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匮乏的孤儿院里,唯一的奢侈品是一架古旧的钢琴。
穿着白衬衣的少年拿着白丝娟细心地擦拭着,钢琴是他的另一半生命。
没有音乐,他可能会死。
他从小就是个寂寞的孩子,不爱说话,也拒绝让人走进自己的内心,只有院长和汀兰对他好。
在他还是苏茗的时候,记忆中经常会有人来院里,这时候汀兰总是会和他一起躲起来。
他问为什么,汀兰总是说:“那些人都是坏人,会把我家茗儿带走的”
许多大孩子都被送走了,离开的大多数是男孩,他们被一些盼儿心切的老年夫妇带走。
少有的被带走的女孩,也是因为穷人家讨不到媳妇,带回去给自己孩子做童养媳,这在贫穷落后的地方并不少见。
不乏有孩子偷偷跑回来的,哭着不想走。
苏茗很聪明,不需要别人教也能读懂人生这本书。他知道他们过得不好,因为过得好的孩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孤单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一个衣着华贵的人来到院子里。
漂亮的小轿车停在院子门口,好多孩子都跑出去看。
听院长说,那是个很成功的商人,他给孩子们带来了很多礼物,孩子们都特别喜欢他,围着他,踮起脚把手伸得老高。
商人拿出好多精致的玩具,还有漂亮的衣服,面带笑容地分发给他们,那些孩子们簇拥在一起,眼里满是渴望。
苏茗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最外面,只是默默看着。
姐姐蹦蹦跳跳地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将一个小熊维尼递给了他,摸了摸他的头。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抱着蜜罐的小熊维尼,他比较喜欢跳跳虎。
因为在他心里,老虎是很强大的代表。孤独又强大地活着,从不依靠任何人。
商人说要从孩子里选择一个人做他的继承人。那些小孩就彻底疯狂了,因为他们做梦都想离开这个地方。
去了大城市,就能住进大房子,有好多吃不完的零食,好多漂亮的衣服和精致的玩具。
以后就不用挤在乱哄哄的宿舍,不需要再穿打了补丁的衣服,也不会饿肚子。
孩子们哭喊着,诉说着自己有多么不幸,跪在商人的脚边苦苦哀求。
他们一点也不像孩子,更像是饱受世态炎凉的市井小民。
商人最后想带走的是不争不抢的汀兰。毕竟汀兰那么听话乖巧,那么可爱,谁都会喜欢的。
不会有人喜欢像刺猬一样的他。
“所有想从我身边带走姐姐的,都是坏人”他这样想着,扔掉了小熊维尼,一个人跑了出去。
他躲在树林里,坐在和姐姐一起编制的秋千上,哭了很久。
“嘿”姐姐突然跳到了他身前,鼓着腮帮子做出各种搞怪的表情。
他停止了哭泣,眼眶红红的,止不住抽噎。
“茗儿乖不哭哦”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棒棒糖,撕开了糖纸塞到了他嘴里,又摸了摸他的头。
眼泪是咸的,糖是甜的,她的手是暖的。
她走到他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嘻嘻,茗儿你放心吧姐姐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苏茗终于破涕为笑,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很自私。
姐姐去了大城市,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过得更好,而不是将她和自己捆绑在一起,成为她前往幸福路上的阻碍。
天黑的时候,姐姐才牵着他的手回去,那辆漂亮的小轿车已经不见了。
回到房间里,他缠着姐姐给他讲故事,她念的是皮皮鲁。
某一天的清晨,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汀兰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具体是哪一天,苏茗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不是给他念皮皮鲁的那一天。
所谓“永远”,也不过只是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而已,也许比一天短,也许比一生长。
苏茗醒来后也没有哭,因为他要像老虎那样孤独而强大。
孤儿院只是少了一个人吃饭,苏茗的话更少了,仅此而已。
两年后,苏茗收到了汀兰的来信。至于为什么是写信,而不是电话,汀兰说这样有仪式感。
她说她会来看他,他开心了好久好久。
他总是端着小凳子坐在院前,看着火车从远方驶来。幻想着她从火车上下来,自己会跌跌撞撞朝她奔去。
