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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海岸边,两道身影,一立,一卧。

    顾辞酒忍耐住疼痛,拾起权杖,就在他要离开的瞬间,身形顿了顿。

    他回过头去。

    世界上无人能从顾辞酒的剑下活下来,而以钟长岭这样的修为,即便再修炼几百年,也不过一剑之事。

    他没有料到,对方身体上骤然爆发出的纯白光芒,这股光芒带着熟悉的气息,将对方几乎被剑气搅碎的魂魄收拢好,并一点点重新填回内脏同样被搅碎的身体内,不断修复。

    顾辞酒一眼便认出,这是笙儿给他的保命手段。

    他正要再度出剑,却听得钟长岭口中传来熟悉的女声。

    “师父”

    钟长岭慢慢坐起身,他面上没什么血色,嘴巴一张一合,却冒出万鹤笙的声音,就连那双眼睛,也多了几分女子神采。

    万鹤笙短暂地将神魂附在了他身上。

    “师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顾辞酒立在原地。

    手指头突地颤动,又立刻被他压下去,不显出异常,他没有说话,面具后的双眼一眨也不眨。

    万鹤笙借着钟长岭的身体轻轻叹气“师父”

    “放过他吧。”

    顾辞酒的剑仍旧没有收回,维持在一个将将要刺穿青年喉咙的姿势。青年却抬起头,不闪不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微微弯起那是见到阔别已久的故人时的喜悦。

    “师父,他还有用。”

    风雪呼地吹来,刮在青年身上,满头满脸都是大雪。顾辞酒身不沾雪露,一身白衣却也如同风雪铸就,他慢慢的,一点点收回了长剑。

    天下第一剑修,出鞘不见血不归,顾辞酒面具下的脸有些苍白,强行收剑,让剑灵不安。

    两人静静对望许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透过青年的瞳仁,和自己的徒弟对视。

    良久,万鹤笙微笑道“师父,保重。”

    顾辞酒淡淡嗯一句,又问“他还好吗”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两人都明白,这个“他”指的是他的师兄,姜月明。

    万鹤笙摇摇头“师叔的情况很不好。”

    “还有多久”

    万鹤笙心里估计了一下,回答道“少则一月,多则半年。”

    顾辞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慢慢后退两步,变成无数雪花消散在风雪中。

    万鹤笙操纵着徒弟的身体向海中飞去。海面平静无波,骤然间炸开小小水花,那具躯体慢慢向下沉,向海底最深处飘去。他身上带着护身法阵,气息可怖,寻常海中异兽不敢吞食,离得远远的。

    直到那句身体彻底落入海底重新搭建起的城镇中,万鹤笙才抽出自己的灵魂。

    她仍旧在妄空山顶大殿内,姜乌鹊正给姜月明输送灵力,从邬陶身上传出的魔气与灵力交织,替姜月明挡住了那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力量的侵蚀。

    姜乌鹊低声道“好阿弟,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呢,我竟半点不知。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姜月明同样轻声道“并非刻意隐瞒,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早已彻底失明,那双无神的眼睛睁开,对着姜乌鹊,竟让后者有种被注视的错觉。

    “阿姐,我知道你对笙儿有疑虑,不过,还请阿姐放心。”姜乌鹊没料到对方会当着两人的面挑明,不知说什么好,

    “一切都是我授意的。”姜月明面色灰败,他却不认命,像是要把多年压制在心底的话尽数说出口,“都说大道千条,殊途同归,可谁知这道路艰难,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数千年前,魔神走错了,我们以为我们是对的,但我们也错了”

    “笙儿她在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正确的路。”

    姜乌鹊听他说话越来越急促,心中更加不安,攥紧了他的手源源不断输送灵力,眼泪簌簌落下“你别说了,我明白的,我都明白,你养好身体。”

    姜月明艰难地摇摇头,“不,你不明白,我们错了我们很早以前,就全都走错了”

    一缕残魂飘在万鹤笙身侧,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并未察觉,他不往姐弟俩那个方向看,声音在万鹤笙耳畔响起“还差一点。”

    万鹤笙微微拧眉“属下明白。”

    中原的两个门派暂时不管,那就只剩下伽罗圣教和太虚门。

    伽罗圣教内不是没有太虚门的棋子,但他们地位都不高,无法接近安放残肢的密乘戒室。

    唯有罗睺可以。

    没有人知道,那个放下屠刀,一心向佛的罗睺,他的灵魂被一个魔族掌控着。万鹤笙没有命令,他便每日在教内苦修,如千千万万个普通佛修一般,毫不起眼。

    一日,密乘戒室又扣押来了新犯人。

    那个弟子在宗门外城池中,鱼肉百姓,贪墨不少珍宝,甚至犯了色戒。寻常百姓敢怒不敢言,又因他精通人事,上下打点,以至于数十年过去无人知晓。若非他劫掠了一位伪装出行的比丘尼,被那位比丘尼直接重伤,提了人上报,恐怕他还要继续作恶下去。

