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时认识周箨,算起来到现在,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有他的身影。
最开始周箨于时欢而言只是许多小玩伴里的一个,甚至算不上是最亲密的。因为他向来都很安静乖巧,和顽劣吵闹的时欢不太一样,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只不过,除了妈妈总是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之外,还因为小周箨长得很漂亮,还会为她闯祸和偷吃在大人面前隐瞒,所以时欢才对他比较有好感。
后来进入同一所小学读书,成绩又相近,两个人才逐渐变得熟悉,就像是课文里学过的“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是纯真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小朋友友情,带着新奇的试探和接近。
再后来时欢读了中学,开始习惯他的存在,感谢他一直在学业上无条件的帮助,也察觉到他家里的不同寻常,于是忍不住想要多陪伴和安慰他。
那个时候周箨对于她而言,的确和其他所有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
她和周箨一起长大,知道他从小的几乎所有事情,读得懂他每一个微小的表情,无条件地希望他变得越来越好,而且知道他也会同样地对她。周箨几乎已经成为她的家人。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现在想来,也许是从她偷偷跑去看他上竞赛课时移不开目光,也许是她在知晓他竞赛成绩后在电话里说“想和你读同一所大学”,也许是顾之京那一句“他和你很配”开始,总之在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少年不再是那个乖巧伶俐的男孩模样,在悄然溜走的时光眷顾下,慢慢变得清俊挺拔,仅仅是穿着校服站在走廊上看书,都会引起路过同校女生的回眸。
他是如此耀眼的存在。
满足学生时代值得心动的人的所有标准成绩、容貌、性格。
少女也难以免俗,开始忍不住接近,却因为大意,将无条件的信任、依赖和亲近、面对他时的悸动都归咎于从前所认为的“亲情”。
她和他认识太久,在那之前也没有对别人动过心,以至于分不清“友情”、“亲情”和“爱情”的界限。
男生女生的故事大都相似,多么骄傲厉害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总会忍不住自卑,更何况对方是客观上就如此优秀的人。大约这其中也夹杂了一些“不想渎神”的自我欺骗,她竟然迷迷糊糊地抱着“只是亲情和友情”的念头虚度了这么多年。
在他来芝加哥时才懵懂地察觉到什么,而眼下,看到他和好朋友站在一起,时欢终于觉得像是堕入冰窟,手脚发凉。
从楼梯口到厨房几米的距离,像是壅塞着冰冷沉重的海水,暗无天日的深海令她窒息,令她望而却步。
宁楚喜欢周箨,她看得出来。而她昨天才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宁楚,支持宁楚去追求任何人。即便抛去好朋友这一层关系,她也不应该明知如此依旧擅自插足。
然而这清醒又讲义气的原则却与她心里始终挥之不去的嫉妒和占有欲相冲突,几乎要将她撕碎。
对不起,迟了这么多年,我才明白过来。
那些扭曲狰狞的嫉妒和占有欲都不是空穴来风,只有爱情才是如此自私的。
一直无法对其他人心动,是因为太早就遇见了比他们都好的你。
我喜欢你。
周箨将煎好的鸡蛋盛进一旁的盘子里,多年来的默契与了解累积成难以用科学去分析的敏锐直觉,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他蓦地回过头。
时欢站在楼梯下安静地看向这里。她只是站在原地,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似乎有光泽一闪而逝,袖子被挽到一半,就像很多次冲进厨房要帮他时一样。
而这一次,她抬起手来将袖子放了下去,转身离开了。
周箨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然而只是凭着这么多年的本能和了解,看到时欢那样的表情,心就蓦地向下一坠,而后也很快明白过来了缘由。
大概是被误会了。
那个女孩起床找来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即便他基本没有给过任何回应,她总是可以一个人找到话题说个不停,还发出不知所谓的笑声。
大概笑笑撞见这一幕,以为他们相处得很好,不想进来打扰。
周箨“咚”的一声将煎锅放回灶台,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解释,却倏地顿住,发现自己无法开口。
要怎么解释呢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女孩子,他们什么关系都不会有
就像是那天他听到那个女孩子告诉笑笑,有很多人私生活都很乱,他也察觉到了笑笑情绪的变化,可是不知要怎么开口解释。
他和她还不是恋人,朋友之间去解释这样的话不会唐突越界吗
换一句话说就是,笑笑会关心吗
昨天她也亲口说过,“没有喜欢的人”。那么他就算和其他人有什么感情,对于她来说,也只是一个从小到大都很熟悉的普通朋友有了“值得恭喜的事情”而已。
周箨在原地站住脚步,垂下眼睑,长长的眼睫覆盖住乌黑眼眸中涌动的情绪。最终,他滚了滚喉结,而后转身回到原地。
那一年除夕时欢过得浑浑噩噩,甚至动过要逃去纽约找阮嘉言的念头,最终因为买不到合适的机票而作罢。
宁楚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心思,仍旧亲密地挽着她一起谈天说地,和两个人一起准备年夜饭,一起跑出门去放烟花。
