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泛护着楚窈几个侧身躲过群箭,低头想安抚她一句,却被她拽着衣角按了下去。
陆泛“”
楚窈拽着他衣角、试图将他往石头后拖,见他有些愕然地看过来,不由得急道“下来啊,你站那么直干什么生怕当不了活靶子是吗”
远处箭雨休歇,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刀兵之声,听起来似乎像有两拨人交上了手。
陆泛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抬手拉起被她死死拽着的衣角“窈窈,你再这么拉下去,会不会当活靶子我不知道,但我的衣带快被你解开了。”
楚窈愣了一下,这才抬头看自己揪住的位置,一眼之下不由得默默收回了手,动了动唇角“对不起,打扰了。”
陆泛拍了拍她脑袋,失笑道“我怎么可能真的什么人都不安排、便就这样带着你脱离队伍”
“有些时候可以冒险,但不必要的冒险是不可取的。”他指节挑动、垂眸地将衣带系好,轻描淡写道,“更何况是与你一起。”
楚窈闻言心中微松确实,算无遗策才像是陆泛的一贯风格。
她侧耳听了片刻,两方人打斗声渐渐微弱了下去,弓箭声更是再听闻不到。
楚窈松了一口气,但仍是换了个地方,执着地将陆泛拉到了石头后面“你还是下来吧,有个遮蔽物比较有安全感。”
陆泛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但见她坚持,只得笑着整了衣襟、躲在她身旁。
两人之间所隔不过一尺之距,楚窈与他头抵头蹲着,仿佛两个正在玩捉迷藏、躲着其他人的小孩子。
偏她神色认真地问道“你觉得,刺客会是谁派来的”
“你觉得呢”陆泛并不明确答,只微微笑着看着她,将问题抛了回去。
“除三皇子外,其他几个皇子都有可能。”楚窈想了想,回答道。
“是啊,都有可能也不排除他们达成了短暂的同盟。”陆泛含笑点了点头,仿佛面对着几个皇子共同敌意的人并不是他。
“后元帝这次做得太明显了啊。”楚窈有些脑壳痛地摸着自己的头,“他搞这么一出,其它几个皇子没有意见才是奇了怪了呢”
这么一想,楚窈只觉得新仇旧怨一起涌了上来,忍不住愤愤道“又拿你当活靶子,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可不是拿陆泛当活靶子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秦家是三皇子不可或缺的支持者,打击秦家便能极大地削弱三皇子的势力。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偏偏后元帝要替三皇子遮掩过去。
这如何让其他皇子不生出怨怼
而陆泛便在这时领了这么个差事,三皇子暂时动不得可一个小小的官员,在出任的路上发生些什么意外,那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只要把三皇子这边的人给做掉了,这件事重新拿出来再商议,总还有转圜的余地再不济,干掉三皇子这边一个心腹也是值得的啊。
“无妨。”陆泛唇边笑意未变,甚至连眼眸中也透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来,“这不是恰好为我了机会吗更何况,我也确实是有安置灾民的经验。”
“这倒也是。”楚窈不由得点了点头,赞同道,“这种关乎民生的事情还是亲自来做比较好,谁知道其他势力集团的人来了之后、会不会只关注于争权夺利,这件事还是交给你比较放心。”
陆泛笑着点了点头。
外面动静歇了下来,楚窈探出个脑袋,发现地上躺了一片尸体、而属于陆泛的人手却不见踪影。
楚窈心中了然,这些都是熙朝暗部的势力,但又有些不太明白依着陆泛为人,为何对此事只字不提可是若说隐瞒,他却也没有刻意隐瞒。倒像是一种放任而顺起自然的态度,仿佛知晓她知道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楚窈不由得悚然一惊,忍不住转过头悄悄去看陆泛、试图从他神色中寻到些什么来。
却被他捉了个正着。
陆泛面对着她探寻的视线,不过如常一笑,开口问道“窈窈想知道什么”
“没有没有”楚窈一时只觉他眼眸通透,匆忙摇头、不敢多问什么,生怕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只是这个动作未免显得过于心虚,楚窈想了想,又为自己描补道“我只是用眼神询问你,我们该出去了吗”
陆泛便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出去吧。”
楚窈如蒙大赦,急忙退开半步、从石头后闪身出去。
陆泛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出去之时,楚窈才发觉自己以为的“人都走光了”原来是一种错觉,侧方堤坝上站了一个人,正皱着眉头沿着堤坝,以脚步无声丈量着。
“简先生。”陆泛抬步朝他走去,拱手施了一礼。
那长须灰袍的先生侧身避开他这一礼,开口欲言时却看到了楚窈,话音在口中转了一圈,行礼道“不敢当大人这一礼,叫大人久等了。”
“无妨。”陆泛淡淡一笑,“还要多劳烦简先生。”
“此处确实是有很大问题。”简和茂捋着长须,沉吟道,“我来是是自东南处上来,沿途便发现了四处搭建支架不合理的地方。便是此处”