可是她没有回来,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她。
“茗儿,你要不要去沈渔家生活那丫头的家人都很喜欢你。”
“不去了我走了,姐姐回来就找不到我了。”苏茗摇了摇头,继续盼着下一辆火车驶来。
日复一日,他还是没能等到她。
“骗子,你说了会回来看我的。”苏茗总是看着老旧的邮箱喃喃自语。
是不是街边的邮箱比邮局的要慢呢
信息爆炸的年代,已经没有人会写信了吧
他记忆里的姐姐是个很怕冷的人,冬天总是喜欢钻到他的被窝里,抱着他睡觉。
她说他暖暖的,像小太阳一样。
他抱紧了一些,像以前那样温暖着她。
当他被穆紫薰带回家,知道汀兰已经死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多难过,连眼泪也没有。
只是偶尔会有这样的黄昏,夕阳的光透过窗台洒进房间,照在她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她笑靥如花。
这个时候他会很想她,非常想。
再后来,他终于知道姐姐不会回来了,于是他说服自己融入了一个新的家庭。
养父母都对他很好,还有个特别可爱的妹妹。很有爱的家庭,但这样的生活只维持了几个月。
“老爷子冠心病做完手术也要花钱治疗,开销不小啊。”
“两个孩子的生活费,还有学费,我们实在是负担不起。”
苏茗靠着墙壁,默默听着大人之间的对话,轻轻咬了咬嘴唇。
“茗儿今天爸爸带你出去玩。”
黝黑朴实的汉子摸着苏茗的头,脸上满是笑意。
“好啊”苏茗微微一笑。
“我也要和哥哥一起出去”扎着羊角辫的可爱女孩眨了眨眼睛。
“小渔乖,就留在家里。爸爸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沈父赶紧安慰起来。
“不嘛,我就要和哥哥一起出去”沈渔噘着嘴,一脸的不开心。
“小渔啊,和妈妈一起做菜好不好今天是哥哥生日,我们给哥哥做长寿面怎么样”头发斑白的妇人笑眯眯地道。
“今天是哥哥生日吗”沈渔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苏茗冲她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呢。
可沈母眼角的皱纹,还有憔悴的神态,已经告诉了他很多。
“哥哥生日快乐”沈渔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小脸在他胸前磨蹭着。
“谢谢你,小渔。”苏茗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脸的宠溺。
“哥哥,我要给你做长寿面”沈渔有些不舍地松开他,斗志满满地说道。
“嗯呢,我会很期待的。”
“好哥哥不许贪玩,要早点回来哦”小丫头很好哄,兴高采烈地跑进厨房跟着妈妈和面。
苏茗跟着沈父出了门,他转过脸最后看了一眼刚到灶台高的小妹妹。
小丫头踮着脚,费力地揉着面团,神情专注的脸上沾染了些许面粉,看起来格外可爱。
从此以后,他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他跟着沈父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火车站。
他什么也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默默跟着他上了火车。不去拆穿这个拮据家庭的窘迫,是他留给他们最后的温柔,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为了省钱,沈父买了两张站票,用有力的臂弯揽着他,防止他摔倒。
苏茗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天塌下来,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男人也会为他顶住,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就是父亲吗
他扬起脸,看着他斑白的两鬓,神情有些恍惚。
额角也有了许多皱纹,他一定很累吧。
“茗儿这里就是洛城很大啊”沈父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苏茗的头,目光有些惆怅。
“你在这儿等下我,我马上就回来。”沈父对他憨厚地笑了笑,有些支支吾吾地道。
“嗯。”苏茗只是乖巧地点头,便看着这个疲惫不堪的中年人狼狈地消失在雪幕里。
他知道这个人离开了,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但他不怪他。
雪越下越大,天色渐晚。他依然看着沈父远去的方向,仿佛那个仓皇离开的人还会回来一样。
