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温流萤回谢府的时候,谢弥山早已经等在门前,他看她面上并不见分毫喜气,多少猜出了最终的结果,出言劝慰道“事不成也不妨事,左右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说着,他十分自然的朝她伸出手来,想要扶着她踏过门槛。
温流萤看了眼那只伸在她跟前的手,并未伸手过去,只是将目光缓缓上移,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
说起来,谢弥山当真算得上霞姿月韵,因为时常端着温和的笑意,他看起来不像谢枕石那般,总是流露出几分凌厉,反而具有温润如玉之感,自她应下两人的婚事,他看她的眼神,甚至多出了些含情脉脉。
只是这样深情,总让人觉得不大真实,就像他的笑容,多半是浮在面上的,他弯起的眉眼和薄唇,压根看不出定点儿笑意,就像是木偶戏中的傀儡,被人摆弄着做出一种姿态。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谢弥山被她看得心生疑惑,抬手触上自己的面颊。
温流萤摇摇头,再没有多余的话,自顾自的便进了谢府的门,可刚走了两步,她又突然停下步子,转过头来故作无意的说道“今日虽然没有办成事,但能见宜妃娘娘也算是幸事一桩,她帮不了我,还自责的抱怨她父亲的心眼愈发小了,竟然为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记恨我,仔细想想也是,他一个日日忙大事的知州,居然能腾出空闲来,为了当初没做成的小事,费尽心思去陷害我父亲。”
她这话是明显的试探,因为她不敢彻底信任谢枕石,想要得知谢弥山是否真的隐瞒了她其中真相。
再能装的毫无破绽的人,猛然听见别人问起实话来也会心慌。
谢弥山不出所料的脚步一顿,不过只有一瞬的失神,随即便立刻反应过来,轻飘飘的应道“指不定还有别的缘由,不过一时难以查探清楚罢了。”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温流萤回应,随即便调转了话头“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到时候家里会好好热闹一番,咱们也不必管他们,我带你去街上逛逛,想来到时候会有江南的螯蟹运过来,咱们买些来尝尝鲜,等到晚上吃了月团,我就带你去前楼看月亮去。”
温流萤只当没发现他的躲闪,面上挂着疏离的笑,只问“京城的月亮圆吗”
“自然圆啊,等你登上了前楼,就会发现月亮不仅圆,还好像就在你头顶,你一伸手就能摸到。”谢弥山快步上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头顶,接着道“说不定,到时候月亮就在这个地方。”
温流萤强忍着不适,没有后撤两步躲开他的手,只是稍稍抬起头,像是在看他的手,平淡的语气全然没有她说的那般惊喜“那敢情好啊,我还从没有离月亮那么近过呢。”
“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当一个让你处处顺意的夫君,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见识所有不曾见识过的东西。”谢弥山微微一笑,又用手触上鬓间的碎发,有意要将那碎发为她拢至耳后。
这回温流萤下意识的偏头躲开了,她冲他赧然笑笑,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只道“奔波了一日,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好。”谢弥山没再出言挽留,等她将要抬步离开的时候又道“上回咱们去的那个布匹铺子,又送了新的嫁衣花样来,过会儿我着人送到你院子里去,你瞧瞧可还喜欢。”
“不是已经有”温流萤婉拒,但话还未说完,突然想起在她手中的那件已经被划破了,又改口道“好,我仔细瞧瞧就是。”
“流萤。”谢弥山又唤她。
“怎么了”温流萤回过头去问他。
“近日多雨,屋外必然吵闹不堪,若有什么惊扰了你,让你不能安心歇息,你直接告诉我便是,我会一一为你解决。”谢弥山话里有话,就是不肯直接说明。
温流萤站在那儿看着他,又想起他适才重新让她选嫁衣的事情,她思索了许久,大概明白那晚谢枕石去她屋里的事情,他应当是知晓了。
可既然他不曾说明,便是无意将此事摊开,温流萤只得点点头,道了声“知道了”。
转眼便到中秋,原本就已经在准备婚事的谢家,愈发热闹起来,檐下的细纱灯笼皆换成了红色,连门前的石狮脖上也系上了红绸子。
院中的空地上,特意放置了供台,月亮马儿的神像和供品都一一被摆放在桌上,正对着月亮升起的方向,只等着到了晚上,家里的女眷会在月下对着叩拜。
因为谢弥山突然有事要解决,温流萤不曾像那日约定的那样,跟他一起去街上买螯蟹,但他命下人特意买了带回来,说是一定要让她吃上江南的螯蟹。
温流萤从前还会贪嘴,偶尔心血来潮,会特别想吃某样东西,还必须得得到满足,但现在事情多了,反倒不在乎这些口腹之欲,螯蟹吃不吃的无所谓,明明要跟家人团聚的中秋节,她却与她爹相隔千里,所以中秋节过不过的更是无所谓。
