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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钟长岭醒来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四周昏暗,他被关在一间狭小阴冷的密室内,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被禁锢,空空荡荡,四肢无力地铐在墙上,墙面阴湿。

    他是被魔修抓走了,还是

    钟长岭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解下镣铐后的情形。

    那时候,他体内有股力量从体内蹿升起,并莫名地产生了一股暴躁的破坏欲,想要把所有人都杀死

    他成功了吗

    慢慢的,零碎记忆回笼,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出现。

    钟长岭一点点地瞪大眼睛,费力地扭头看向自己双臂,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穿透人胸膛那股潮热黏湿的触感。

    他杀了那么多人吗他竟然还伤了长老和师兄他们。

    还有,师父她受伤了

    脑海里记忆停留在素衣女子唇角流血的画面上,钟长岭情绪激动,手腕脚踝处锁链哗啦啦作响,立刻拴得更紧。

    声音刚响起,眼前纯粹的黑暗忽然拉开条缝,光线透进来,钟长岭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待他能看清后,眼前站着两名黑衣弟子,提着灯笼,面容冰冷,就连笑起来的唇角弧度也是冷的。

    钟长岭认识这种服饰。白术同他说过,宗门内,唯有刑事堂弟子常年着黑衣。太虚门内刑事堂执法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任何事情经刑事堂经手,判处结果都要重三分。审判、行刑一体,是宗门所有弟子最害怕的一个部门。

    相传,他的师父也曾执掌过刑事堂。

    钟长岭迷迷糊糊想。

    “醒了,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两名黑衣弟子各取下半枚方印,合二为一后,化为一枚钥匙,其中一位解开了钟长岭身上的锁链,另一人见他动作慢了,用力一拽。

    “莫要耽误时间,快走吧。”

    钟长岭跌跌撞撞被带着往前走“去哪儿”

    二人不答,沉默地押送着,行走在一条长长走廊内。少年边走边忍不住左右张望,黑暗中,就着灯光,窥见了一溜儿小小的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能闻见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血腥味,仔细去嗅,那血腥味又不见了。他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踏上传送阵法,骤然亮起的光芒让他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阵短暂的头晕目眩后,钟长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远处是一座恢宏巍峨的漆黑大殿,周遭一片漆黑,左右环视,空茫无际,似在一片混沌中。就连跟在他身前的两名刑事堂弟子也成了两道面目不清的黑影,押着他继续往前走。

    看着不远,却走了很久,脚踝锁链声叮当响,除此外,寂静无声。

    来到门院正中央。身后弟子抬脚重重一踢他膝窝,少年便被踢得跪了下去,仰起头,黑暗中,无数张人脸影影绰绰。最上首处没有人,只有一本巨大的书,同样漆黑的封皮,合上了立在上头。

    “漆吴山天玑真人弟子钟长岭,道号善水,犯了什么错”

    奇怪的是,那声音竟是从书里传出来的。

    身后押送他的两个弟子一人一句,张口应答。

    “他重伤五名同门弟子,该罚。”

    “他杀了两位长老,该罚。”

    “他私自解开掌门封印,该罚。”

    “他第一次出宗任务没有完成,该罚。”

    “他是巫族,该杀。”

    最后一句话杀气腾腾,令头越来越低的钟长岭一惊,张张口想辩解,又什么都不好说。

    一句话同样引起在场众人轩然大波,窃窃私语,无数细微讨论声从大殿两侧传来。

    钟长岭想起白术的告诫。

    “为什么进刑事堂后的责罚都会加重因为刑事堂内有一项规定,所有棘手无法判定的案子,都要交由三百匿者处理。”

    三百匿者,即在宗门内随机抽出得空的三百长老与弟子加入决议,他们皆隐匿身形、姓名、身份,无人得知其参与这次审判,无人得知其做出各种决定,不必担心报复,也不必害怕责问。

    事实证明,隐匿时,大多数人心中阴暗面都会激发。

    白术告诉他,他也曾受邀审判过一桩案子。

    宗门内一修士发觉自己道侣背叛,一怒之下偷走道侣一瓶自己赠予他的珍贵丹药,殊不知那瓶丹药是道侣给他那小情儿续命用。情人身死,二人大打出手,道侣因情人死去悲痛欲绝,被重伤,遂以偷盗、打伤同门、害死同门为由将那修士告上刑事堂。

    白术并不赞同苛刑,可其余二百多人,皆判处那修士最重刑罚,杖责八百,流放荒岛四十年。

    白术怜惜那修士,悄悄送了他一些事物,好叫他能在毒虫遍地的荒岛活下去。现在算算,那修士该回来了。

    钟长岭听着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浑浑噩噩地想,我又会被判个什么处罚呢

    会死吗

    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面容看不清楚,讨论的声音也似乎隔了层什么,朦朦胧胧。顶头一束光打下,照在少年身上,钟长岭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面镜子。

    据说那面镜子还是天玑真人亲手锻造的,可辨真伪。

    “钟长岭,你可知你亲手杀了两位长老”

    钟长岭犹豫一下“我,我当时不知道。”

    镜子光芒并未暗下,他没有说谎。

    “重伤同门呢”

    钟长岭闭了闭眼。

    “我当时,神志不清了,我不知道”

    他终究还是可耻地选择了逃避,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你为什么私自解开封印”

