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菜馆
柳先生在吴二姐耳边聒噪, 吴二姐不理会柳先生,问珍卿什么时候恢复补课。
珍卿想一想说“后天吧,明天带祖父他们, 去瞧瞧海宁的文明戏。”
柳先生笑着提醒珍卿“小妹, 住惯乡间的老先生,未必看得惯文明戏啊,你可不要弄巧成拙。”
珍卿就说再想一下。
就在前天,裴俊瞩打电话给珍卿。
说由小说改编的话剧逃, 经过近半月的排练试演, 要正式在升平戏院开演。逃是一个四幕话剧,一天演完。
裴俊瞩说她们太忙没空, 叫珍卿跟米月、乐嫣同去,看完每个人写两篇评论,正好发在新女性报上。
就是今天第一回公演珍卿一早去看望明堂侄子, 把这个事给混忘记了。
吴二姐对文明戏没兴趣, 跟珍卿说
“我听你们庶务长讲, 你功课就是理科稍弱,你以后多半要学文科,数、理、化,倒没有那么要紧, 在数学上稍微用点心,等明年直上三年级,十八岁就到国外走走吧。”
吴二姐这话像空穴来风,珍卿一时跟不上节奏, 问“是母亲的意思吗”
二姐捏捏珍卿的耳垂,语重心长地说
“是我的意思,国内现在太乱了。”
至于国内怎么乱, 吴二姐没有展开讲这时,他们的大菜一下上来两样。
吴二姐无端提议这个,珍卿想着,她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
本该为民做主的父母官,恬不知耻地敲诈民众的钱,用的还是卑鄙无耻的流氓手段,也难怪富人也无安全感。
吴二姐吃饭专注而快疾,而柳先生吃饭不专心,却像欣赏艺术品一样,专注观赏吴二姐的吃相,然后啧啧赞叹地说
“怡儿,我最爱看你吃饭,简直太爽快了,跟我娘一模一样,我跟你一起太幸福,最好一生一世不分开”
吴二姐越发不想搭理他。
珍卿正吐槽此人沙雕,这柳先生看气氛不好,忽然把目标转向珍卿
“小妹,我听说你上期是头名,我考你一道数学题,好不好”
面无表情的珍卿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样做人真的好吗
“假如,餐厅十种荤菜,十种素菜,今天吃饭是我们三人,每人点一荤一素两道菜,但每人点的菜不许重复。那么,小妹,本次就餐的荤素搭配形式,一共能有多少种呢”
这餐桌上瞬间一静,吴二姐不咸不淡地问
“她是来吃饭的,不是来上数学课的”
柳先生笑呵呵地说“怡儿,学习要寓教于乐,越怕什么越不叫她躲。”
这柳先生呵呵笑着,向珍卿又把问题重复一遍。
珍卿在心里“呵呵”他大爷,瞅他那嘚瑟样疯狂想捶他,觉得他早晚会被二姐蹬了。
吴二姐没有过分干涉,她跟弟弟的理念一样
小孩子长大的过程中,要学会自己应付各种人事。她可以事后再引导她,但没必要替她清除一切障碍。
珍卿来这里混了十来年,每回遇到有压力的事,她就做两样的梦一样是荒野遇狼,一个是数学考试
所以,她要是有一个锤子,她一定要锤死这个姓柳的。
珍卿拿手指蘸茶水,在桌面上计算着,算了一会跟柳先生说
“桌子太窄了,我算不出来。”
柳先生笑着跟珍卿说方法,然后把他算的结果公布。
他得意扬扬,简直是顾盼自雄,珍卿笑着说
“柳先生,礼尚往来,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柳先生表示洗耳恭听,珍卿慢条斯理地说
“我听过一个奇怪故事,至今想不通是为什么。
“说张三老爹是个读书人,病得要死但无钱买药。一日,张三看邻舍李四,在门外台阶上晒钱,他就悄悄偷钱给老爹买了药。
“张三老爹吃药后大好,拷问张三哪里来的钱
“后来不晓得怎么回事,李四门阶上晒的钱又回来,张三父子都松了一口气。
“李四什么也没有说,把门阶上晒的钱又收回去了。
“听说张三老爹病大好了,对街的柳二麻子调侃张三,问他是不是偷了钱说街坊邻里都在议论呢
“张三老爹在院里听个正着,后半晌拿了从前教学生的书来看。不知为何,老头儿当天夜里却上吊死了。”