偌大的都市里,霓虹灯闪烁,人来人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迷惘。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哪里属于他。
街边的小店放着陈奕迅国语版的k歌之王。
“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他突然很想姐姐,非常非常想。如果她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会牵着自己的手,带自己回家。
寒风呼啸,从衣领灌进来。他缩了缩脖子,面色苍白,耳朵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刀子给割开。
“不会有人来的。”他这样告诫着自己。轻轻呼了一口气,伸出手接住满天落下的雪花。
“喂你跟我走吧”
女孩跌跌撞撞地朝他奔来,她笑着伸出手,精致小巧的鼻子被冻得泛红。
苏茗看着面前的少女,能感受她满腔洋溢的热情似火焰般滚烫。
她扯下了围巾,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的手疼爱地放在里面。
“姐姐带你回家”
她微笑着,说出了能让他记着一辈子的话。
那微笑不是大人挂在脸上的敷衍的笑容,那么真实,那么阳光。
那是一个孤独强大的人,在千帆过尽后展现出来的温柔。
她不是汀兰,但她是他的姐姐。
过去了很久很久之后,苏茗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任凭她牵着自己的手离开。
那时候,他只是想有个人能带自己走就好。
哪怕被骗了也好,被再一次抛弃也好,去天堂还是地狱都没关系,只要有人能带他走就好了。
她的手很暖,她不想放开。
那是他在无能为力的挣扎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所以他不想放开。
只要这条路漫长一些,让他能紧握着这份温存多一秒钟,也足够了吧。
那一天是12月23日,穆紫薰将苏茗带回了家。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苏茗变成了穆茗,那是他重获新生的日子。
穆茗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背。
他睁开眼,从梦中醒来,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眶,发了几秒钟的呆。
“汀兰姐姐”
“又是梦吗真是奇怪呢。”
穆茗喃喃自语地道。
不过,梦里的紫薰姐真是温柔呢。
倘若当初她来接自己回家时是这般温柔,也许他现在应该会更喜欢大小姐多一点吧。
“穆茗同学,老师在看着你呢”
身后传来路瑶焦急的声音,穆茗转过脸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
路瑶红着脸,满脸的歉意。
“啊,不好意思穆茗同学。我“路瑶有些语无伦次。
“上课睡觉终归是不好的,你昨晚没有睡好吗”路瑶的声音细若蚊吟。
讲台上戴着老花镜的教授面无表情地讲述着晦涩难懂的魔界语,声音细若蚊吟,让人昏昏欲睡。
但他又会时不时发出惊骇的尖叫,醒着的学生往往会捂住被吵得生疼的耳朵。
而那些在召唤师峡谷通宵奋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学生就会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文艺点形容就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嗯,多听几次这种课,我的失眠就可以治好了。”
穆茗揉了揉太阳穴,藜的脚丫实在太冷,贴在他屁股上冻得不行。
他被冻醒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在坐冰块,就是那个军统戴笠用来逼供日本女特务的冰刑。
“这个课程好难的,你都不用为考试做准备的吗”路瑶有点好奇。
穆茗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恶魔的语言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密码。
拥有恶魔血统的人,天生就能掌握这种语言。
除此之外,和恶魔签订契约,也能获得这个能力。
见穆茗没有搭理她的兴致,路瑶很识趣地不再说话了。
穆茗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启明星孤独地闪亮。
他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拈着钢笔在纸上默默写着。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出自海子的姐姐,今晚我在德令哈。