    被押送来时,那人不愿认罪,寻常刑事堂不足以让这等罪人伏法,便特地押来了这密乘戒室。

    罗睺便知道,那人犯的错远不止这些。

    寻常小罪,如欺压百姓等,不足以动用密乘戒室。

    犯法者名为所坨罗,生的白净,偏生一双眼睛带着邪气,被穿透了琵琶骨往密乘戒室内拖行,他一句话也不说,只哈哈大笑。

    上首刑罚长老怒目而视“所坨罗,你可认罪”

    所坨罗仰首向周围看去。

    左侧绘制着地狱图像,色彩艳丽又带着几分诡异恐怖,一张张痛苦惊吓的面孔在火海里灼烧,又有各色如刀山、油锅、拔舌等景。右侧则截然相反,金光闪闪的天堂,菩提树摇曳,众生面带微笑,孔雀、白象等伴随鼓乐起舞,一片其乐融融。

    他看着看着,大笑起来。

    长老道“你若仍旧执迷不悟,便要永堕十八层地狱,身后受尽百般苦楚,再堕入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方能解脱。”

    所坨罗轻嗤一声,没有搭话,他余光一瞥,却看见了在角落里扫地的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佛修无视了所有嘈杂,认认真真从一端往另一端扫。他穿着最普通不过的深色僧衣,拿着最普通的凡人扫帚,明明一个术法便可将所有灰尘洗净,他却如凡人一般,安静洒扫,并不为离他极近的可怖地狱景象害怕。

    所坨罗问“那人是谁”

    长老怪异地看他一眼,并不回答,口中念念有词,就要召唤出密乘戒室第一层的烈火,以灼烧他的躯体。

    “喂,你是谁”所坨罗冲那个少年大喊。

    少年抬起头望过来,他远远地单掌行一礼“在下罗睺。”而后,他继续双手执扫帚,用心扫地。

    熊熊烈火在所坨罗周围燃烧,灼热疼痛席卷全身,他的皮肤却并没有遭到伤害,他却不管不顾,盯着那个少年看。

    只一眼,他就明白过来,那个叫罗睺的人和他一样他们是同道中人这个发现让他浑身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叫嚷得更大声。

    “罗睺我是所坨罗。”

    少年再度回头,向他行一礼。

    “我无罪,我不过是修了,欢喜佛而已。”所坨罗仰面笑道,“放下屠刀才可立地成佛,可我手中没有屠刀,又如何放下”

    长老的声音似乎也被烈火隔绝,有些缥缈“执迷不悟。”

    罗睺明白过来,原来那人修了邪门功法。

    怪不得,他必须关在此处。对于教义单一的伽罗圣教而言,异端教义无异于撬动圣教基石。

    他既得知了原因,剩下事情便不急,从这一端扫到另一端,渐渐的,离所坨罗越来越近。

    有几滴血落在地板上,罗睺便蹲下身去,湿布不断擦拭,将干涸血迹擦去。他似乎没看见痛苦挣扎的所坨罗似的,只平静地将地面扫干净。

    “罗睺,你怎么还在扫地”所坨罗不认罪,他继续笑道,“听闻你曾度化九十九位恶人,你觉得,我是不是恶人”

    罗睺并不理他。

    事实上,当所坨罗和他对视一眼后,他的魂魄就注定成为了万鹤笙的附属品。

    “罗睺,你敢不敢度我”所坨罗大笑不止。

    刑罚长老怒斥“自身罪过,若你不愿认罪,谁也度不了你。”

    一张刑令下来,所坨罗要在这儿受火刑足足四十九日。

    第二日,罗睺依旧来打扫。

    所坨罗闲着无聊,与他搭话,尽管总是他说上十七八句,对方才说一句,可他依旧乐此不疲。

    “罗睺,你光扫这一层吗”所坨罗懒洋洋问,“其他层你怎么不扫”

    回答他的,是扫帚在地面摩擦出的沙沙声。

    “我知道你,我听说,你以前也做过不少恶事,你为什么会悔过”

    “你和我是一路人,我看得出来,你不必骗我。”

    “若我修的欢喜禅错了,那圣教的教义也错了。”

    “既说大道千条,又说众生平等,为何不让我修我的欢喜禅生时苦修换来来世极乐,不如此生享乐,只求今生,不求来世”

    他只能在原地被火焰灼烧,上下能动的只有一张口,罗睺便随他去,足足晾了他四十七日。终于,在第四十八日时,回应了对方。

    “你不认罪,接下来就该去上一层了。”

    上一层的刑罚更严苛,所坨罗不惧,只哈哈大笑“甚好甚好,我岂不是离地狱又更远了一层”

    罗睺一步步走近他,微笑“也离魔门更远了些。”

    所坨罗头一回听他说这话,笑容凝滞在脸上“何意”

    罗睺面上依旧带着静静微笑“和这密乘戒室下的秘密有关。”

    所坨罗一听来劲儿了“什么秘密”

    他没有察觉到两人周围升起一道小小的幻阵,这幻阵让两人的真正身形被遮掩,看上去和前四十七日没什么区别。

    罗睺话题一转“你不必知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不错。”

    所坨罗问“哪句”

    罗睺道“圣教教义有误。”

    一句话,让所坨罗的两眼顿时迸出明亮光芒。

    “你可愿助我,改换圣教教义”

    所坨罗大喜“自然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节快乐伟大的祖国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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