时欢从来没有觉得放烟花这件事会这么讨厌过,呆呆地看着仙女棒怦然绽放的光芒出神,身旁是宁楚拉着周箨兴奋地感叹“烟花好美”的声音。
直到手上的仙女棒燃尽冷掉后很久,她才如梦方醒回过神来,而后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发现周箨站在一旁,正微微颦起眉头来看着自己。
她像是受了惊一样,赶紧低下头来错开视线,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偏偏不遂她的愿,走了过来。
一只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头顶传来熟悉却有些低沉的声音“新年快乐,笑笑。”
时欢怔了怔“新年快乐。”
宁楚也凑了过来,捏了捏她的脸“新年快乐啊。”
华国新年过后,留学生活逐渐恢复正轨,宁楚开始越来越自然地上门作客。时欢仍旧不知道怎么处理“好朋友在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的局面,于是三月春假一到,就选择买机票飞去纽约躲在阮嘉言那里做鸵鸟。
“你说他在你拿到芝大offer之后申请来了芝大做访问学者”
女生在遇到感情困扰的时候通常会忍不住和好朋友倾诉一通,即便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只要说出来就会觉得轻松。
时欢犹豫道“时间上是这个顺序没错,但我现在也不太确定因果关系是不是成立。而且以我的观察,他出来做访问学者还有别的重要理由。”
“他hd在普林斯顿读的”
“对。”
“他回国之后在首大当老师”
“对你到底要说什么,不要吊我胃口啊”
阮嘉言杀伐果决地嗑瓜子“他喜欢你,这么明显的事情有什么好讨论的。初中我见他第一面我就这么觉得。”
“你认识顾之京吗”
“不认识,顾之京是谁”
时欢一哽,然后挥了挥手,略过这个话题,然后眼睛发亮地捧着脸凑了过去,贴在阮嘉言身上撒娇“没事。就是听你详细分析一下嘛。”
“现在国内高校一般都要求老师有海外留学经历。顶级的留学经历对首大这种级别的学校来说更是必要条件,访问学者一般就是国内已经入职的高校老师为了弥补没有这样的经历才做的。不过你家这个自己才从普林斯顿毕业回来,有什么好弥补的”
“好就算你说他有别的理由做访问学者,那除了你之外也没有选择芝大的理由,因为他完全能去更厉害的学校,无论是从首大在国外高校的合作范围还是他自己的实力来看。”
时欢抄起抱枕砸了阮嘉言一下。
“我不是说芝大不厉害,”阮嘉言解释,“就专业来看,经济学当然厉害了,我是说物理学相对而言不够厉害。”
“我知道,我是因为你把我说得像是一个惑乱君心的狐狸精才打你。”
“你这个小王八。”阮嘉言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瓜子丢掉,笑着去扯时欢的脸,“我看你是听我说他喜欢你高兴过头了吧”
相识多年的老朋友真的有着一眼看穿对方的能力。
在听阮嘉言说断定周箨喜欢她的条条理由时,即便她自己之前也有相似的模糊推断,那一瞬间还是感到了无法言喻的开心,唇角抑制不住地上翘,激动的情绪无处宣泄,被一语点破,才发觉自己的心竟跳得这样快。
“所以,比如说,如果是你,你会放弃首都大学和我一起读天城大学吗”
语音通话那头的顾之京谨慎地确认“还有其他附加条件吗还是只有我们是朋友这一条”
时欢为了做实验,谨慎回答道“就这一条。”
“你做梦吧。”顾之京无情道,“你还在倒时差吗时欢”
虽然被阮嘉言和顾之京接连嫌弃,但时欢还是开心到觉得自己像是充足了气的气球,飘飘然马上就要飞到天上去。
和宁楚相处时总有些拘谨,不知为什么,会觉得不太自然。而和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就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即便是笑骂,时欢也始终笃定她们是完全真诚和喜欢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确认,周箨心里存在着的对她的感情,也不仅于友情。
经济系上课的地点除去玻璃外墙的系楼之外,还有另一座由建筑改建成的教学楼。
这座楼外观是典雅的棕红色砖墙,内里也保留了几个世纪前教堂的建筑风格。大厅里铺砌着完全由灰色石头凿成的地砖、厚重的石柱、盘旋而上的石梯,古朴的穹顶、复古的雕花玻璃窗。
每一个教室都不大,只有三四排铺有红色软垫的座椅,还有长桌。教室是阶梯式的,大概是以前的贵族在教堂里参加会议的地方。
自从春假结束后,时欢就变得异常忙碌,关于感情的困惑不得不暂时被抛之脑后,每天在图书馆和同学探讨展示和小组作业,早出晚归,回到家里就只来得及倒在床上睡觉。
走廊上陈设着供学生休息使用的沙发和座椅,每到课间就人满为患,她不得不站在走廊内等待下一节课。
课间的走廊很吵,根本无法用来学习,不少学生都趁着这来之不易的十分钟自由时间聊些休闲娱乐的话题。
时欢抱着书本,原本背对着座椅的方向趴在玻璃窗上看窗外的景色放松心情,忽然在一阵嘈杂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又不缺她一个朋友。”
是宁楚的声音,张扬而好听,只不过讲的是英文,带着有些嚣张的笑意。时欢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之前又说了什么,乍听上去有些一头雾水。
另外一个女生用英文追问道“我觉得你之前对她还挺好的,投入了那么多,万一追不上那个男生不就白白浪费了一个朋友”
“之前对她的确真心,想着无论如何多一个朋友都挺好,商科嘛。不过帮那些忙又不费事,某种程度上她也确实帮我牵线搭桥了,也不算浪费。这种长得帅、自律还没什么感情经历的男生的确很少见,我可没办法放任自己白白错过。”
“但你不是觉得他也喜欢你那个朋友吗”
“那又怎么样喜欢而已,又不是不能变。”宁楚笑了笑,“我倒是很享受把他抢过来这个过程,会让我有种自己强于他原本喜欢的那个人的感觉。”
“万一抢不过来呢”
“抢不过来真心,那就退一步。即便是能和他睡一次都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