楚窈起初还能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可后来牵扯到一些地方上的方言便开始听不懂,但见陆泛微蹙了眉听得仔细,心中稍安。
“那我们便沿着此处走,自西南入临颍府。”两人商议了片刻,陆泛微蹙着眉下了决断,声音里带了些寒意,“方建章最好是能将临颍府的流民安置妥当,否则我便要把他的州牧府拆个干净、全部折成赈灾银两”
依着计划与其余人会和之后,楚窈与陆泛、捎带上简先生来到了临颍府。
此处虽也位于弥南江河漫滩平原处,却因为军事守备的考量、将城池修筑在了避水的地势稍高处,再加上此处并非江水泛滥的溃堤处,因而受到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陆泛原本应当在拿了调令之后便直接前往颍州府,无论是遮掩或是揭穿,都该在见过方建章之后再徐徐图之。
只是他不欲将时间耽误在同方建章客套周折、反复打官腔之上,方建章的时间耽误得起,可那些流落在外、食不果腹的百姓们等不起。于是在隐秘之处半途改道、令其余人仍伪作正常前行的模样照原路前进着;而陆泛则与楚窈一起,直接便出手搜集证据、拿住了方建章的命脉。
在方建章乃至三皇子一脉的眼中,陆泛这一路上的行进轨迹和来往目标仍如同他们之前所商议好的那样,是为了将颍州之事遮掩过去。
因而楚窈一行人入临颍府时,方建章甚至未曾遮掩半分、连个表面上的太平安稳都懒于粉饰。
楚窈看着城门外瘦骨嶙峋、席地而坐的流民们,垂下的手指不由得狠狠攥成了拳。
那些流民们同之前见过的那对祖孙一样,皆是衣衫破烂、面色枯黄。有妇人低头哄着正啜泣的孩子;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垂着头坐于泥泞中;尚且幼小的孩子目光无神、神色麻木
楚窈闭了闭眼,只恨不得将方建章这个瞎了眼、看不到百姓死活的狗东西拖出来,直接抽死在百姓们面前。
她转过头看了陆泛一眼,陆泛接到她眼神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叹了一口气“再等片刻,窈窈,城门之处不便起事。但今日之内,颍州定然开仓放粮。”
楚窈纵然是心中恨极,却也明白此时不是在城门处将事情闹大的时候,抿着唇转身道“那便留几个人在这里,将队伍中储存的粮食分了吧,方建章那个狗东西肯定还有存粮。我们把粮食分了,然后去把他的粮食搬空”
陆泛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队中几人留下。
城门处的流民们原本见他们走过,也只是麻木地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无力地垂下了头。此时听到随从吆喝声,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已经许久见不着的成堆粮食,有米有馒头,甚至还有连平日里也难得一见的肉干
流民们顿时沸腾起来,争先恐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便要上手去抢。
陆泛立于车辕之上,示意护卫们拦下他们混乱无序的举动,扬声开口、维持起眼下的秩序来。
眼见着场面逐渐恢复了平静,楚窈见他们各自领到了半个馒头、也有人架起了锅要煮米,这才觉心中郁气稍散,转头看向方建章派来的人。
那人先前自我介绍说姓刘,是方建章跟前主簿,奉了他的命令前来迎接陆泛他们。
见楚窈看来,刘主簿擦了擦脑门上出的汗,点头哈腰地笑道“姑娘可是忙好了咱们现在过去”
楚窈唇边弯出个嘲讽的弧度来。
这人先前见了她还是仰着头、不以为然的模样,见了她为流民停下、将粮食分发之后还出言阻止,说这些个贱民们不值得他们停下脚步,方州牧还在府中候着、备好的饭菜放久了怕是不好吃诸如此类的屁话。
楚窈不耐烦同他这种人讲道理,几鞭子抽过去他就安分下来。
只是这个刘主簿嘴上安分下来,行动上却仍是不老实,见楚窈他们举动之后还曾试图悄悄差人给方建章递消息。
楚窈头都没回,反手就是一剑刺过去,正将他抬步时扬起的衣角削成了碎布。
这下他是真的老实下来,别说往城中递消息,整个人都在原地、半天没敢动一下姿势。
陆泛已在重新整理队伍,楚窈与他对视一眼,这才甩着手中鞭子,微扬起下巴道“带路。”
刘主簿松了一口气,匆忙在前面带路,还刻意选了个离楚窈最远的位置。
州牧府宅之中是与城门外截然不同的景象,朱门显赫、仆从成群,亭台假山、花木奇石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显赫。
楚窈只看了一眼,便又开始生气如今外面那副模样,这狗东西怎么好意思心安理得地呆在府里
偏偏这时候方建章朗笑着自屋中走出,面颊饱满、脸色红润;头戴金冠、腰间佩玉,端的是富足的官家老爷风范。
楚窈冷笑一声,搁在剑上的手又开始发痒好想把他的脑袋削秃。
“陆大人来了可是叫本官好等。”方建章自屋中走出,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一句,随后一抖袖袍笑道,“听闻陆大人不过弱冠之龄,便已有如此成就,是如今三殿下身边最得用的人,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啊。”
陆泛只神色清淡地笑了一声“方大人也是百闻不如一见。”
“哦”方建章见他语气平淡,丝毫没有如之前所想一样,知晓他是三皇子亲长便态度奉承,不免觉得这少年人意气太盛、不懂得做人。
“陆大人听到了本官什么传闻”方建章低下头拢了袖袍,语气轻慢地问。