珍卿吃了一口鱼肉,唉声叹气地问柳先生“柳先生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怪事,有人在台阶上晒钱,有人病好了却上吊了。”
柳先生已经听明白,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架势
“小妹还是经事少了,不明白其中的世情。那李四在门阶上晒钱,就是给张三家晒的,后来丢的钱莫名回来,说不定也是他重新放回的。不然,晒钱为何不在自家院里
“张三的老爹是读书人,有的读书人太看重名节。
“那柳二麻子多了一句嘴,把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在张三面前捅开了,那张三老爹羞愧难堪,想不开就才了绝路唉呀,都怪柳二麻子多嘴一问”
珍卿恍然大悟之间,捶着桌子义愤填膺地说
“原来是因柳二麻子多嘴
“可恶,这柳二麻子太也可恶,街坊邻里都看出来,大家都守田如瓶,看着李四暗助张三。
“这杀千刀的柳二麻子,偏偏自作聪明,贫嘴烂舌,多此一问“
说着珍卿霍然站起来,杀气腾腾地捶桌子,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这姓柳的嘴头太贱了,长着嘴吃饭喘气就够了,偏偏没事呱嗒个没完,早晚有人拿钢针给他嘴缝上”
柳先生心间莫名不适,暗觉这小妹脾气挺急,看捂着脸莫名嘎嘎笑的吴二姐,他搞不清是为什么。
珍卿全无异色地跟二姐说“姐,我去上个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柳先生终于有点恍悟“这小妹骂人,无意间殃及池鱼了,我在家中行二的啊。”
吴二姐莫名笑不停,好容易止不住,问“你不说你是嫡长子嘛”
柳先生不太愉快地说“我前头还有个庶长子,论理也是我排第二的,唉呀,小妹真的是要不是她年纪小,我真怀疑他在指桑骂槐。不过,她肯定是无意的,肯定是”
珍卿没在外头上厕所,就在外头溜达了一圈儿。
回来在他们的邻桌,看见个化成灰她也认得的人一想起钱明珠受的酷刑,珍卿一记起他的名字,都忍不住毛骨悚然。
他帽檐压得很低,把半张脸都遮得严实,叼着一支香烟,一直垂首翻看报纸。
珍卿轻手轻脚地回座,跟吴二姐小声说“二姐,我肚子疼,我想赶紧回家。”
吴二姐去账台结账,珍卿和柳先生先出去。
珍卿等到吴二姐出来,说有点事要单独跟他说,那柳先生老大不高兴,一步地向南边走。
他走了有一二十米,冷不丁折回来忽然问“你们不是在议论我吧”
珍卿跟二姐讲看到聂梅先,两人压低嗓子小声嘀咕,这柳先生
在背后猛一出声,差点没把两个人吓死。
吴二姐反应没有太大,叫珍卿别在外头逗留,就坐黄大光的车回去。
吴二姐回到办公室,先跟母亲、弟弟,沟通遇到聂梅先的事。
讲完了正在思虑,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
吴二姐赶紧接起来,以为是弟弟或母亲打来。没想到是柳惜烈,他竟然现在才想起来问,小妹讲那个张三老爹的故事,是不是特意骂他的,又说小妹小小年纪太刁钻
走了一程路之后,珍卿见到处都是水涡,黄大光鞋子裤角都湿了,她就说下车自己走一会。
珍卿见对面有个会馆,下面站的有两个熟人,是铁通实业大学的男学生之前为施祥生的事,围施家住宅和立法会请愿,不少活动他们都碰过面,也算混了个脸儿熟吧。
对面那两个人,他记得一个叫郜家俊,一个叫卫什么君的。
珍卿没有叫住他们,本来就是半生不熟的关系,叫住人若妨害到人家私事,着实没有必要。
等回到楚州路杜宅,才晓得米月、乐嫣,给她打了七八通电话,问她下午来不来升平戏院。
珍卿问杜太爷和二表伯,有没有兴趣看文明戏,这俩人都像霜打的茄子,身上不爽懒怠走动。
陆三哥已叫过医生来,病症是晕船加水土不服。
珍卿看又下雨了,又因碰见刽子手聂梅先,她原本不大想出去。
但三哥说这阵子家里事多,珍卿自己也太忙碌,合该出去散一散心。