    钟长岭“当时魔修要杀我们,我想要救大家。”

    “你可知自己解开封印后,会丧失神智”

    这个问题令他犹豫了。

    “说啊快回答”

    黑影后的声音兴奋起来,像是终于寻得野兽伤口的苍蝇,蠢蠢欲动。

    “我”

    “快说不能说谎”

    钟长岭声音沙哑,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赌一把。”

    “那你就是在明知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依旧解开了封印,最终导致你杀了同门。”

    黑暗中另一道声音响起,竟是帮他说话的“非也,若他不解开封印,魔修必会对他们下手,到那时,死的可就不止两个长老了。”

    “天玑真人一道同行,你是觉得天玑真人无法解决,还是秦长老和袁长老无法处理,要靠他一个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发疯来救人吗”

    虞知微入魔一事在门内算是禁忌,没有人敢提她,哪怕处在匿者状态也不敢。掌门的眼睛可不是摆设。没有人敢说天玑真人此行失败是因为虞知微,有人便趁机攻讦起她来。

    “天玑真人之徒伤人,未约束好弟子,她亦有过”

    “你胡说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师父她没有错”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钟长岭怒吼打断,“是我的错,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笑声响起。

    无数辨不清音色的笑在空茫茫一片的黑暗中回荡,似乎在嘲笑,又像是怜悯。钟长岭分不清有多少人在笑,又有多少人沉默,他抿紧了唇,忽然意识到了自己长久以来忽视的一个问题宗门内,竟有这么多人对他师父有敌意吗

    他一直面对着笑脸,耳里听到的都是天玑真人如何受敬仰爱戴如何被弟子们濡慕的话,暗地里,竟有这么多人讨厌她吗

    那一张张看不清的脸,会是谁的他们会不会是自己曾经见过的某个师兄师姐会不会曾经也在一起夸赞过漆吴山

    钟长岭不得而知。

    又是一阵闹哄哄的讨论,将他越说越邪恶,好似他进入宗门就是巫族最大的阴谋,他是巫族的探子云云。到最后,他们终于开始决定进行决议。

    那本书哗啦啦作响,不断翻阅,金色字符从书中飘出,一行又一行,细数钟长岭犯下的罪过。

    “日杖三百,共一月”

    “后押送冰霜谷内,风刑一个月”

    还未列举完,忽地,不知何处,传来轻轻三声叩门响。那本书顿住,昏暗大殿亦静默一瞬。

    紧接着,身后开出一条光芒大道来,从大门口直通往跪坐在地的少年。后者抬手遮住眼前刺眼的光,扭头看去。

    指缝里,大门口走来的女子,何其熟悉

    钟长岭喃喃道“师父”

    万鹤笙缓缓步入正堂。

    她也曾执掌过刑事堂,重回故地,并无半分不自在。刑事堂用于三百匿者的阵法在她眼中形同虚设。

    因为,这阵法就是她重修的,这三百匿者之法,也是她提出的。

    万鹤笙扫了一眼众人,对首座上哗啦啦翻书页的太虚门法规颔首“叨扰了,本座接他回去,宗主亲自审判。”

    “什么意思天玑真人徒弟就可以围观了么”

    “不知真人何意是要置太虚门门规于不顾”

    一片喧闹中,万鹤笙直直看向那册书。

    太虚门建立初,开宗掌门立下门规,亲手书写,这么多年过去,早已诞生了书灵。

    书灵沉默片刻,金色符文一条条收回,书页哗啦啦合上,算是默许。

    “劳烦了。”万鹤笙浅笑,微一行礼,伸手按住地面呆愣少年的肩,消失在原地。

    这是刑事堂建立以来,第一次有人在审判前带走了犯人。

    钟长岭乘着云雾,犹在梦中,他想起对方身上的伤,急道“师父您身上的伤好了吗”

    万鹤笙沉默片刻“尚可。”

    她上上下下打量徒弟“倒是你,刑事堂可有动用私刑”

    钟长岭摇摇头“没有,师父我没事。”

    他其实也很好奇,师父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出来的。换句话说,师父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给自己脱罪想问,又不知该怎么说,两手无意识地攥着衣摆,神色纠结。

    万鹤笙并不点醒他。

    自己已开启钟长岭身上的巫族血脉,太虚门内并不适合他的成长,但由刑事堂那帮疯子胡来,他很有可能会被处死。

    她已经为钟长岭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磨炼环境,再者万鹤笙面上依旧微笑,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妄空山。

    也是时候把他是巫族混血的消息放出去了。

    潜藏在人间的巫族,终将现世。

    二人乘云缓缓下落。

    钟长岭心中不安,他身上伤势还在,走不稳当,一急便差点跌倒,下意识抓住师父宽大的衣摆站住了身体,在后者投过来的眼神里讷讷不作声。

    “算了。”师父似乎笑了一下,伸手牵住他的手腕,“留心脚下。”

    “啊哦哦”钟长岭脑子里没有和女子相处时需要避讳的那根弦,他将师父当成至亲那般尊敬,虽有些不自在和对未知的恐慌,可更多的还是雀跃。

    山巅大殿内,姜月明高居首座,双目紧闭,左右两侧,一众长老严阵以待。

    他们都知道,万鹤笙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为换徒弟一命。

    本该处死,改为了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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