杜教授就坐。



    父女俩在小圆桌边就坐,珍卿给杜教授倒了一杯水,听他一边哭一边唠叨,



    他很痛悔对不起珍卿,对不起珍卿她妈,然后立各种旗子,保证要做个怎样怎样的爸爸。



    为了表示对演讲者的尊重,一开始珍卿是心无旁骛地听他说。



    她看着杜教授那眼泪儿水,就跟喷泉里的循环水一样,来来回回地流不完。



    珍卿小时候读过婉约词,记得有一阕词,专写一个伤心女人的眼泪,写道



    泪珠若得似真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点百万。



    珍卿小时候觉得,古人真会雕琢词句,把一个哭包女人的眼泪,意境描写得这么唯美。



    可是现在看着杜教授,觉得那词句写得真贴切。



    杜教授的相貌,长得真是挺拿得出手。



    而且他哭起来,眼睛并不红肿,还真有点梨花带雨的清透感。



    当然不是说他有多娘,杜教授个头不低,长相虽然不错,但终归还是个男相。



    杜教授要是年轻个十岁,回到家乡参加男士选美大赛,肯定能蝉联村、镇、县、市的所有冠军。



    他可以一路过关斩将,从杜家庄先生、东桥镇先生、睢县先生,一直做到永陵市先生。



    当然,能不能做禹州先生,这还是不大好说。



    毕竟禹州还是挺大的,从全省找个比杜教授更受看的,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所以说啊,一个人能混入豪门,总要有点特长的啊颜值特优,也算其中一个优点了。



    杜教授又能哭又能说,感情实在过于充沛。



    珍卿听得有点犯困,就开始剥橘子吃了。



    据胖妈说,这是楚州才运来的新鲜柑橘,滋儿拉甜的。



    剥好的橘皮放在一边,那橘瓣上的白络子,她也没有撕下来,就掰了两瓣塞进嘴里。



    她一边吃着,一边忍不住点头,果然是香甜爽口。



    珍卿吃了四五瓣柑橘,听见杜教授不再说话。



    他现在是怔怔地看着她,又是那种带着迷思的眼神肯定又在想她妈云慧了。



    讲实话,珍卿不习惯杜教授,直白地跟她讲感情,她跟他没有感情基础,没心思做出什么回应。



    她倒是想起一件重要事体,一直没来得及问他,看他情绪已经平静,珍卿试探着问他“爸爸,你一个月薪水多少钱能不能每个月,给我一点零花钱我有好多用处哒”



    杜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女主可以横行谢公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