但是谢家的人却格外在乎这日子,早早的便开始准备,等到天还未黑透时,就已经上座开始吃饭饮酒,甚至还没忙完的谢弥山也早早回来了。
左右都是一家人,又是喜庆的日子,倒没有太多讲究,大家都聚在同一张圆桌上,不过坐在正中的是谢老夫人,她的左边是谢弥山,右边便是谢枕石。
温流萤紧挨着谢弥山而坐,只要稍稍偏头,便有可能与谢枕石对上目光,所以在这顿饭中,除了夹菜应话,她基本不曾抬头,更不曾朝着谢枕石那边看过一眼。
谢老夫人久不见儿子,在这样的时候,话就格外多,而且对着谢枕石的时候,她不再端着那种矜持贵重的姿态,毫不顾忌的一边往他的碗中夹菜,一边抱怨“你瞧瞧你去边塞些日子,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这脸上、手腕上,到处都是伤,若是再多呆些时候,只怕母亲都看不到你了。”
“过节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谢枕石将她夹的菜尽数塞进嘴中,显然不大想说这些。
“我若此时不说,只怕以后再没机会说了,你倒是听话,事事为旁人着想,想着去边塞替旁人立功,你怎么不为你的母亲想想,我日日是如今为你担心。”谢老夫人说着,已经要抬起帕子拭起泪来,“我上辈子大抵是欠了你们谢家的,这辈子你们都要找我讨债来,从前我要为你父亲担忧,现在你父亲不在了,又要为你担忧。”
这话说得不大中听,在这样的日子里更是不合时宜,但她爱子心切,早已顾不得这些,她抬眼瞥了瞥一切如常的谢弥山和温流萤,暗道有些人倒是能忍得下性子、顾得上礼节,只当没听见她这些夹枪带棒的话,但这些人都不是会关心她儿子的人。
“母亲,不必再说了,我以后总要有些成就的,不为这个操劳,也要为旁的操劳,况且我幼时就陪父亲去过战场,我喜欢这个,又有什么不妥”谢枕石抬高了声音,手指愈发用力的捏住筷子,将筷子尖抵在食盘上,也不夹菜,显然是在压制着怒火。
“今日是团圆的日子,老夫人也莫要再说这些,让枕石去边塞不过是一时之计,历练历练他罢了,难道当真还能让他冲前头卖命去”谢弥山终于开口,试图缓和着气氛。
而后又将筷子伸到一道清蒸白鱼身上,顺着鱼的眼窝转一圈,将鱼眼睛夹了出来,放到谢老夫人碗中,笑道“我记得老夫人爱吃鱼眼睛来着,今日特意让人买了新鲜的来蒸,您尝尝。”
送上鱼眼睛的举动非同寻常,也算是给足了谢老夫人面子,但谢老夫人这会儿又开始装腔拿调,并未碰那鱼眼睛,而是转头就夹了鱼肚上的一块肉。
有些发白的鱼眼睛还躺在她的碗里,好像还在观望着桌上的人,活脱脱的死不瞑目。
谢弥山也不在乎她的回应,为温流萤夹了些清淡口味的菜,劝道“怕京城那些重口的你吃不得,让人做了几道爽口的,你多吃些。”
温流萤点点头,只管默不作声的夹菜吃。
她当这桌上正在上演一出戏,戏里有“母子情深”,还有“兄弟友爱”,而负责唱这出戏的正是谢家人,他们最擅长描脸易色,平日里装腔作势,一撕破脸皮便谁的颜面都不顾及。
他们争吵不得,好像就没有别的话可说,饭桌上渐渐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都不再举筷了,谢弥山方问道“吃好了吗说好了要带你去前楼看月亮,咱们收拾收拾就去吧。”
“好,那就去吧。”温流萤随之起了身,朝着座上的谢老夫人行礼告辞,等目光挪向谢枕石时,能明显的感受到他正僵直着后背,仿佛整个人都不大自在。
温流萤只瞟了他一眼,便迈步出了屋子,侍候她的小侍女寒英不知何时等在门外,瞧见她出来,立马快步迎上去,“夫人,您吃完了我想着您一会儿要出去,天黑路上不好走,特意寻了个灯,等会儿您可以提着。”
说着,她兴冲冲的从身后拿出个灯来,带着邀功的喜悦,“给您,我在您的箱子里找出来的,瞧着又轻巧又好看,您拿着也方便。”
只一眼,温流萤便认出了那灯,正是当年在江南时,谢枕石送给她的那一盏,她来江南的时候特意细致的放在了箱子里,这些日子从没有拿出来,差点都忘了这东西。
那琉璃灯还被寒英捧在手心里,还是和从前一样玲珑剔透,因为灯笼散下的光芒,灯顶的鎏金浮雕格外夺目,几乎淬出光芒来,折射在灯身上,而灯上流苏相撞的声音,依然清脆悦耳。
“夫人,你略等等,我这拿去给您点上。”寒英说着便要去点灯。
温流萤却伸手拦住她,“不必了,这琉璃灯是我早就不想要的,只是忘了扔了而已,不过你若是喜欢,便送给你吧。”
“送给我”寒英讶然不止,似乎还没想明白这样的好事,怎么突然落到她身上。
“对,若是你也不想要,那便扔了吧,也算为我解决一桩麻烦事儿。”温流萤的语气轻飘飘的,说完便往外走。
身后的屋子里,有杯盏猛地落地,不知是被人无意间不小心碰到,还是有人猝然松了手。
随后便是谢老夫人“哎呀”的一声惊呼,圈椅挪动,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最后又归于平静。
温流萤没有回头,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天,想起那日谢枕石同她说得,要带她一同回江南,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去救她父亲。
回吗她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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