而米月、乐嫣两个人,又在戏院里殷殷期盼她,珍卿还是没精打采地出了门。
看珍卿刚到家又出门,杜太爷瞅着像有话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啥,说叫袁妈陪着小姐出门。
但胖妈跟杜太爷说,袁妈人生地不熟,话也讲不大通,倒不如叫她陪着熟悉。
等到了升平戏院,米月、乐嫣早在门前等。她们三个半个多月没见,小别重逢着实亲香地很。
米、乐两人讲出游的见闻,说前面倒还好玩,后来江南整天下大雨,连烟雨园林也看腻了。
米乐、乐嫣挟着珍卿进去,一边讲着上午两幕戏的内容。
她们说跟原小说讲得差不多,就是阿葵跟表弟戏加了点。但是观众反响特别热烈,报社记者采访之后,目前也是大唱赞歌的多。
珍卿被她们欢快情绪感梁,心情也不觉轻快了不少。
她们进升平剧院略晚,戏目已经临近开始了,主持人正在念作者信息
“云之亦先生,以洞若观火的冷峻视线,付以深蓄而富爆发力的笔刀,刺响昏昏噩噩的吹号人,叫他吹响女性独立解放的号角”
珍卿她们三个人,躬腰缩背地挤进座位,她挤蹭到了某一个人,赶紧一脸诚挚地道歉。
她们在培英的老对头,察丽看到他们,一脸酸薄地冷笑
“有人真是没德性,守时是做人最基本的美德,是对别人最基本的尊重,你们要是热衷消遣玩乐,干脆不要来看表演,都已开始了,老鼠似的钻进来,真是扫兴”
周围的观众也在侧目,不知惊讶于察丽的尖酸,还是不耐于珍卿三人的迟到。
还有另一个女生姚铃儿,也看热闹不嫌事大
“米月、乐嫣、杜珍卿,你们这帮人整天群出群入,夸口说要办报纸做大事,如今做出什么惊天伟业了”
米月仰面翻着眼说
“哟,哈巴狗儿好大口气,我们群出群入的这帮人,横空出世做的女性报纸,每期订购量有六千份,培英同学抢着阅读呢,你们这舞台上的文明戏,也不过是拾人牙惠”
察丽发狠踹一脚凳子,抱胸冷笑着说
“这年头谁还没些文才,会写一点酸诗小文,把小檀也不放在眼里,萤火之光,安能与日月争辉。
“你们看看这么大的场面,别管是不是拾人牙惠,你们一辈子都不能有吧,好好跟人家学学吧,写出来的东西,只配给闲汉村姑看”
米月跺着脚拉珍卿“你倒是说句话啊,叫这些土哈巴狗,踩到我们头上了。
珍卿还没有发神威,胖妈仗着胖粗身躯,把那拿脚踢凳的察丽,挨挤得直向她右边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嘿诶诶,这是谁的脚,还是哪头母驴的蹄子,看文明戏不讲文明,你上大街上看打快板。真是的,来的时候掉屎坑是怎么着,这脚也臭嘴也臭,把人都熏恶心了。”
察丽他哥察奇过来了,推搡着胖妈,骂的特别难听的脏话。
坐在前头的几个男生,赶紧过来把察奇拉走,打头那个小白脸子,还替察奇给珍卿她们道歉,说男生欺负女生没道理。
不过也提醒他们,戏目马上要开始,还是赶紧坐下来看戏。
乐嫣在位置上坐好,拉着珍卿和米月,乜斜着姚、察二人冷笑。
珍卿示意米月、乐嫣不要动,笑眯眯看着察丽她们说
“察丽、姚铃儿,上回看你们在剧社表演,我看你们不在台上做配角嘛,一个人演树木,一个人演风婆。
“唉,说起来,如今剧社的舞台大了,经费足了,倒给大家不少的便利,你们也不用辛苦做配,自自在做个观众,倒是轻省多了真是替你们高兴呢”
前面那几个男学生,还有人频频回头向这里看。
米月、乐嫣都发笑,察丽、姚铃儿正大声反驳
这时主持人已经走下去,台上大幕缓缓地拉开,灯光暗时察丽还在说话,有身边的观众喝止
“请你们安静些,对表演有最起码的尊重吧”
“阿葵,你安心跟他走吧,我们终能再见的,你要相信我”
那个演阿葵表弟阿黎的人,手伸的像扔铁饼一样。
又像是胡先生给四姐写情诗,说他有一只钩子,能伸到恋人的身边。珍卿觉得那演员的手势,就像举着一个钩人的钩子。
演阿葵的阮小檀,泪雨涟涟依依不舍,然后决绝地跳下舞台
珍卿认真地看完节目,她自己是哭笑不得,什么玩意儿这是,简直演成了狗血爱情剧。
周围是观众们潮水般的掌声,好多男生吹口哨尖声呼叫,还有人争先恐后地上台献花。