远处的音乐教室隐约传出破碎的音乐,断断续续的音乐听来让人有些不适。
虽然好多音都弹错了,还出现了跳音,但穆茗知道这个人应该是想要弹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降e大调夜曲是肖邦的代表作之一,是他最脍炙人口也是最明朗的一首曲子。
这首曲子带着他早期作品的风格,有着传统夜曲的明显痕迹。
乐曲是回旋曲式,行板,128拍,右手在装饰音中始终保持着华彩的咏唱,左手是节奏相同的伴奏型。始终都保持着同样的形态,恬淡优美的旋律和精雕细琢的钢琴织体是其主要特色。描绘着大自然的夜色,也述说着作者心灵的话语。
穆茗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演奏这首曲子。看着无边的夜色,他的心会异常平静,也会分外孤独。
夜曲和向爱人表达爱慕的小夜曲是不一样的,它多为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在夜里用音乐写下的大段内心独白。
小狐狸告诉小王子,“当一个人悲伤的时候,他会特别喜欢看日落”。肖邦则告诉穆茗“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会很喜欢夜晚。”
爱上夜的灵魂,就注定了孤独而忧郁。
渐渐地,破碎的音符开始重组,逐渐连成一片,虽然不是很流畅,但勉强能听得下去了。
穆茗眉尖一挑,微微有些惊讶。
音乐教室内,一个黑袍人停止了演奏,琴声戛然而止,他将修长苍白的手指收回衣袖,兜帽下的银色发丝在月光下染上了清辉。
“你懂艺术吗”
黑袍男子对着某处黑暗的角落问道。
“不懂,我只知道你弹钢琴的水准和那个孩子比起来,差得太远。”
女子慵懒冷傲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黑袍人微微颔首,身上的气质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忧郁静雅的诗人变成了俯视天下的枭雄。
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变得格外有力。
“噔噔噔噔噔噔噔磴”
震撼急促的琴声透过耳膜直击灵魂。
在那女子听来,这不像是音乐,像是一首气势磅礴的史诗。
神圣的王在太阳的光辉下迎来加冕,在臣民的赞歌中走向庄严的殿堂。
英雄永不屈服于命运,一路披荆斩棘,沐浴龙血,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勋章。
震撼人心,独一无二的美。
就这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姗姗来迟。
他绝不屈服,绝不倒下,他从灰烬和劫难中诞生。
他是新王,也是终结王之末世的革命者。
他要抵抗命运,要以自身的骨血为族人开辟出新的世界
“你说,为什么如此弱小的种族,能创造出这么璀璨辉煌的文明呢”
曲终,黑袍人如痴如醉,有些意犹未尽。
女子没有说话,也许是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也许是不屑。
“你知道我从人类那里听来的最有力量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黑袍人自顾自地说道。
“哦说来听听。”
女子的语气依然慵懒,只是多了一丝媚态。
修长的腿从黑夜里探出,墨色的裙摆之下,黯蔷薇绽放。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黑袍人说完,站起身负手而立,君王的风姿一览无遗。
女子只是轻轻笑了笑,依然慵懒。
音乐教室没有开灯,穆茗看着那个漆黑的音乐教室,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弹奏命运交响曲的人是谁。
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抹带着紫色的眼眸。
很温柔的眼睛,似曾相识。
穆茗眨了眨眼,那双眼睛又悄然消失不见了。
“希望你不要阻碍我的计划,冥神。”
黑袍人临走之前,脚步顿了顿。
“本帝对你的计划没有半点兴趣。”
尤利安娜伸出手挽起鬓间的头发,芊芊玉指梳理着墨色的发丝。
“但是我的人,你不能动。”
她话锋一转,原本慵懒甜腻的声音瞬间变得冷厉。
一股寒气直冲黑袍男子的背心,他不禁生出一身冷汗,心神巨颤。
这个魔女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黑袍人离开之后,尤利安娜看着穆茗懵懂的样子,展颜一笑,嘴唇轻微嗡动着。
黑夜的面纱遮住了她的笑容,但那双紫色的眼眸已经证明了她的身份。
藜紧紧皱着眉头,她刚刚听得很清楚,尤利安娜说的是古神国的语言。
“好久不见,曼珠沙华。千万要小心琉璃哦。”
说完,她的身姿便隐没在了夜色之中。,,