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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两地明月都相照
    腊月二十七的晚上, 珍卿吃过饭散完步,正想回楼上画画她感觉葫芦七子选得上,如今正紧锣密鼓地画后面的内容。



    她刚走到楼梯口上, 正遇着陆三哥下来。



    三哥轻按着她肩膀,笑问“晚上计划做什么”



    珍卿最近看陆三哥, 总觉得他有男神光环, 看得自己心里不肃静,赶紧低着头说“看,看点书, 画点儿画吧。”



    他的手从她肩膀上,随意抚到她的辫子上, 问“紧张什么”



    珍卿大睁着眼辩解“没,没紧张啊。”



    陆三哥就笑着说“去把书拿下来,就在楼下客厅里看。大家都在那里呢。”



    珍卿还没反应过来, 三哥拍拍她的脸, 低下头问“傻愣着做甚,快去啊。”



    珍卿不太情愿意地说“三哥, 我还要画画儿呢。”



    陆三哥劝说她“晚上不要太费精神, 要不然以后神经衰弱。”



    珍卿想一想, 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浩云手插在兜里, 看着她进房间把门带上, 临了还像个小动物似, 黑漆漆的眼睛睇了他一眼。



    他莫名地就想笑,怎么看她都觉得可爱, 心里也是软塌塌的一片。



    他回想如烟的往事,从前交往的女朋友,现在连面目都模糊了, 更遑论她们的举动情态。



    也是,又不是一生一世的事,何必要记得那么清楚



    陆浩云想到这里,神情蓦然一顿,看着小五的房门,想着心思渐渐失了神。



    等珍卿拿着书出来,就见三哥站在房门外,竖起食指跟她嘘了一声“先不要下去。”



    珍卿还没问为什么,就听见楼下面,吴元礼在大声地哭,吴大哥暴怒地喝斥他。



    然后大概吴大哥开始打人了,吴元礼一声声地叫惨叫。



    里面还夹着吴大嫂的声音,像是在劝解吴大哥,意思是打得差不多就得了。



    珍卿搞不清状况,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七,隔一天就要过大年。



    吴元礼做了什么事,吴大哥会在这时候打孩子



    珍卿第一反应,就想通过那小天井,去暗搓搓地偷听一下子。



    不过,三哥面前不做暗事,这时候还是不要去了吧。



    珍卿和陆三哥在门外,干站了这么一会儿,隐约听见吴大哥嚷,说吴元礼抢了弟弟妹妹的彩陶俑。



    珍卿有点纳闷儿,是她送吴仲礼和吴娇娇的彩陶俑吗



    这大房的兄妹三人,珍卿给吴元礼送的武士俑,给仲礼送的舞乐俑,还有给娇娇送的的仕女俑。



    以此推测,吴元礼已经有了武士俑,却也喜欢舞乐俑和侍仕女俑,弟弟妹妹不想给他,于是他就动手抢了



    这真是一个天生欠捶的哥哥啊。



    陆三哥见她眼睛,小小转了一下,有点狡黠的小模样儿,拉着她,轻轻淡淡地说“不请三哥进去坐坐吗”



    珍卿连忙回神,殷勤地请三哥进去,把三哥引到她的书桌边。



    珍卿给三哥拿椅子,自己也把椅子摆好,就和三哥一起在窗前坐着。



    珍卿细细的两条腿,稍微挨在三哥的腿上。隔着这么厚的衣服,她都能感到三哥身上是暖和和的。



    老人常说,男孩子比女孩子火力大,果然是有道理的。



    珍卿穿着丝绵袍子,加了一件短外套,坐窗边还觉得有点冷。



    陆三哥就穿着一个套头衫,还有一件呢面西装,坐窗边就跟没事儿人似的。



    三哥握着她的手,轻问一声“冷吗”珍卿看着一眼窗户,说“是有点冷。”



    三哥站起身,伸出长长的胳脯,把两扇窗户阖紧,关严实了。



    珍卿心里真熨帖,他觉得陆三哥之于她,除了异性的吸引力以外,那种亦父亦兄的感觉,总让她心里感到安稳。



    三哥看着她的嘴角,微微含笑,这时还能听见元礼的哭叫,想起上回郊游她打元礼,不由问道“元礼挨打,你高兴吗”