更有不少人簇拥到台上,要跟演员们拥抱合影,前面人群往舞台上涌,工作人员艰难维持秩序这一切都证明一件事,这一出话剧逃火了。
珍卿觉得阮小檀很尽力了,但不晓得是谁改的剧本。
察丽她们比台上人还高兴,一边热烈地拍手掌,一边把珍卿把阮小檀她们比,冷嘲热讽没个完了。
米月、乐嫣本也觉得好,被察丽等夹枪带棒地刺,觉得好也不能说好了。
两拨人针锋相对地吵,培英男校的几个男生,从前面坐席那里跑过来调停。
卢君毓和邵棣两人,是海宁高官子弟,而且学业好风度好,在培英女学生的心目中,也算是白马王子一类的人物。
邵棣很潇洒地开口,说请培英所有女生,去西点屋喝冰汽水并且看跳舞。
女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米月和乐嫣瞧不上她们发春,也没兴趣跟男校毕业生撩骚。珍卿是观赏体验不佳。她们三个人不理会邀请,手拉手扬长而去了。
卢君毓本在应付别人,见状赶紧追着她们出去。
珍卿坐上车的时候,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声喊“杜珍卿”。
珍卿叫黄大光先停下,见西装革履、气度翩翩的卢公子,小跑着来到她的车前,扒着她的车围栏,有点喘吁吁地说
“杜珍卿同学,你这么抵触社交,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告诉你,你写文章样样都好,就是一点,我觉得不尽人意。你写的有些情节,与实际不大符合,看起来像不社交的人,才能写出来的”
珍卿本来想着,说啥也不跟他们瞎玩,他这么一说倒提起她的兴趣,瞅着他说
“愿闻其详。”
卢君毓看她如此反应,他倒有点漫不经心了
“你写花月英跟冯世贞,他们之间耍花腔,弄把戏,还有旧式弹词、传奇的腔调,让真正的饮食男女看到,会笑作者乱编的。
“我有一位堂兄,他是个惯吟风月的人,看到你写的小说,笑嘻嘻地跟大家戏言,说这蜀州来的冯先生,作者要么是娶不上老婆的鳏夫,要么是待在闺中,没见几个男人的”
珍卿瞪着坦然自若的卢某,心里头不上不下的,想说话又觉得不能说她觉得被这个人踩着尾巴了
米月和乐嫣也过来听他讲,卢君毓说到这里,米月推了他一把
“你蔫叽叽乱讲什么大家都还在求学,见过很多男人值得卖弄吗
“卢君毓,你这样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我们各人家里,不晓得出入得几多,哪会受你的激将”
卢君毓不为所动,还是冲着珍卿笑言
“杜珍卿同学,文学艺术的精髓,必然来源于生活。
“你看那成名的女作家,生活阅历都很丰富,你长久闭门造车想当然,怕会被人看出年龄小、阅历浅,压根儿没有社交经验的
“杜同学,我们是男女校同学一起,并不去什么声色场所,在一块吃喝谈笑,看他们洋人跳点舞罢了
“你到底怕什么呢难不成,你还是爸妈捧在手里的乖囡囡吗连同学间的社交,也被管教得如此严谨”
乐嫣把卢君毓隔开,跟珍卿说“珍卿,咱们赶紧回吧,你听在打雷,别待会儿半道淋雨”
珍卿看着神情飞扬的卢君毓,不得不说这是个人精儿,说的一番话真会拿人的脉。
她确实不在乎,是不是受他们男生青睐,也不在乎被人笑没有交际经验。
可她在乎有人批判,她的文章脱离了实际生活,是在闭门造车想当然虽然,他是故意夸大其辞了。
珍卿叫米月、乐嫣,到前面坐上车准备走,她并不打算陪这帮人玩乐。
她仰头睨视卢君毓,哼了一声说
“卢君毓同学,你不用跟我使激将法,我能去的社交场所很多,生活阅历说不定比你还丰富。
“红男绿女打情骂俏,你来我往耍花腔,我在哪里不能见到还用得着跟你长见识”
说着她吩咐黄大光拉车,卢君毓就被闪在一边,脸上还挂着自信迷离的笑,目视着珍卿她们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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