“听闻方大人不做人事,没想到如此不做人事。”陆泛轻声一笑,眉眼却是冷然。
楚窈一时没想到陆泛也会说这种话,不由得有些愕然地看去,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好笑,便直接笑出了声。
“这话说得可太对了。”楚窈鼓掌连声称妙,“甚至我觉得还是说太客气了就应该直接骂一句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你们”方建章没想到这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居然敢如此拂他的面子,一时又惊又怒,冷飕飕地看着陆泛道“陆涟之,我称你一句陆大人,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不就是个家世背景全无、依附着三皇子才能爬上来的东西吗”
“我是不是个东西不好说,但你肯定不是东西一路走来,百姓们都是这么说的。”陆泛神色未变、不疾不徐地回道。
楚窈眼见着方建章含怒的视线转向了她,不等他说出口便开始抢答“想问我是什么身份你连你爹都不认识了吗狗儿子,你开口是要叫爹了吗”
方建章“”
陆泛“”
围观护卫“”
方建章被她这一通抢白气得手都在抖,指着楚窈颤着声怒道“竖子无礼至极”
“你对你爹未免也太不尊重了。”楚窈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罢了,这么多人在看着呢。毕竟你这么大岁数、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你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直接训斥你。”
陆泛忍不住扶额,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打出去、打出去”方建章被她气得面色涨红,连气都有些顺不过来,张口大喝。
几声疾呼落下,却是无人回应。
方建章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府中静得过分,定睛望去,只见原本跟在陆泛身边的护从们仅剩寥寥三人。
“惊喜吗意外吗”楚窈一摊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你到底是谁”方建章这才意识到情况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不由得有些慌神。
“都说了是你爹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楚窈做出张望的模样来,故作惊奇道,“咦不是说作威作福的地方官府中总会有大批护卫吗怎么你这州牧府中寻不着呢”
“啊我懂了。”不等他回复,楚窈便恍然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的护卫们见你不干人事,也觉得还是将你绳之以法比较好。”
“陆涟之”方建章已无力再与楚窈辩驳,慌张转头看向陆泛,质问道,“你不是奉了三皇子的命令前来帮我的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不想要我们的扶持了吗”
“我确实是来颍州治水的可究竟出于什么立场而来”陆泛神色温和,唇边噙着些许笑意,“为什么要让你们知道”
“说不定”他轻声笑了起来,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我是来将你们这些蛀虫一网打尽、好把顾行朝拉下来呢你说呢”
“你究竟是谁的人五皇子还是八皇子”方建章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这人并不是自己这方的人,心中慌忙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些怨怪来三皇子是怎么回事啊不把人的底细调查干净就敢派人过来
若是三皇子提前打一声招呼、他定然先将这里遮掩一番,也不至于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只是不知陆涟之知道了多少东西若只是流民的话,他尚且有借口搪塞过去,再找朝中岳父代为求情最多不过是贬官,熬过几年便又能被起复
他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将自己的罪责降低,陆泛看着他神情,冷淡地笑了一声“可是在想如何为自己脱责”
方建章愕然抬头,便见他微偏了头、朝着窗外一挥手,眨眼间便有两人翻窗而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是被扣住双手压弯了腰。
“陆涟之,你放肆本官尚有官命在身,你竟敢直接扣下我,未免太过于越俎代庖”手腕上剧痛传来,方建章慌了神,极力撑着面上神情怒道,“你这也是犯了我朝律法、回去之后该被问罪的。”
“用大丰律法来威胁我”陆泛微挑起眉,带出几分轻慢的笑来,“那你怕是说错了话。”
“带着你的罪责,回到朝歌面临你的朝廷发落吧。”陆泛不再看他,背过身去略扬起下巴,“从此刻开始,颍州,由我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