    珍卿要是不讳言地说,她还真有点幸灾乐祸的高兴,但当着三哥她哪里会承认,连忙诚诚恳恳地说



    “三哥,我是高兴,我替元礼感到高兴。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打得越厉害,表示越亲爱。大哥这么爱元礼,我当然替元礼感到高兴啊。”



    陆浩云忍不住哈哈一乐,乐得前仰后合的,乐完还有点哭笑不得,他拉着她的手问她“你在老家挨打吗”



    珍卿点点头,到现在还心有戚戚“挨打是家常便饭。”



    陆浩云摸着她脑袋,问她“谁打你你祖父吗”



    珍卿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浩云问她“你心里记恨他吗”



    珍卿摇摇头说“也没啥,端人碗受人管,吃人饭看人脸。人不都是这样吗”



    陆浩云感觉得出来,她有时候,会掩饰真正的心思,不习惯跟人完全袒露心迹。



    三哥看珍卿的眼神,让她有点不自在,珍卿就往后看一眼,说



    “三哥,你要不要看书,我给你找一本给你看。”



    陆浩云点点头,问“有基督山伯爵吗”



    珍卿就放开他的手,说“记得好像有,我去找一下。”



    等到珍卿把书找来,陆三哥看着珍卿,眼神有点深黑,忽然感喟地说一句“小五,三哥觉得你什么都好,只除了一点。”



    说得珍卿心一提,赶紧问三哥“我哪里不好,你说出来,能改的我一定改。”



    陆浩云的眼光晃动着,忽然垂眸一笑,很想跟她说,你一切都很好,就是年龄太小,希望你长大的时候,我还没有太老。



    在现在这个阶段,他不该太多干扰她的心思。



    三哥看珍卿的眼神,让她心里不由一动。



    珍卿一时想自作多情,觉得三哥对她不一般;可是转瞬又觉得,三哥许是事务太繁忙,积压了一些情绪,又不好跟她说似的。



    男人也分不同品种的。



    像杜太爷和杜教授这样,心思就像一个浅水潭子。



    只要时日有功,就能看清他们的喜怒哀乐。



    但陆三哥不一样,他的心思像桃花潭一样,有千尺那么深的。面上也许很平静,内里指不定有多少波澜呢。



    陆浩云捏捏她的肩膀,转移她的注意力,笑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身无二两肉,如今正在发育,平时少用些心力,读书写画,不妨暂缓,没事出去玩一玩”



    珍卿心里苦笑,杜太爷等着她孝顺呢。



    她看似宅在家里很闲,其实忙得跟咬尾巴的狗一样。



    白天要上萧老先生的外语课,还要复习其他的功课。



    功课之余还要疯狂赶稿,赶稿之余,还要练点书法国画,寄回去给李师父和杜太爷交差。



    做人好难呐



    禹州睢县杜家庄腊月二十九新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除夕这一天的中午,杜家庄北头的大宅院里,鞭炮响了好一阵



    才停下。



    杜太爷仰着脖子,看着灰蒙蒙的天儿,耳边是呜呜的北风,整个人跟定住了一样。



    黎大田喊了他几遍,说“太爷,开席了。”



    杜太爷这才收回脖子,干咳了几声,清清嗓子说“开啥席嘛,就我一人。”



    黎大田在那嘀咕“族长看你一个人,叫你到他家去团年,你不去;杨家湾那边也叫你去。你死活都不去,一个人开席怨得了谁”



    杜太爷瞪着老眼看黎大田,撇着大嘴说“我是有家儿的人,我过年不在自家,我晃到别人家团年,我成了傻老憨了我。”



    正说着,忽听外面有人拍门,杜太爷不耐烦地很“谁来了也不开,我要上席吃饭了。”



    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表舅,是我,老三啊。”



    黎大田一拍巴掌,说“太爷,是杨家的三东家。”



    杜太爷有点莫名其妙,嘴里在嘀咕着“除夕他不在家,他咋来杜家庄了”



    黎大田引着珍卿的三表叔杨叔骏进来,杜太爷问他怎么来了。



    三表叔就满脸笑地说“表舅,我娘说怕你太孤着,让我来陪陪你过年。”



    杜太爷不咋热络地应了一声,还是带着表外甥一起开席。



    两人坐在席上喝着酒,杜太爷喝到酒酣耳热,他拉着外甥的手,难得跟人诉说心事



    “自打珍卿这一走,我这宅院空了一大半,这一天晃来晃去,混饱玩饿的,心里头没着没落的。



    “哎,老三,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一辈子没惦记过谁,啥人我也没惦记过就这个孙女儿,我惦着她,我成天惦着她啊”



    三表叔看他眼圈红了,也不免有一点感伤,他满饮了一杯酒,就拉着杜太爷说



    “表舅,我们心里都有数,小花她后妈阔得很,家里说有四栋楼,房屋多得住不完。



    “你要实在惦着她,就去海宁吧,小花指定也惦记你嘞。”



    酒喝得红脸的杜太爷,愣了一会儿,忽然大喝一声“想都别想那个烂腚的龟孙儿,要我跟他住一个屋檐儿下,看他给老子甩脸色,那门儿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杜太爷打了个酒嗝儿,又嗡声嗡气地嚷



    “叫我看他龟孙儿的脸色,吃他的饭,睡他的床,想都别想老子宁愿住到棺材里,也不住他个倒插门的王八蛋家里。”



    眼看着表舅生气了,三表叔连忙出言安抚。



    除夕的这一顿中午饭,杜太爷喝得酩酊大醉,醉后睡了一整下午,晚上守岁也是靠着炉子,没精打彩地打瞌睡。



    三表叔杨叔骏一直没走,反正这一天,就打定主意陪着杜太爷了。



    到晚上大约十二点的时候,三表叔陪着杜太爷,在院子里晃荡了好几圈。



    杜太爷在珍卿的卧房和书房,停留的时间最长,他跟三表叔说



    “珍卿的屋,我天天叫人打扫,就是没得人气了。我就盼着她有出息,能吃上她给我挣的饭”



    三表叔长叹一声,看着天边一线残月,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海宁租界的谢公馆里,四下里灯火通明。



    过了十二点以后,就听见城中鞭炮齐鸣,漫天的烟花烂漫,响彻四邻八面,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啊。



    为了守岁,靠在大人身上睡着的小孩子,这时好多都被震醒了。



    谢公馆的上空,绚丽的烟花也放起来了。



    珍卿靠在三哥身上睡着,这一会儿虽被吵醒,还是睡眼惺忪,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三哥拉着她出来,也来看漫天霓虹碎影的烟花了。



    三哥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跟她说“小妹,新年快乐。”



    珍卿也模糊回了一句,说“三哥,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三哥就弯下腰说“给三哥一个新年的亲吻吧。”



    说着,他就把一边脸颊,凑到珍卿嘴边来。



    珍卿就趁着迷糊劲儿,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一左一右猛亲了两口。



    珍卿是第一次亲陆三哥,嘴上的感觉嘛,只能说陆三哥的皮肤,还挺光滑挺软和的,成天四处奔波,皮肤还好的,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然后,陆三哥也给她还了礼,在她脸上左右亲了两下。



    珍卿没来得及多回味,吴娇娇先跑过来说“小姑,你也要给我新年的吻。”



    然后,吴仲礼也跑过来要亲亲。



    珍卿一视同仁地,给两个小孩儿送香吻,同时又收获了四枚湿漉漉的吻。



    然后,大家就饶世界地说新年快乐,见到想亲的人就抱着亲两口。



    就这么闹到快一点钟,珍卿才回到房里歇下。



    珍卿躺到床上时,心里还有点乱。



    她刚才头回亲了三哥,虽然只是亲脸,但心里也不算平静。



    有点兴奋,还有点迷茫,还夹杂着其他忙忙乱乱的心思。



    她不由自主地,琢磨了一会儿三哥。



    她两辈子的人生经历,让她形成了这样的性格她不会拿平静生活冒险,去追逐不是必须的东西。



    她放弃了出格的念头,坐在窗户前往天上看,难得今晚有月亮。



    她双手合什,闭着眼在心里祈祷,保佑祖父杜太爷,保佑老家的长辈们、亲戚们,无灾无难,多寿多福。



    苏子瞻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虽说的不是这个节日,却正合了她的心境。但愿她的心之系,之人,都能逢凶化吉,在这乱世里好好活下去。



    珍卿在窗前坐了许久,到两三点钟才躺到床上睡下。



    第二天一早,珍卿难得有点起晚了,赶紧洗漱穿戴好了,先跑去父母房里拜年。



    她到谢董事长和杜教授房里时,其他哥哥姐姐不必说,连大房三个孩子也已经到了。



    大房三个孩子正在说,他们学校的先生,说现在要行文明新礼,对师长行鞠躬礼就好,不流行磕头跪拜那一套了。



    吴大嫂和吴二姐也在说,都说他们谢公馆是新式家庭,不必延袭那些陈规陋俗,更不要勉强小孩子叩头跪拜啦。



    吴大哥却不同意“尊老敬老,是几千年的传统美德,这种信念怎么植根到人心里就是从这些礼节里,该讲的礼数还是要讲的。全面割除,也是矫枉过正。”



    吴大哥还扭头对三个儿女说“你们是我的孩子,就要讲我的礼数和规矩。现在,快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不然都不要拿红包。”



    大家你来我往地争论,谢董事长和杜教授,都笑眯眯坐在那儿看着,一点儿不插话。



    珍卿看这文明家庭,真是观念和纠葛太多。



    她在睢县的时候,正月初一,绝不许争嘴吵架的。



    老人们说,正月初一来吵架,一年嘴都不歇下。反正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珍卿虽然不信这个,但觉得为这事来争辩不休,谁都得理不让人,着实没有必要。



    她就扭头跟佣人说“快拿垫子来,我要给父母大人拜年。”



    一旁的金妈果然拿来垫子,吴大嫂斜着眼跟珍卿说“小妹,你把乡里的旧规矩带来,咱们家这么多亲戚长辈,你以后磕头的遭数可就多了。”



    珍卿不以为然



    “我在乡下,也只有长辈过寿磕头,还有新年拜年磕头,一年也磕不了几回。



    “再说,长辈养育儿孙,含辛茹苦,恩情难以言表。过年和拜寿的时候,晚辈诚心向长辈磕一回头,也是应当的。”



    说着,她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屈膝跪在垫子上,非常周全地行了一个叩头礼,然后直起身子,她也没立刻起身,而是举着手跟父母祝福道



    “父亲、母亲新春大吉,女儿给父亲、母亲拜年,祝父母大人一交华运,二添长寿,三阳开泰,四季平安。”



    杜教授首先拉住珍卿,陆三哥也跟二姐笑“嘴是真利索。”



    本来反对磕头的吴二姐,这时候也笑了。



    谢董事长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珍卿站起来,说



    “新年拜年,咱们小五最有诚意,来来来,给你最大的红包。平平安安,健康成长,今年可要多长些肉。”



    珍卿接过红包,又握着双手向哥嫂姐姐,满满地拜了一遍年。



    拜完年就喊“娇娇”,说“你快给长辈拜年,拜完年,我们出去玩儿去。”



    吴娇娇就欢呼一声,吴仲礼也举手喊“小姑,我跟你们一起。”



    然后,吴娇娇和吴仲礼,就凑在一起先爷爷奶奶磕头拜年。



    这俩小孩儿得了红包,果然跟着小姑一起,欢喝着一路跑出去了。



    大家都含笑看他们一路跑出去。



    然后,吴大嫂不高兴道



    “怎么不等等元礼,小妹也真是的,大过年的,叫了娇娇和仲礼,单单把元礼落下,什么意思嘛。”



    吴大哥不悦地说“元礼都这么大了,自己难道不会跟上去小妹只叫了娇娇,也没有叫仲礼,仲礼怎么就去了”



    陆三哥冷眼看着,吴元礼别着脑袋,生气委屈,好像故作不屑似的。



    陆浩云跟大家说“我去打几个电话。”



    他就从母亲房里出来,吴二姐也跟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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